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來「地府」

初來「地府」

銀滄共和國,軍事科技研究基地。

一行喝得醉醺醺的人,沿著一條林蔭小道,勾肩搭背地來到位於樹林深處的公共射擊場。為首的高個青年留一頭爆炸頭,弔帶背心兩側深到肚皮那裡,彷彿兩塊勉強拼湊在一起的抹布,寬大的褲子上則釘著數十個口袋,令人想起古時武俠小說中的丐幫子弟。

爆炸頭不光行走帶風,還帶著某種節奏,被他勾在臂彎下的馬尾辮忍無可忍,把他往旁邊推了一把。被人推了一把他也毫不在意,一個趔趄下,他又敏捷地走出了個「蛇步」,閃身竄進了射擊場大門。

射擊場的前廳布置得頗為懷舊,用的還是鎢絲燈,刷得漆黑的牆上貼著工業革命時代的電影海報,唯有懸浮在前台上的一面全息屏透著現代化的氣息。

隨著他們的進入,一條一條的身份信息出現在全息屏上,上面有照片、姓名、身份編號,以及使用射擊場的級別信息。

這行人的姓名十分奇怪,都是三位數的數字,爆炸頭是047,馬尾辮是086,還有一個叫028的小平頭,和一個叫065的短髮女。使用射擊場的級別信息就更加「不同尋常」了,除了黑髮青年那裡標著3級,其他人那一欄根本是個紅叉。

除了醉得最厲害的爆炸頭,大家瞬間都「醒」了。短髮女很快反應過來,手指在全息屏上劃了幾下,隨即前台後的機械手便將三隻玻璃小瓶送到檯面上。

玻璃小瓶中裝的是特效醒酒藥,標著紅叉的三人喝了醒酒藥,又休息了好一會兒,紅叉才變成顯示級別的綠色圓圈。能進射擊場了,四人卻都有點面面相覷。沒有了酒精的作用,他們就不知道自己是要幹嗎。

遠處傳來的一聲槍響打破了尷尬的沉默,爆炸頭向槍聲傳來的地方望去,兩隻眼睛當即瞪成了圓球狀。他將三個同伴攔在身後,表情誇張地對著射擊場的另外兩名使用者努嘴,剩下三人也注意到了場內的情形——

那是一名相當俊美的年輕男子,高鼻樑,深眼睛,留一頭齊肩長發,微微抿著嘴唇,抿出了兩枚淺淺的酒窩,是個令人感到親近的活潑面相。然而,這名男子像是既不知道自己的俊美無儔,又不知道自己的親切可喜,不知怎麼過下來的,眼圈青似鐵,臉色蒼白如紙,脊背也有些佝僂,生生把自己折騰成了個被酒色掏空身子的腎虛模樣。

場地上進了人,他沒有絲毫回頭打招呼的意思,微微偏著腦袋,發紅的眼睛對準照門和準星,舉槍的右手倒是挺直,也不發抖,像個經常來這裡的射擊老手。

身後穿著筆挺軍裝的同伴看著他的動作,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以一個環抱的姿勢抓著他的左手,緩緩握到槍上,同時低聲說了句什麼話。

接著,子彈從槍口|射出,他被驚人的后坐力帶得向後一仰,差點倒在軍裝男子的身上。軍裝男子伸手扶了個空,比對方還要狼狽,那一瞬急的表情幾乎帶著點落寞。

長發帥哥卻來了勁,第一發子彈射出后,緊接著又是第二發、第三發、第四發……直到手|槍彈夾打空,蒼白的臉上終於泛出一點血色,他才回頭注意到自己的同伴,快活地說道:「槍果然是好東西,比弩好用多了!」

同伴用標準的動作,為他換上新的彈夾,隨後指了指自己耳朵上掛的耳機,表示自己聽不到他的聲音。

「槍果然是好東西——比弩好用多了——」長發帥哥對著同伴耳朵大吼,青白一片的臉上洋溢著隱藏不住的喜悅。

和他們隔了半個場地的爆炸頭聽到聲音,以為是招呼他們一起練槍,連帶著後邊三個「跟班兒」一路三步並作兩步,彷彿一隊偶遇大明星的狗仔。

誰知就在靠近「明星」的那一剎那,「明星」將手|槍抵到了自己下巴上——

「不!」伴隨著軍裝男子的一聲大喊,0.45口徑的子彈擊穿頭顱,一顆璞玉般瑕不掩瑜的漂亮腦袋就這樣當著眾人的面開了花。

爆炸頭整個人頓時呆立當場,差點沒和面前被炸掉半個腦袋的大明星一起倒下。

馬尾辮趕過來拍拍他的肩膀:「艾達,你沒事吧?」

艾達不僅有事,事情還很「大」。他上輩子是個真真正正的大明星,紅遍全球的搖滾樂隊五度音的吉他手兼主唱,雖然整日唱著戰爭末世,掛著骷髏掛飾,實際上連塊真正的人體骨骼都沒有見過,更別提這種一槍爆頭的血腥場面。

愣愣怔怔地摸著頭髮絲上一團尚還熱乎的血塊,他非常不優雅地,吐了。帶著濃濃酒氣和酸臭的飯菜一股腦地淌到地上,濺得到處都是,和旁邊那具無頭屍「交相輝印」,成了令人永生難忘的一幕。

「這什麼人呀?說爆頭就爆頭,有沒有點公德心?沒看到旁邊還有人嗎?」短髮女子倒沒事,晃晃悠悠地圍著屍體轉了一圈,滿臉嫌惡地捂住鼻子,「虧老娘上輩子上歷史課的時候還挺崇拜他,不信書上畫的那五大三粗糟老頭,還成天幻想著他是個帥哥。」說著,她輕輕踹了地上屍體一腳,把一條長腿踹得歪向一邊。

小平頭同樣掩住口鼻,盯著屍體低聲說:「不過說實話,確實挺帥的。」

馬尾辮安慰完艾達,跑過來嘿地一笑:「聽說他剛來幾個月,咱們中就有一半的人想泡他,你說咱們把他這副樣子拍下來來個群發,能不能勸退幾個追求者?」

短髮女被針扎似地陡然轉過腦袋,話中帶刺地道:「怎麼?你喜歡他呀?少幾個競爭者多一點機會?」

馬尾辮心道:「全天下都知道其實是你喜歡他。」卻迎著她的目光笑而不語,把她笑得心裡一陣膈應。

比她還膈應的是那名軍裝男。軍裝男在特別行動部執行局中供職,算是他們的同事。和短髮女一樣,他從小也是尊敬他、崇拜他,雖然沒懷疑過歷史書上的畫像,但看到他本人的第一眼時,就忍不住產生了接近的想法。好不容易把他約到射擊場,沒想到這人剛學會扣扳機,就崩了他滿頭滿身的腦花血漿。

如果他不是名訓練有素的特工,他也想像爆炸頭那樣吐上一場。皺著眉頭捻起塊不知出自何處的不明碎屑,還不知道怎麼處理,就聽馬尾辮站著說話不腰疼地說道:「別擔心,等下會有人來處理的,頂多拍個照片的工夫,那些東西就會消失。」

隨著馬尾辮這句話,大家安下心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自己和地上那人少到可憐的交集,什麼遠遠看著他從食堂打包了一個菜,從樓梯口瞥見他閃進房間的身影,都成了值得拿出來一說的事情。

而正是因為這人活著的時候離眾人太「遠」,此刻死了大家也不嫌湊得太近,就連艾達從震驚中緩過氣后都撇過頭看了屍體幾眼,一臉慘不忍睹的表情。

在大家看不見的地方,一段電磁波從屍體左腕的個人終端傳出,途徑百米外特別行動部內部的信號收發站,經過電腦自動處理后,來到部里一個女人的個人終端上。

這是個留著酒紅色齊肩長發的漂亮女人,化著職業淡妝,穿著白色軍裝,鼻子眼睛嘴巴蘋果肌下頜線無一不精緻,是個隨時能拿出去拍徵兵廣告的模樣。要說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這個女人長得太過完美,以至於沒什麼獨特的氣質,很難讓人一見之下就產生深刻的印象。

此刻,她正一臉生無可戀地和審訊桌對面的長發男子大眼瞪小眼。

長發男子頭髮不是普通的長,一頭烏絲又細又密又軟,如同黑緞一樣披散到腰部,把對面女人被各種洗燙染摧殘過的頭髮比得相形見拙;臉也長得賞心悅目,長長的眉,長長的眼,鼻樑挺直,臉頰瘦削,五官雖然不在什麼黃金比例上,擺在一起卻生生擺出了一副溫柔多情的模樣,往紅髮女人對面一坐,簡直就把「天然的才是最好的」這句話撂到了對方臉上。

信號燈還在突突突地亮,男人嘴角微微勾著,用眼神示意對面的女人。女人看了個人終端一眼,騰地站起身來,臉上的表情瞬間從「閑得蛋疼」轉化為「怒氣騰騰」,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找回自我,恨恨地坐下。

她對著個人終端撥出一個電話,噼里啪啦地對著電話那頭一陣大吼:「又來了?已經第三次了,還有完沒完?秦昭在現場?那讓秦昭趕緊拍照,拍了立馬給我重啟加速器!取證?取個屁呀,還能是槍讓人做了手腳,子彈它自動彈到了他脖子上?」

掛斷電話好一會兒,她的胸都還在上下起伏。男子看得有趣,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一點:「姑娘不必生氣,氣大傷身,不如和我說說,這是在哪裡,發生了什麼事。」

男子說話發音特別奇怪,也不知道說的哪個時代哪個地方的鳥語。女人心煩意亂地看了一眼個人終端,見語言檢測器還顯示著「檢測中」的標誌,恨得當即把這不爭氣的玩意兒往桌子上一砸:「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你們中有人——一個大眾偶像式的『偉人』,私底下卻是不顧廉恥不知感恩的小人,身懷巨大的能力,不想承擔任何責任不說,還成天撒潑耍賴,以自殺作威脅,向我們提出些根本不可能滿足他的要求,空耗我們的時間和金錢,你說可惡不可惡?」

男子同樣聽不懂女人說的話,接得卻十分順口:「人生在世,人人都有人人的煩惱。貧者愁生計,富者貪官爵,官者圖名利,有些煩惱更是什麼人都逃不脫,要不然哪有『愛憎會,求不得,傷別離』這種說法?我活著的時候也挺煩,還覺得死了就能得到解脫,結果呢,死人也有死人的煩惱,誰會知道人一死,竟會來到這麼一個什麼也聽不懂、看不懂的地方?」

「雖然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但我也感覺出來了,我這個『閻王殿』對你是沒起到任何威懾作用。」女人揚起腦袋,目光中閃過懷念的淚光,「你知道那個人第一次來這個地方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嗎?他可是跪在我面前,聲淚俱下地磕了足足十個響頭。現在呢?連羽毛都沒有長硬,就整日和我對著干。要你們一個個的都是這個德行,我和老吳當初幹嗎還要拼了老命搶過這個項目?乾脆把你們打包扔給基科院那批人解剖了得了。」

男人這次沒看明白女人臉上哀怨的神情,不知道該說什麼,女人則知道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於是也不再說話。審訊室中再一次充滿了令人蛋疼的尷尬。

女人坐如針氈,正尋思著怎麼做出點有效的交流,問出那幾個查戶口式的私人問題,就見個人終端上又推送出一條加急簡訊——

「101號四維粒子加速器加速牽引完成。」

她的臉上浮起一點自己都感覺不到的隱約笑意,嘩地站起身子,拉開審訊室的門,對外面候著的人吩咐:「我有點事,這人就交給你了。他有點交流障礙,問的出來就問,問不出來就編,一個小時內必須上好個人終端,否則又要給防禦部那群人抓到把柄了。」說著,踩著一雙高跟鞋,噔噔噔地消失在走道盡頭。

再次進來的是一個和紅髮女人長得很像的年輕男子,氣質卻和她截然不同。溫文爾雅地對長發男子伸出一隻手,他自我介紹道:「我叫陸琛,特別行動部執行局雲玥司令官的私人秘書,現在接替雲長官進行資料補充及錄入。」

手懸在空中一動不動,是個索取什麼的動作。長發男子猶猶豫豫地,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陸琛熱情地握住他的手,上下搖了好幾下,才坐到審訊桌對面的椅子上。他的手在桌面上一滑,一塊全息屏幕浮現在和桌面平行的空中:「問到哪裡了……怎麼連名字都沒問出來?」他抬起頭來,「你叫什麼?生於多少年?最後的記憶留在多少年?是哪裡人?做什麼工作?結過婚沒有?有沒有子嗣?最後怎麼……離開的?」

長發男子看著陸琛,看了好幾秒中,餘光瞥見桌上的一杯水,手指往水杯中沾了兩下,用水在桌上寫字。

陸琛迅速地撤回全息屏,只見桌上出現了兩個工工整整的篆體字,還是倒著寫的,十分體貼地正對了他。

儘管,這個時代認識篆體字的人實在不多,但因為這倆字是常用字,陸琛還是迅速地猜了出來:「顧青?這是你的名字,你叫顧青?」

長發男子點點頭。

他正是兩千年前建立了西北大營,卻「病逝」於京郊別院的震北大將軍顧青。

顧青遭皇帝妒忌猜疑,把一道明擺著為難他的旨意當真,帶領三千老弱病殘進入西北邊境死亡地帶鐵戈草原,是抱著一點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決心,壓根沒打算著回去,結果偏偏成了一塊灰不溜秋的「全瓦」,帶著一身戰敗的恥辱被皇帝明賞暗罰,夾著尾巴回京不說,還連累著自己一干直系在眾將面前抬不起頭來。

在京城「養病」的那一年裡,他一邊吃著皇帝賜下的「神葯」,一邊思索著自己這一生,幾乎思索出了點「知天命」的意味。

這一生自然好得沒話可說,皇帝還有那條條框框束著呢,他卻到最後都不知道「妥協」兩個字怎麼寫。其間的意氣風發、豪情萬丈,別人八輩子也求不來,唯一遺憾的,就是沒在該結束的時候結束。

到了真結束的時候,他算是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從來不是什麼信奉鬼神之道的人,從不覺得自己這一世殺人如麻,就得到地獄遭受那千刀萬剮;卻也不是完全不信「鬼神之道」的人,同樣不覺得自己眼睛一閉,便神魂俱滅、萬事不知了。

在風光不再、沉寂黯淡,人生沒有了奔頭時,他幾乎都有點嚮往那死後的未知了。帶著這點嚮往與好奇,他來到了這個奇奇怪怪的世界,既沒有對前世的戀戀不捨,也沒有對「鬼神」的畏畏縮縮。

發現寫字似乎是一種更好的溝通方式后,他開始主動對面前的人進行提問。陸琛也好奇他會說什麼,趕緊重新調出全息屏,找了個篆體和通用字的轉換頁面,進入手寫輸入模式,在桌上寫下「陸琛」兩個字:「我叫陸琛,姓陸名琛,剛才跟你說過。你要想說什麼就在這裡寫,說也可以,就是我不見得聽得懂。」

「陸琛。」顧青重複著他的話,發音還挺標準,下一句話卻又變成了古音,「此乃何處?」

陸琛在桌面上一邊寫一邊念:「銀滄共和國軍事科技研究基地特別行動部,不過我覺得你更應該問這是什麼時候。」

陸琛寫的這句話,即使轉化成篆體,也是一句令人迷茫的話。顧青盯著看了半天,找出「國」、「軍事」、「研究」和「時候」這幾個關鍵字,自行作了一通詮釋,接著將手指落在最後幾個字上,學著陸琛說:「這是什麼時候?」

陸琛看著翻譯軟體上對「篆體字」的介紹,瞥見一句「篆體字為中原地區乾朝中期前的官方文書通用字體,於乾朝中期逐漸由更適合書寫的、筆畫化的隸書所取代,隸書為當代簡體字前身」,當即猛地一拍腦門,在心裡嘀咕:「原來這人生活的年代連隸書都還不普及,難怪雲長官說他有交流障礙!乾朝中期……乾朝中期還要往前,到現在得有兩千年了吧!」

於是他對顧青說:「這是銀滄紀年1724年,大概在你生活的年代兩千年以後吧!」說著,又在桌上寫下「一七二四」、「兩千年後」這幾個關鍵詞。

顧青的目光停在了「兩千年後」這幾個字上,表情變得有點微妙,像是迷茫不解,也像是落寞難言。但很快,他就將注意重新轉回到陸琛身上。

陸琛打量著他,他同樣打量著陸琛。陸琛長得很漂亮,和剛才的短髮女人如出一轍的漂亮,這點和人間不太一樣。可如果說這裡是閻羅殿,他倆是閻羅殿的鬼差,這地府也實在令人難以產生任何畏懼之感。而「鬼差」不僅沒有威嚴,還笨得很,也不知當了多久的差,連個人話都沒學會。

秉著不為難小輩的心思,顧青輕嘆口氣,寫道:「生於嘉和十三年,臘月二十四日戌時,祖籍鯤州定梁,嘉和十六年隨父遷至京城,祖上三代為官,家有三十口人,僕從小廝若干,年十四……」

顧青心很累,陸琛問的那一連串問題,他雖說不能完全聽懂,對方的神態模樣卻和縣吏登記戶籍時一模一樣。他只是不知道,這個地方怎麼還需要用這種「笨辦法」從他們嘴裡獲得生前的信息,不怕他們撒謊嗎?

想到這一點,他忽然萌生了一點惡趣味,接著「年十四」寫:「叛離家門,沿途乞討……」

忽然間,投影到桌上的全息屏變成了警告性的紅色,上面顯示出一行大字——

「注意,此乃取證場合,您的每一項生理數據都在被監控,並且可以成為呈堂證供,請切勿傳遞不實言論。」

這警告鮮紅鮮紅的,太過觸目驚心,便是顧青一個看篆體字的,都懵懵懂懂地看懂了一半。心裡感嘆一句:「地府還是有地府的手段。」隨即不緊不慢地抹去最後八字字,換成了「忝為中壘校尉,奉命率軍西征」。

震北大將軍十四歲領兵,非但不是個大字不識的武夫,還是個獨領風騷的「雅人」——一群鬥雞走馬的世家子弟中,他雞看得最准、馬騎得最好,就連附庸風雅都附庸得獨當一面,一手字正著寫可以、歪著寫可以,倒著寫也可以。後來年歲漸長、軍功漸高,和這群不爭氣的紈絝越來越沒有交集的契機,才將這套遊戲人間的手段放到一邊,搖身一變成了萬人景仰的「正人君子」。

時隔多年,他再次使了手公子哥兒的把戲,一手倒字寫得風流倜儻,橫豎撇捺像一根根放浪形骸的骨頭,在淡藍的熒光上投下狂放不羈的陰影。

然而字再好看,內涵再深,也是對牛彈琴。陸琛不識篆體,不懂書法,不讀歷史,顧青這頭忙活,他那頭就將文字轉成簡體字,對那群翩翩起舞的小篆看都沒看上一眼。

十四歲率軍西征的履歷也沒能驚訝到他,一欄一欄地將有用信息從大段文字中複製出來填進表格,他似乎也就比只學習了現代語言的人工智慧多了一點對古文的理解。

顧青寫完整整一篇「自傳」,陸琛終於滿了意,站起身來又是扭脖子又是掰肩膀,毫不矜持地活動著自己的筋骨,接著做出一個「請」的手勢:「好了,基本信息已經錄入完成,我帶你去寢室休息,你要有不明白的地方,盡可以問我。」

出了審訊室的門,經過一條頗為冷清的走廊,他們來到一個小小的天井邊上。在天井中看,這似乎是幢三層小樓,然而經過另一條更寬的走道,竟柳暗花明又一村地出現了一個更大的天井,兩個天井還不在同一高度上!

如此複雜的異域建築,卻到處透露著灰色簡約的氣息。牆壁是灰的,階梯也是灰的,而無論天井邊上的欄杆,還是走廊前後的門,用的都是某種完全透明的材質!倒不用擔心撞到這種透明門上,因為人一走近,透明門就自動往一邊縮了進去。

性冷淡風格的室內裝修沒能「凍」著顧青,相反,他還挺欣賞這個時代的美感,走兩步他就要回一次頭,要麼是盯上了牆上某幅奇形怪狀的畫,要麼是想看一眼來時的路。

畢竟是進過鐵戈草原的人,顧青很快就發現,這幢建築複雜雖複雜,複雜得卻沒多大的作用。大大小小的天井是為了開闊視野,空中平台和樓梯是為了切割空間,一些不知從何處掛下的藤蔓是為了裝飾點綴,一切不是為了美,就是為了舒適,和他那時的亭台樓閣好像也差不多,只不過疊起來了……

穿過大小兩個天井,他們又來到一條走廊上。陸琛用左腕上的腕帶刷開其中一扇門,探頭進去:「這就是你的寢室了,咦?047和086呢?怎麼這麼晚還不回?對了,為了讓你們儘快適應這裡的生活,平時學習訓練啊還有個交流的對象,你還有兩個室友。他們比你早來一點,要有什麼不懂的也可以問他們。」

寢室……適應生活……交流對象……室友……結合屋子裡三張看起來像是床的軟榻,顧青好像聽懂了一點陸琛的話。

他不是一個注重隱私的現代人,無論少爺時期還是軍旅時期,總有形形色色的侍女僕人貼身伺候,替他沐浴、更衣、梳頭……有時候他連人家名字都不知道,人家對他卻比他自己還熟。

況且,這間寢室夠大,擺的東西夠少,上面既沒刻著雕花,也沒掛著紗帳,不知道比他前世住的寢室寬敞到哪裡去了。

他這其實是山珍海味吃多了,合著蘿蔔白菜還更有滋味。撫摸著牆上的灰色木紋,他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像是看到一件頗有意思的玩意兒。

陸琛握著「牆」上的把手,把「牆」生生掀開,露出裡面的空間:「這是你的衣櫃,裡面有正裝,有軍裝,也有幾件日常穿的襯衣T恤什麼的,都是你的尺碼,樣式是市面上最普通的樣式,要是不喜歡可以隨時去生活區添補。但得注意一下消費額度,不要月初就把整個月的額度花光,要不然還得辦理貸款,麻煩得很。」

陸琛推開房間中的另一扇門:「這是廁所和浴室,沒什麼好說的,不過盡量不要完全手動設置淋浴設備,上次有人突發奇想自己弄出一套水療按摩程序,結果水溫水速都沒設置對,穴位差點被打爆,最後還進了醫院。想要什麼最好還是告訴智能管家,當然自己進行微調也可以。」

陸琛走向一塊從牆壁中延伸出的半截「殘垣」:「這是吧台兼灶台,你們不用自己做飯,每一餐都可以吃食堂,來不及吃食堂也有24小時便當。非要做飯的話,一定要注意智能管家的警告,千萬不要一直無視警告固執己見,也不要想著用灶台整人,這不光違規,還是犯罪。」

陸琛打開桌子上一個薄薄的小匣:「這是你的個人筆記本電腦,辦公、娛樂、玩遊戲、寫日記都可以,就是沒有投影功能,屏幕太多怕影響到別人。你要是想搞研究,可以去電腦室;你要是就喜歡看投影,可以使用個人終端。」

……

陸琛講得挺大的勁,顧青聽著也挺好玩兒。這個地方的語言乍聽起來雖和官話大相徑庭,聽多了卻能聽出很多相似的地方,甚至可以說變簡單了——那些彎彎繞繞、婉轉悅耳、對口鼻舌的靈活度有要求的發音全不見了,變成了乾淨利落、直來直往、一個字一個調的發音。

這裡的人說話方式也變了很多,幾乎省去了所有禮節性的用詞,卻把簡單的東西說得很長很複雜,導致隨隨便便一句話,就像嘰嘰喳喳說了一堆,相當沒有效率,還把整個人都襯得跳躍活潑了,很難有什麼威信可言。

最後介紹到兩扇落地窗間的立式大擺鐘,陸琛終於「導遊」結束,用右手指了指自己左腕上的腕帶:「我待會把個人終端給你送來,你就可以出門了。這是你在基地上的唯一身份標記,只有離開基地的時候才能夠取下來。除了記錄身份信息和位置信息,它還有門卡、錢包、通訊、娛樂和顯示時間的功能。主要通道上的門不需要刷,它會自動識別你的身份,但回自己房間或進入選擇性區域還是要刷的,需要付款時還會另行確認。」

接著,他飛快地在腕帶上點了幾下,微型投影儀立刻將好幾塊光幕以不同角度投放到他面前:「至於娛樂方面,雖然沒有電腦好用,但大部分時候都能解決大家的不時之需。你看,這是聽歌的界面,這是看電影的界面,這是看新聞的界面,有的免費,有的要付費,可看仔細了。」

他又打開聯繫人那一欄:「我,還有雲玥長官,都在你們的聯繫人中。雖然遇到真正的緊急情況,我們也不需要你們自己通知,但要有什麼事情實在難以自己解決,也可以找我或者雲長官。雲長官有時候脾氣不太好,事情太小或者太大,她都會很生氣——不對,就算不大不小她也會生氣,但總之找我就沒錯了……」

顧青一臉「雖然不明白,但覺得厲害」地將陸琛送到門口,隨即來到落地窗邊。窗外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樹林中樹木隨風擺動,鳥雀擇枝而棲,只有樹木和鳥雀,還保持著他所生活過的世界中的模樣。

「哦,對了,我忘記說了,窗戶使用的是融入自發光材料的高分子納米複合防爆玻璃,你可以選擇任何你想要的畫面和透明度。」陸琛的聲音再次在他身後響起。隨著陸琛的一個手勢,樹林變成了一片廣袤無垠的大海,接著變成群星璀璨的夜空,「這是真的,咱們這兒環境可好了,夜晚還看到星星,不像才剛剛完成工業化、進入數字時代的銀滄,那邊的夜空可不是這樣。」

「銀滄,那邊……」顧青低聲地喃喃。

天空是挺乾淨的,如果不看遠處樓房的形狀,還挺像他躺在茫茫草原上,睜眼就能看見的無邊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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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未來當特工[古穿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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