第7章 推測

系統粒子供能顯示剩餘百分之九，虛能告罄，氣壓趨於穩定，但溫度則忍著沒再奢侈地去恢復。

由於不清楚外界空間引力參數，也就沒去動逃生艙的重力場。

休整十分鐘后，一步三喘，踩碎冰溜，哆嗦著將血痕延長。

繞過了培育艙，激起強烈求生欲的莫啟總算是托著一身沉重骷髏爬到了醫療艙前。

小心翼翼將重量放上去，生怕再弄出點意外，脊柱損傷嚴重而只能蜷縮，但好在是勉強能合上艙門。

同時，切斷逃生艙內的生命維持系統，關閉控制台及其他非必要界面燈光，視線緩緩陷入黑暗。

按九兒粗略掃描結果顯示，他差不多已能算是小半隻腳踏進了另一個世界，還能保持意識清醒，也得多虧了深眠液導致的神經損傷。

某種意義上的因禍而福。

哧！

完全合攏后，控制界面確定密封正常，提高內溫，九兒在旁才鬆了口氣。

按目前醫療虛能余量估計，至少保住一條小命是沒什麼問題了。

調用柔和粒子光覆蓋整個醫療艙，對明顯外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進行初步修復，隨即充壓投入獨立的生命維持系統。

三道掃描光由那禿頂向下輻射，經兩次重複，最終得到診斷結果，彈出了一張控制界面，準備深度醫療。

「第三，六，十七號基因組序列崩潰，深眠液損傷了脊柱神經中樞，大腦皮層第一，第二感受區，百分之八十三的痛覺感受器存在破損，不過內臟倒是還能堅持用著。」

又一摞信息看了下去，大大小小皮膚感染，五官，軟組織及骨質損傷等問題數不勝數，足足四頁列完。

最後給出可行治療方案——虛能重構。

掃了眼那遍布全身的肉芽，一個寒顫，九兒摸著小下巴，很認真地點點頭，「嗯，和我預估的差不多，與其花時間去適配其他身體結構，不如直接重構更省事。」

「你好歹猶豫一下。」

「這已經很幸運了，要是第一基因組序列崩潰，從培育艙走出來的恐怕就不是你了。」

無言以對，莫啟看著那四個字嘴角微微抽動，一方面是重構耗費資源不少，在目前處境下未免欠缺考慮。

另一方面，重構時無法切斷神經，痛覺會伴隨進度加深而提高，整個過程沒那麼好受。

此外，據他了解，戴老爺子曾經重構過一隻手臂，卻從未談及，也就更增添他一分抗拒情緒。

以星聯目前生物技術都無法抑制疼痛，除非沒得選，否則莫啟打死也不想重構整個身體。

「九兒，能從航行記錄中查到我們現在的位置嗎？」他忽然改口。

六千五百年的時間尺度，逃生艙安裝的亞光速引擎或許能達到二級推力航行。

考慮到加減速，理論上應該就距離星辰號被毀位置兩千八百到三千光年左右。

至於方位，就徹底失去判斷了。

如果星辰號當初降臨到星圖外，恐怕如今二人也將置於四面無援的局面，而逃生艙在發射出去后便會對外傳輸求救信號。

既然沒有星艦救援，或許也將證實星辰號在試驗降臨上出了問題。

「建議儘早重構，不過你說的……」

九兒再連接上了逃生艙控制系統，正瀏覽著，小臉忽變了變，「莫啟，有點不對勁，是不是部分數據……可能被弗洛上將消除了？」

星辰號於星曆5281-3043年6月7號被毀，發射逃生艙。

但界面第一個記錄時間卻赫然是六千三百年後，系統重啟，自主進入低能耗狀態，中間斷斷續續記錄著逃生艙受損情況，直至現在。

不僅如此，能源，動力系統，生命維持系統等等能查到的一切時間記錄都被同樣抹除了部分數據。

莫啟也仔細看了她划來的航行記錄，考慮到逃生艙剛發射時被弗洛上將鎖住許可權的情況，九兒的推測就顯得不無道理。

而比對系統重啟后的粒子能余量記錄，能夠確認的是之前逃生艙依舊處於運作狀態，但現在控制系統已不存在限制，即逃生艙的控制許可權鎖定只是臨時性。

換言之，弗洛上將對這六千三百年中的某些記錄存在一定忌諱，也並不打算留下任何實質信息。

至於有沒有料到他莫啟能活下來，按照星聯五千年的平均壽命計算，或許也沒這個擔憂的必要了。

「能說明的只是弗洛和星辰號被毀有密切關聯。」

心情沉重了些，這時，柔和粒子光終止，外部損傷癒合，至少讓他現在這具骷髏感到舒服了不少，深呼一口氣，「調取引擎狀態記錄。」

還是在意，而相比於航行等記錄，引擎狀況在他眼裡則能解釋更多東西，能追溯的時間也更長。

九兒依言搜索資料庫，劃了數張尚存的狀態界面過去，附帶動力系統的目前情況。

瞥了眼有些意外，但也沒著急，這方面還是交給專業人員處理更為合適，而她自己也落在那顆禿腦袋前，等待定論。

「應該是動力系統鎖定……引擎自保停車？」

「粒子反應堆還算完好，外部能量線路損傷不小，恐怕粒子噴射口已經不能用，停的很危急。」

莫啟目光凝重，迅速確認亞光速引擎非正常停車，而從自鎖的六條動力循環線判斷，導致其停車的原因應該與瞬間能量超額定相關。

至少也是一至兩個量級，否則不至於另外三根能量釋放線全開。

沒直接炸了逃生艙也是運氣。

而短時間達到這種功率，他也只想到了粒子能與靈波場域的瞬時重疊，但又如何生成的虛能強震？暫且不知。

「九兒，收集有記錄的能量損耗數據，以逃生艙的粒子能和虛能儲備為準，做一個數據回落模擬，看看大概在什麼時候停車？別忘了能質時間誤差。」

「我看看……嗯，有了。」

改裝后的逃生艙能源系統包括獨立於引擎動力系統的虛能儲備部分，剩餘是供亞光速使用的粒子能。

因而，從資料庫中調取能量配置后，結合真實逃生艙低能耗工況數據，九兒繪製出的圖也有兩張。

虛能完全消耗，一條曲線由零直線攀升至一百，理想情況下，數據模擬中給出的最長時間是兩千四百七十三年。

粒子能以剩餘百分之十推算，曲線歪歪扭扭，給出的最長時間則是五千三百一十四年。

能直觀判斷的是，逃生艙系統在虛能儲備耗盡后，自主切換至粒子能供應，但中間誤差明顯偏大。

隨後九兒又以粒子能模擬出的數據為真實值，比對整合后，修正虛能儲備模擬數據。

從而統合二者形成一張可參考數據圖，以紅藍區分，整個時間尺度則誇張到了七千一百八十四年。

「逃生艙從星辰號脫離時並未進入低能耗狀態，以一級推力計算，大概……四十二秒。」莫啟腦海回憶著昏迷前的情況，大致給出個合理區間。

「這樣的話……」

很快，小指點著繼續添加上能量損耗，功率輸入修正，曲線調整至七千零五十一年。

這般儘可能控制參數，縮小至「進入低能耗狀態的時間點」以及「停車造成能量損耗的時間點」這兩個未知參量。

之後，九兒便輕車熟路地開始嘗試可能的兩個時間節點，數據圖顯示結果跟著不斷跳動。

四秒后停止，曲線最終擬合至六千四百八十七年，與真實無限接近。

「莫啟，這……」

聲音稚嫩而詫異，卻沒有回復，莫啟緊盯數據曲線，腦海同樣一個巨大問號。

所假設的兩個變數在虛能儲備曲線段的末端，竟就在啟動引擎的四十五秒后重合……這也就意味著昏迷，低能耗狀態與引擎停車幾乎同時發生？未免過於巧合。

停車觸發了低能耗狀態？但那是在粒子能耗盡后才會觸發的安全措施，功率過載導致的停車並不會聯鎖至該狀態，更多是與動力系統有關。

莫啟拿捏道，「我認為大概率是人為控制逃生艙進入了低耗狀態。」

聽到這一結論，九兒回頭眨了眨眼，「你是說弗洛上將？」

雖嫌疑與星辰號墜毀有密切關聯，但其七級戰艦艦長，再加上最高聯邦議事員的身份，還是令人感覺有些難以置信，卻也的確符合事實邏輯。

「引擎過載停車不會導致低耗，相反還會將停車損耗的粒子能回收利用，人為是一種可行的解釋。當然，也不排除有人利用了高級別許可權。」

莫啟給出了自己的推測，而從擬合的結果看，重合點處於被抹除數據的時間段。

弗洛掌控著逃生艙控制權，自然也有能力去給出一些指令，就比如在引擎停車時啟用低能耗狀態。

但這樣推測也將引申出一個更為壓抑的事實——弗洛知道並策劃了逃生艙這六千五百年的一切。

究竟出於什麼目的？未知。

此外，還有一個問題是，逃生艙一級推力加速四十二秒后就一直漂浮在星海？

根據逃生艙運行狀況看，似乎又有些矛盾，畢竟在缺乏動力的情況下，永遠漂浮在星空比墜落向某顆星球的概率要大得多。

傳送！

突然，一道電流劃過，莫啟腦海炸響，陡然睜大的眼睛直接嚇了九兒一跳，「沒錯，長距傳送波同樣會引發虛能強震！」

「什，什麼意思？」

「引擎停車是由超額定輸出造成，那種量級要麼是引擎失控炸毀，要麼就是靈波場域和粒子能重疊的結果，而靈波場域則勢必牽扯到虛能強震，在當時情況下，長距離傳送是唯一解。」

之所以這麼認定，是因為現在逃生艙大概率處於某種複雜環境，傳送自然帶有目的性，也就不存在矛盾。

而假設弗洛對他有所圖謀為真，長距離傳送就是個合乎邏輯的有效手段。

即能停滯逃生艙動力被傳送波捕捉，又可不留痕迹地將其帶走，總好過長風號冒然降臨而被星辰號留下什麼監測數據。

唯一無法解釋的是，對方冒著逃生艙被炸的風險行事，或許有些託大，還是說並不顧忌人員死活？

也可能是估測爆炸無法損傷培育艙，而傳送地點又具備生存條件，當然，該想法更傾向於樂觀。

「九兒，還記得我們離開星辰號之前的那柄巨劍嗎？」

「記得。」

九兒忽然一愣，猜到什麼，咽了咽，「你該不會認為那個『長袍』是弗洛上將派來的吧？」

莫啟沒否認，而是推測，「現在並不能確定，但也不難懷疑，我們還停留在星辰號時，那柄巨劍並未落下，直至逃生艙送離星辰號。」

這不是偶然，更像是一種默契。再加上「長袍」具備某種靈子波通信能力，而星辰號降臨本就極其機密，這樣還能互相碰見，背後沒有隱秘才屬異常。

「如果給出一個合理解釋，我更傾向於一個藍本，因為虛能晶核引擎超距降臨的項目，弗洛上將出於某些原因而試圖綁架我。」

「但不能明目張胆，所以雇了個看不出真偽的『打手』，只可惜傳送過程中又出現了某些意外，導致六千五百年都沒人發現我。」莫啟笑道，並沒想象中那麼嚴肅。

畢竟時間尺度已經橫跨數千年，無論什麼陰謀或詭計，也都早沉寂於歷史星河之中。

某種意義上，他也算是這段歷史中的小小倖存者，更多是旁觀角度。

再者，雖為自負，但憑心而論，六千多年前星辰號艦內價值最高的，無疑就是他那為之付出一百多年心血的超距降臨項目研究。

只是那最後一句，九兒聽著也忍不住翻起了白眼，「六千五百年，找個丟進黑洞的靈子都沒問題，等回了星聯乾脆弄個文職，不然簡直是可惜了你這才華。」

談也可笑，以當時弗洛能掌控的資源，覬覦於一名准恆啟工程院研究員的研究成果，這事只能以「荒謬」而論。

自己也知道站不住腳，莫啟無言反駁，抽了抽嘴角肉芽，但在引擎停車，傳送等符合事實的推論上，一人一智靈並不分歧。

換言之，有用的推測僅僅一條：在這沒有任何救援，不知出路與方向的黑暗裡，想活下去，資源就不容一分半點的浪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