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11
「我和他約定好了,要帶你們出去。」
胖子不敢置信:「什麼時候?」
妮妮語氣平淡:「你們在我家商議計劃那天。」
[「最後二丫掉進河裡。成了河神的新娘。」
「她」鼓掌:「好結局。」
妮妮咬住下唇:「才不是!她是,她是……」眼眶裡淚水在打滾。「她是被人殺死了。」
妮妮的眼淚吧嗒吧嗒掉,隨即聽見耳邊有聲音輕輕說道:「所以你不想死,就要騙人代替你死,是不是。」
她猛地睜大雙眼,看見那個漂亮的近乎邪異的女人轉過來,對她眨眨眼:「說中你心事了?」
妮妮嘴唇顫動:「不是。」
槐夢豎起一根食指:「噓——我發現啦,不要狡辯。」
妮妮渾身發冷:「你要殺了我嗎。」
槐夢搖頭:「殺人犯法。」他半托腮:「喂,要不要跟我合作。」
妮妮咬唇:「我憑什麼相信你?」
槐夢輕笑:「就憑你想活下去。你沒有選擇。」他半蹲著,注視她的雙眼:「讓你騙人的那個,是韓家的大人物對嗎。他是不是曾經告訴你,只要騙來遊客,代替你成為河神新娘,你就能活下去啦。」
「他才不會放過你。」
「你學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吧,你想抓尤慧他們當蟲子,但是在黃雀眼裡,你也只是一隻小小昆蟲。」
他靠近妮妮耳邊:「最後把你吃了,有誰會懲罰他嗎,如果沒有懲罰卻能得到利益,他為什麼不做,為什麼要讓你活著?」
槐夢眨眨眼:「因為你可愛?」]
妮妮打著手電筒在地洞里穿梭,兩側的青石磚寸寸崩裂,白色骨頭如刺一樣冒出,讓人左右閃避。
胖子目瞪口呆。
「我以為你們兩個在說閑話。」
胖子和槐夢當了好幾年室友,他知道槐夢對小孩子和女性有種別樣的寬容,是那種能在大雨天給被男友拋棄的女孩打一天傘的24K聖父。
他當時以為槐夢在安慰小孩,所以沒放在心上。
尤慧不太理解。她對槐夢的認識不過短短几天,剩下的就是在本部里聽見的風言風語。
胖子含糊解釋了幾句:「唔……槐夢小時候經歷了一些事,不太好。」
快到出口了。
胖子幾乎能看見祠堂的大門。
他這時候突然想起來。
「所以那天晚上他是故意的,引女鬼來攻擊祠堂,就是為了加重韓族長對你的信任?」
妮妮搖頭:「不是。」
她沉默半晌:「他跟我說,那些送到河邊的小孩早就死了,轎子里的是屍體。」
「河神祭打得是給河神送新娘的名頭,但實際上是為了讓韓族長吃人。」
「出嫁前一.夜在宗祠里度過,也不過是打個遮掩。韓族長就是祠堂,祠堂就是韓族長,進了祠堂就是進了韓族長的口。」
[「咔嚓咔嚓。」槐夢笑道:「這樣被吃掉啦。」]
[「我不會勉強你。」槐夢突然說道。
妮妮詫異地抬起頭:「什麼意思。」
槐夢說:「我不會強迫你和我合作。在整個過程中你隨時能反水,你可以把我們的計劃告訴望山村包括那個東西在內的所有人。如果你願意賭這些人對你的善意,你盡可以說。」
「但是你也可以選擇保守秘密。只要安靜地保持沉默。然後在必要時刻按照我說的去做。你就有活下來的可能。」
妮妮攪緊手指:「為什麼一定要和你合作。我生在這兒長在這兒,他們……說不定會繞我一命。」
她等了好一會兒。
才聽見槐夢說了一句讓她如臨冰窟的話。
「那麼,你得到救贖了嗎?」
沒有。完全沒有。
過了今年還有明年,過了明年還有後年。只要河神祭不結束,她永遠都在謀害人命的道路上奔波。只要她是孩子,只要她是女性,這件事就永遠不可能結束。
她抬頭看著槐夢。
對方朝她微笑:「我現在就可以和你做一個交易。今天晚上你就要去祠堂了。」
「我會讓你活下來。」
妮妮盯著他:「你發誓。」她渾身顫抖:「你發誓,你一定會救我。」
槐夢摸摸她的頭:「我發誓。」]
那天傍晚在一片火燒般的霞雲下,妮妮穿上了嫁衣,吹吹打打搖搖晃晃。她被送進了祠堂。四周一片漆黑,靈堂上牌位半明半昧。
她噗通一聲跪在牌位前,閉著眼,也不知道自己在祈求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在奢望什麼。她想,她也要喊韓族長一聲太爺爺。她的血液里也流著和韓族長相似的親緣。
他也承認過。
他說過會放過她。
然後她聽見了似曾相識的攀爬聲,如蛇般陰冷的觸覺順著她的脊樑攀爬。
妮妮顫抖著:「太爺爺。你答應過我啊。」
背後的怪物咽了一口口水。
「唔……妮妮呀,是有這麼回事。但是……」他又吞了一口唾沫:「太香了。」他商量道:「我只吃一點點。」
「只吃一點點。對你沒什麼妨礙。」
噗通——
此時祠堂大門被猛烈撞擊。韓族長怒目而視,他的目光穿過那些白骨,大聲怒斥:「煩!真煩!死了也不肯安生!」
四處的喧囂和撞擊聲混在一起。
一切都像是被裝進盒子又被神明高高拋棄一樣混亂。
妮妮抱著腦袋,淚水和尖叫一起湧出。
**
尤慧此時已經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她想自己真是個白痴,一點點細節都注意不到,要是沒有前輩地洞里的白骨就是她們的下場。
教官說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仔細仔細再仔細。她如今才知道這句話到底代表了什麼。
尤慧看向妮妮:「前輩還你讓做什麼。」
妮妮說:「先救你們,然後帶你們去山上。」
尤慧好奇:「他要幹嘛?」
妮妮搖頭:「我不知道。」
快要跑出祠堂的時候,尤慧看見上面有一本族譜和宗族記事,她順手抄到懷裡,跟在妮妮後頭繼續跑。
一到地面上。
四處都是發瘋的男人。好些捂著腦袋在大街上狂嘯狂叫,身體漸漸透明,帶著某種潮濕的黏膩感。他們吸食了韓族長身上的液體,也和韓族長產生了某種意念上的聯繫。
胖子看了一眼街面:「這些都是吃了那個……」他記起來地洞里那些個東西透露的詞:「長壽老人丹的人嗎。」
妮妮點頭。
冷酷道:「對。」
妮妮給尤慧她們指了一條路,讓他們趕緊上山,尤慧拽住妮妮的手:「你要去哪兒?」
妮妮說:「要去喊人。」尤慧問:「喊誰?」
妮妮停下:「喊其他人上山。」
她認真盯著尤慧:「他告訴我,這個村裡我看誰順眼,就喊誰上山,看誰不順眼,就讓他留在這兒。」
尤慧聞到了某種毛骨悚然的味道。
她也算熟讀各國神話。
聽過這麼一則故事。
某一天神明要毀滅一個城市,他的化身來到人間,尋找人間的品德高尚的人。神明對品德高尚的人說:「我要毀滅這裡,你盡可以帶你的家人和朋友離開。」
祂從天上降下硫磺和火。
隨後,這個城市成了一片塵埃。
尤慧看著街上發瘋的人。她喃喃念道:「這是……多少人啊。」都要死嗎。
不等尤慧再說什麼。
妮妮眼睛發紅。她甩開尤慧的手鑽進了村裡。
她跑到了韓命行家裡,遇見了那個正坐在廚房小凳子上發獃的女人,一身單薄的衣服,兩條胳膊瘦的像干木柴棒子。
妮妮拽住秦翠翠的手腕往外拉:「嫂子,村裡要出事了,我們快走!」
秦翠翠詫異:「妮妮!——你不是死了嗎!」
秦翠翠生的好幾個女孩都死在了祠堂里,她再白痴也該發現點什麼了。
「不行!」秦翠翠後退,她搖搖頭:「我不能走,他要是回來沒飯吃,一定會打死我。」
她連連後退,逆來順受地像個溫順的母牛。
妮妮說:「你聽我說——」
秦翠翠搖頭:「不不不我不聽——」
「啪!」
妮妮給了秦翠翠一巴掌。
秦翠翠愣住了。
她眨眨眼,看向妮妮。
妮妮拽著她的手臂。
「你別給我裝了——我跟你說,韓命行死定了!他完蛋了整個村都完蛋了!你知不知道!」
「現在,跟著我走,我們去逃命。」
你不用偽裝了。不用因為害怕拳頭把自己當成賢妻良母。不用害怕自己被趕出家門而拚命生孩子。不用假裝自己愛上了家暴者把自己當成蟲豸豬狗來獲得一絲心靈寄託。
他們要死了。
都要死了。
秦翠翠捂著自己的臉。她一路好沉默,然後開始肩膀顫抖,不斷顫抖。
「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像個羊癲瘋患者一樣抖個不停。
然後放下手臂,露出自己興奮又快活的雙眼。
沒有人是溫順的。
從來沒有。
出村的路上秦翠翠突然想到了什麼。她停下對妮妮說:「等等。」
接著去了村裡的廣播室,開始了全村大公告。
她告訴村裡那些沒有吃過長壽老人丹的人,讓她們往山上跑。
「你愛你丈夫,你愛那個混賬,愛他拳頭往你身上打時候的威風樣子,愛他吃你們孩子血肉時候的那種天真。你就和他一起死。不然,就往山上跑。」
過後。
秦翠翠又乖僻地添了一句。
「愛跑不跑。你們的命,自己負責。」
在山上。尤慧注視著下面一長串逃命的人,又向外遠眺,想著能不能看見槐夢在哪兒。
她終於在河邊看見一個小點,興奮地拍拍胖子的手臂:「快看快看!那個是不是槐夢前輩。」
胖子一打眼就認出來了。
「他站在河邊幹嘛?」
日頭又西移了幾分。
此時正好陽光最盛。
村子里除了瘋瘋癲癲和韓族長一起陷入瘋狂的村民。一片寂靜。
槐夢站在那條獻祭了無數人的河道旁邊。對著河裡的怪物鯉魚說。
「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