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有一次當地一個富人也動起槍來,他槍殺了自己所不容的人,居然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馬克·吐溫的大伯斯瑪爾老頭遇害時的慘狀,他終生難忘。
斯瑪爾大伯為人正直,心地善良,一輩子沒傷害過人,只是喝醉的時候「有點兒胡鬧」。
每逢星期六,他騎著馬趕到鎮上,出賣他的農產品,同時從雜貨店裡買點工具和生活用品帶回農莊去。
鎮上的人們都知道他是個溫厚和平的人,可是,每當喝醉了酒,就成了全鎮最大的牛皮大王。
那個時候男孩子們拿他開玩笑,大人也有時罵他,他也回嘴罵人家。
在他酒勁發作的時候,他就把那些混蛋罵得狗血噴頭,說要把他們下油鍋、做肉醬。
在這些混蛋當中,有一個是斯塔烏特,他是個狡詐的騙子,在鎮上騙過許多人,包括克列門斯法官。
另一個是機機商人威廉·奧烏斯里。
有次,斯瑪爾大伯東倒西歪地在街上一面走,一面沖著一群看熱鬧、瞎起鬨的人高聲叫罵。
「奧烏斯里是他媽的騙手!」
「他欺騙過老朋友湯姆·戴維斯,偷過另一位住在鄰近的帕爾邁拉鎮的朋友湯普遜兩干塊錢。」
斯瑪爾越罵越生氣,惡狠狠地瞪著跟他開玩笑的那群人。
他怒不可遏地大吼大叫:
「我得讓他挨一頓鞭子!」
整條街上都擠滿了人,大伙兒都聽著斯瑪爾破口大罵,一邊笑,一邊起鬨。
「住口吧,斯瑪爾,要不你就要遭殃了,」有個人好意地勸他。
一個星期後,斯瑪爾大伯到鎮上來賣牛肉。他沒有喝酒,不發酒瘋的時候,的確,比鎮上任何人都要心平氣和的老好人,與大家和睦相處,結交的朋友很多。
有一叫布朗的朋友正和斯瑪爾一起在街上走。
當他們到達希爾街,就在克列門斯家的木板圍牆對面,九歲的馬克·吐溫正坐在那裡削制一把木劍,他看見奧烏斯里突然出現,跟在斯瑪爾大伯的身後。
「嘿,斯瑪爾!」奧烏斯里大喊了一聲。
斯瑪爾扭過頭來,看見奧烏斯里正從衣兜里掏出一支手槍。
他突然放了一槍,斯瑪爾被擊中了,搖搖晃晃地往後退。
奧烏斯里重新瞄準,又放了一槍,老斯瑪爾往後一仰,笨重地倒在地上,兩隻胳膊朝兩邊攤開。奧烏斯里轉身走開了。
「布朗,」斯瑪爾奄奄一息地抬起頭來,「過來把我扶起來。我中了槍,快要死了。」
馬克·吐溫親眼看到了這出悲劇,趕快跑過去,混到那圍攏來的人群里。
奧維爾·格蘭特醫生從他的藥房跑出來,找人把受傷的斯瑪爾抬進屋裡。
經過倉促的檢查,證明槍傷是致命的,太靠近心臟了。
「讓我朝上躺著吧,」斯瑪爾懇求著,胸前窟隆里的血直往外冒,「布朗,別走開,我……我快死了。」
整個鎮上的人聽到這件兇殺案的消息,都跟上來了,圍在這小藥房門口,把四周的街道擠得水泄不通。大伙兒鑽來鑽去,你推我,我推你,拚命往藥房窗戶這兒擠過來,想要看一眼。
當斯瑪爾昏迷過去的時候,大家站在旁邊等著看他斷氣。
又有人看到斯瑪爾馬上要咽氣了,急忙跑到別處去找來一本《聖經》。
找到以後,有人幫著把血污的襯衫撕開,把那本很沉的《聖經》揭開了,蓋在這垂死的人的胸口上。
那本《聖經》很厚很重,老斯麥爾已經呼吸困難,他只能喘幾口氣,把這本《聖經》掀起幾次。
在這令人痛苦的時刻,馬克·吐溫看著這本挺沉的大書,壓在這老人的胸口上一起一落,隨即老人就死了。
馬克·吐溫當時是九歲的小孩子。如同漢尼巴爾鎮的所有居民一樣,過了很長時期他還經常回憶起這次兇殺事件。有時候夜裡他彷彿覺得,一本沉甸甸的書壓得他直喘氣。
一年後奧烏斯里才被傳訊到法庭受審。金錢和上層關係使他逃脫了監獄囚禁。
同夥們將他從開庭審判的鄰近城鎮接來漢尼巴爾,大群歡呼喧鬧。
馬克·吐溫在《鄉下佬》中寫道,不久后,公眾與論迫使奧烏斯里很快離開了漢尼巴爾鎮。但有關資料記載,七年後他仍然若無其事地在該鎮做生意,
馬克·吐溫青少年時代在漢尼巴爾鎮發生的兇殺案不止一次。
成千上萬的移民,途經擁有較大碼頭的這座城鎮去更遙遠的西部,去太平洋沿岸,這樣一來,就使得當地投機倒把盛行,勾心鬥角加劇。
四十年代未期,在漢尼巴爾出現的去遙運的西部的移民特別多。
當美國人在西部大陸攫奪了一大先新領土(這是侵略墨西哥的戰爭的結果)和開掘了著名的加利福尼亞的金礦后,應該說,漢尼巴爾鎮不僅是去加利福尼亞的重要轉運站,而且該地也給遙遠的西部地區輸送了相當多數量的移民。
1849年4月的一份當地報紙上寫道,漢尼巴爾鎮的大街小巷擠滿了各式各樣的車輛。乘車的都是去加利福尼亞的移民。
在這些去西部的人們中間,有近八十人是本鎮居民。當地的醫生、藥劑師、女教師的丈夫、報紙編輯等都走了。
五十年代初期,管轄漢尼巴爾鎮的馬里恩縣的居民減少了數百人。他們全都是去加利福尼亞的。
漢尼巴爾鎮上的犯罪現象與日俱增。馬克·吐溫不止一次看到,由於酗酒貪財,使不少移民有恃無恐,膽大妄為,變得如同野獸般兇殘。
每天有五六艘輪船在漢尼巴爾碼頭停靠,賭棍、小偷、騙子們從船上來到鎮里,在當地的「咖啡館」里專門搜刮缺乏心眼的人的錢財。
在漢尼巴爾有些年青人,手執左輪槍,東遊西盪,一路上恣意開槍。
如有一次馬克·吐溫看見卡特家的一個兄弟用膝蓋抵住自己叔叔的胸膊,而另一個兄弟朝叔叔開槍,幸而槍沒有打響。
又有一次,馬克·吐溫在鎮外玩了一整天,晚上回到父親的法律事務所,在月光下看見地板上躺著一具屍體,被害者的胸口上有很深的傷痕,屍體是從街上抬來的。
馬克·吐溫十四歲那年,他看見一個叫林德爾的「從伊利瑙來的陌生人」及其同夥闖進一戶人家,屋裡只有老太婆和她的年輕女兒,老太婆為了保護女兒不受污辱,開槍當場擊斃了林德爾。
不久在報上利登了一篇短文,報道這一事件的經過,很可能出自這位未來的作家馬克·吐溫的手筆。
那時,馬克·吐溫還看見過「到加利福尼亞去的青年移民「被唱得酩酊大醉的同夥殺死。
在密西西比河裡經常有無名屍體被水衝到岸上。當輪船上有人落水時,船長也很少停船。可想而知,一個人的性命在密西西比河上是無足輕重的。
漢尼巴爾鎮成年人的凄涼愁悶的生活,在孩子們的小小天地里也有所反映。
在馬克·吐溫的關於湯如哈克的一些作品里,都可以找到奴隸販子波布的兒子相類似的兒童形象。
亨利·波布在漢尼巴爾鎮確有其人。他是一戶闊綽人家的兒子,到處炫燿他的漂亮服裝以及從聖路易斯運來的小雪棒。
馬克·吐溫在給童年時代的朋友鮑恩的信件和中第小說《漢尼巴爾鎮上的神秘陌生人》中(這篇作品一直沒有出版),明顯地表示自己對亨利·波布的痛恨之情。
這小惡棍的家裡有小屠宰場,他經常殺小狗小貓吃。
這一切深深地刻印在馬克·吐溫的腦海里,使他痛苦不安。他經常夢見被殺死的人和被屠宰的動物。
總之,吐溫的童年宛如深夜的夢境似地充滿著陰暗憂鬱的色彩,有一部分是由於他受到的宗教教育的影響而造成的。
珍妮·克列門斯不贊成丈夫對宗教採取的懷疑態度。他們的兒子馬克·吐溫她不到八歲時,她就成了長老會教派的信徒。
她是那麼溫柔善良,但卻信仰嚴酷和愛復仇的上帝。她將這種信念灌輸給孩子們,其至像馬克·吐溫這樣不可救藥的淘氣鬼。在家裡經常談論著地獄里的苦難情景,違背教規的人們死後就會被打入地獄。
馬克·吐溫周圍發生的一切,小城鎮生活中的悲慘景象,看來,似乎都是上帝一手造成的。
到了夜晚,他有一種對死亡的恐怖感,覺得自己應該為人世間的罪孽而向上帝祈禱寬恕。
馬克·吐溫敘述道,有次一個名叫列姆的男孩從船上掉到河裡淹死了,看來,這是違背教規的小罪人。
就在那天夜晚,漢尼巴爾鎮上空雷電交加,一直持續到次日清晨。
每當閃電劃過夜空,馬克·吐溫和他的夥伴們就彷彿覺得,他們的未日即將來臨,因為專愛吹毛求疵的可怕的上帝,正在嚴密地注視著罪孽深重的人們啊。
發生過這麼一件事,曾經長久地折磨著馬克·吐溫。
一個酸酒成性的流浪漢,有次問馬克·吐溫要火柴點煙抽,當時馬克·吐溫已滿十七歲,給了一盒火柴給他。後來流浪漢被逮捕了,關進當地一座小監獄。
流浪漢用火柴點燃了牢房裡供睡覺用的乾草,燒毀了整個監獄。就事情本身而言,馬克·吐溫沒有任何過錯。
但受長老會教義的影響,馬克·吐溫感到受良心的責備,很久都為此愧疚不安。每到夜晚,他就感到很不自在。
是的,漢尼巴爾鎮不是世外桃源,馬克·吐溫童年生活也不是田園牧歌式的。
馬克·吐溫長大成人後,之所以親切深情地談自己的童年時代,只是因為童年似乎總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時期。
然而,周圍的現實生活並沒有給作家帶來多少歡樂。
不過,在南北戰爭的漢尼巴爾鎮,畢竟還是有些美好的東西。
馬克·吐溫晚年時的美國已經進入壟斷資本主義階段。每當回憶起遙遠的過去時,馬克·吐溫理由充足地指出,十九世紀中期西部地區的氏族特徵還相當明顯。
馬克·吐溫興緻勃勃地描述「淘金熱」出現之前那種古樸的風俗。
「在我的青年時代,在我的家鄉,在年輕人中間普遍流行的天真純樸的詩和歌曲里,從來沒有讚頌金錢。人們為愛情而結合,而不是追求金錢和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