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8 章
「我說,」祁末陰惻惻地笑,「現在總該告知牌位在哪兒了吧?」
誰有心情和你們兩個傻逼嘮嗑啊?簡直浪費時間!
殷思汝慢慢坐起,細痩如柴的手拿著雪白絹布細細地擦著臉上的血跡:「呵,有能耐讓我開口啊。」
祁末氣急,雙目噴火看向裴鈺。
裴鈺正欲起身,殷思汝冷聲道:「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
裴鈺回過頭看著殷思汝認真道:「我想讓我哥哥回來。」
「哪個哥哥?少主?我?」殷思汝的嗓音有些刺耳,「還是舜予璋?」
哦豁,莫名置身於吃瓜一線的祁末不急了,耳朵支棱起來興緻勃勃地聽八卦。
「舜予璋死了,他回不來了!」殷思汝咬著牙,「死了,就是沒了。」
裴鈺的神情艱澀地化不開,祁末不知一個十二歲的女孩竟會變成這樣。
「我知道他死了,是我害的。」
祁末琢磨出味兒來了,合著,騙他那事與封不群無關,是殷思汝自作主張,裴鈺這個小魔女因為他的死負罪感不小,甚至和殷思汝決裂了。
殷思汝恨聲道:「緬懷是無意義的,活著的人能做的只有報仇,裴鈺,除非殺了我,否則你別想解脫。」
祁末不能再任由殷思汝帶壞小朋友了:「別聽你哥哥胡說八道,他騙小孩呢,活著的人能做的事情可多了呢,能吃好吃的,玩好玩的,看好看的,天下這麼大你好歹得去看看先。」
裴鈺怔愣了半晌,而後噗嗤一聲笑出了聲:「哥哥,你真有趣。」
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後半句,裴鈺並未說出口。
「你!」
「你什麼你,你就是矯情,」祁末白了殷思汝一眼,對著裴鈺繼續道,「話糙理不糙,我看你還有救,何必陪泥潭裡的人一同陷進去?你只是個小孩,天塌下來有大人頂著,你做你開心的事就好。」
裴鈺瞳孔震動,一時無言。
「至於你,我看你也完全變態沒啥救了,」祁末轉向殷思汝磨了磨牙,「就是欠揍,皮癢。」
殷思汝氣急,又是吐了一口血。
「噗哈哈哈哈——」裴鈺哈哈大笑,「哥哥的確欠揍,活人不好好珍惜,天天奔著死人過活。」
「裴鈺!」胳膊肘往外拐的妹妹讓殷思汝氣上加氣。
祁末比了個豬鼻子,氣死人不償命:「唯一的妹妹不珍惜,小心跟我跑了,略略略,氣死你。」
「啊——」
殷思汝急怒攻心,一口濃血噴出,竟是因禍得福將鬱結在心口的淤血吐了出來,又吃了兩粒葯,殷思汝對著祁末惡狠狠道:「絕不會比你先死。」
喲呵,祁末暗自腹誹,一通操作竟然還激起了殷思汝的生念,自己能耐啊。
裴鈺笑了笑,恢復了幾分孩童的靈動。
「公主!」清風拖著傷軀趕到了殿內。
賀子規與冬白同時入殿,想來外面的人已經解決了,沈宴回劍尖抵著鍾老的脖頸,言簡意賅:「牌位。」
祁末哈哈大笑,沖著殷思汝努努嘴:「就說欠揍吧。」
「好了,我帶大家進去。」裴鈺的表情又沉著了下來。
祁末皺眉,看樣子著牌位之事牽扯甚多啊。
殷思汝面容陰鬱,然敵強我弱大勢已去無力回天,只能恨恨被賀子規押著跟上大部隊。
裴鈺走到書桌旁的百寶架前,移動了幾個物品的方位,畫后慢慢打開一間小小的密室,一望到底空空如也。
裴鈺垂手側立:「陣法我是解不開的,你們問哥哥吧。」
殷思汝冷然一笑:「死心吧,我是死也不會告訴你們的,若無解陣之法,這空間陣法非九級陣法師不可勘破。」
祁末:……哎喲喂這不是巧了么?
沈宴回甩手將鍾老扔給了冬白:「跟上。」
語畢,姿態閑適如入無人之境,腳下八方變換,天干地支,步步精準踩定生門,頃刻間便帶著眾人破了陣。
殷思汝:……
祁末:哈哈哈哈臉疼嗎?
破陣之後,密室空間大了許多,當頭是一扇山水屏風遮擋視線,然而,讓人不能忽視的是縈繞鼻尖腥臭的血腥味,以及一遍遍重複的喃喃之語——
「我錯了,我有罪…」
「我錯了,我有罪…」
「我錯了,我有罪…」
裴鈺轉過身不欲前行,賀子規斜睨殷思汝笑問:「牌位在哪兒?」
殷思汝側過頭看向賀子規,臉上揚起莫名笑容,陰森詭譎:「進去不就知道了,相信我,你會感謝我的。」
賀子規斂了笑意,率先押著殷思汝繞過屏風,甫一進去,濃重到幾乎實質的血腥味便撲鼻而來,祁末最後進來,剛一進來,便見沈宴迴旋身將他擁了滿懷,牢牢扣在了懷裡不讓他看。
然而,還是晚了,眼尖又好奇的祁末繞過屏風之時便已探頭透過縫隙看了看,渾身冷汗登時湧出毛孔,只因眼前之景——
十八重地.獄不過如此。
口中喃喃有詞的那人,或者說已然不能稱之為人,他四肢均已缺失,斷口並不平整,看得出來並非利刃所致,而是生生撕裂。
渾身上下被凌遲到沒有一塊好肉,一隻眼睛插著一把細痩的匕首,內里已經完全攪爛,此時仍在一滴滴淌血,似是剛結束一場酷刑。
身上掉下的爛肉堆積在地面,經年累月,腐化的碎肉與新鮮的碎肉和在一起不辨彼此,想必是日日受此割肉去骨之刑,一旦長好便生生剜去,周而復始,循環往複。
只看了一眼,祁末便噁心欲吐,滿腔毀滅欲湧入大腦,恨不能當場便將此地一把大火燒個乾淨。
連同所有的污濁罪惡,統統付之一炬。
眾人的到來並未給『那人』帶來過多觸動,對著不遠處的牌位,口中依然一遍遍重複著相同的話語:「我錯了,我有罪…」
「你怎麼敢!你怎麼敢這樣對她!」
笑面菩薩就地化為羅剎厲鬼,賀子規狠狠掐住殷思汝的脖子怒目而視:「你敢這般侮辱阿姊!」
鍾老看殷思汝受制,意欲擺脫冬白,殷思汝側著臉一瞪:「退下。」
鍾老咬咬牙,依言按兵不動,殷思汝沖著賀子規擠出一個笑容,在此情境之下狀似地府閻羅:「咳…舅舅想錯了,我愛母親,怎會辱她?」
這樣離經叛道大逆不道的話,讓賀子規都沒忍住鬆了手退了一步。
青紫斑駁的脖頸配上蒼白槁木似的身體,殷思汝宛如話本里的弔死鬼一般,勾唇痴痴地笑了:「知微對我那般好,我如何能不愛她?」
殷思汝踱步到那人身前,抓住那人後腦的長發狠狠向後一拽,那人雖因這迫力仰起了頭,口中的低語依然沒有斷過:「我錯了,我有罪…」
顯然早已瘋了。
「我奉之若珍寶,爾棄之如敝履,」殷思汝附耳在那人耳邊笑容陰森,「你說,你該不該死啊?父親。」
聞言,祁末差點沒忍住將隔夜飯都吐出來,更加緊密地埋首在沈宴回懷中,蒼天啊,救救我罷。
冬白皺眉:「這就是失蹤三年的殷王?」
怪不得,錦朝與忘憂樓都沒能探知到殷王的下落,都以為殷王已經被殷思汝誅殺了,誰知道殷思汝竟能瘋魔至此,對自己的親生父親下此狠手呢?
「你竟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心思,還將阿姊的靈位供奉於如此污濁不堪之地,可是想讓她永生不得安寧!」
殷思汝抬首,目光竟是有些委屈:「知微並非我親生母親,為何不可?況且,此人害的知微抑鬱而終,我這是在為她報仇啊。」
「怪物,噁心至極,」賀子規神情肅穆,「你怎配喚她閨名!阿姊只會後悔曾誠心待你。」
如此一言,沒想到卻讓殷思汝發了狂,他空著的手抓住了匕首的手柄,狂笑著地抽插著破敗不堪的眼眶,帶動血沫飛濺,甚至有幾滴落在了蒼白透明的臉上平添妖冶狠厲:「不會的,我給她報仇,她會開心的,最懂她的,明明是我!」
「哥哥,你罷手吧。」屏風外的裴鈺尖叫一聲捂住耳朵蹲下了身。
殷思汝停了手,神經質地歪了歪頭:「你又有什麼不滿意的?這不也是在為我們的親生母親報仇?就是他,拋棄了母親娶了知微,不知珍惜又去勾引彼時已成為妖月王后的母親。殷思汝,看似深情實則噁心,而母親喚我為慎之,日日夜夜悔不當初。」
說著,殷思汝再度暴虐起來:「你忘記你父王懷疑的眼神了么?你忘記從小關的禁閉受的虐打了么?這一切都是因誰而起?就是這個雜碎臭蟲,管不住下半身的渣滓,若不是他,知微那般女子不會受辱,你父王不會毀我根基,不會施虐於你,不會發瘋砍下母親的頭顱。」
「所以,」殷思汝咳嗽了兩聲,淺灰色瞳孔噙著笑意指了指殷王的胃部,「我把他那引以為傲的物什剁了讓他生吞了,看他還能禍害誰,哈。」
「啊——」裴鈺淚流滿面,滿目厭棄溢出身體,「讓這一切都結束吧,求求你們了。」
祁末也沒忍住淚流滿面,真的太噁心了,他感覺他不會好了。
嘔——
沈宴回很是心疼祁末,咬了咬牙背對著眾人,右手為爪狠狠一握,靈力波動帶動空間異動,登時,被老殷王的軀體便化為了飛灰塵土,靈魂終是得以漂離而去,徒留一聲長長的嘆息和細不可聞的——
多謝。
「爾敢!」殷思汝呆愣了半晌才怒道,「鍾愛卿,快將他的靈魂給我困住,決不能讓他逃了!」
鍾老卻沒有動作,只是長長地嘆了一聲:「王上,向前看罷。」
賀子規深知和這個瘋子說任何話都是多餘,徑自伸手取了牌位收好,轉身便想離去。
「你不能帶知微走,她答應過我的!」
殷思汝咬著牙關緊走兩步,伸手向賀子規探來,賀子規對他已是厭煩無比,反手一掌便想將其殺之,本就是因為阿姊才有個外甥虛名而已,既然真相如此,何必顧慮分毫?
鍾老掙脫冬白的鉗制,以肉身擋下了賀子規的一擊,方才和沈宴回對戰便受了不少傷,如此再接下這奮力一擊,無可遏制地暈了過去。
「胡言亂語。」賀子規滿目鄙夷,拂袖出陣。
此間事了,眾人不再逗留,沈宴回牽著祁末的手意欲離開。
祁末突然轉過頭,語氣平靜地說出進入密室后的第一句話:「舜予璋死了,三年來你後悔過么?」
原來已經過了三年,一切卻宛如還是昨天。
風和日麗,擁有漂亮琥珀色瞳孔的少年笑得那般靈動狡黠,遠遠見著他便會揮舞著手大喊著——
殷哥哥。
閉上雙眸,殷思汝一字一頓回道:「從未。」
祁末沒有再言,低頭跟著沈宴回出了密室。
不多時,人員散盡,此間密室歸於難得的靜謐。
隔著一道山水屏風,徒留裴鈺靜靜地陪著裡間的殷思汝。
良久,殷思汝仰起頭,輕輕啟唇:「知微逝世那天,我問過她。」
裴鈺不明所以:「什麼?」
「我問她,若有來生,願不願與我同行,」殷思汝咳嗽了一聲,虛弱地笑了笑,「她說,好。」
「哥哥,」裴鈺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心下嘆息,最後只能化為一句,「逝者已逝。」
「是啊,逝者已逝,不作數的…」殷思汝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而後室內重歸靜默。
裴鈺等了半晌都沒見殷思汝出來,帶著幾分疑惑繞過屏風。
「哥哥?」
待看到屏風后的場景時,裴鈺渾身僵直啞然失聲。
細痩蒼白的腕上——
鮮血已然淌了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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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鈺:「我還沒來得及對哥哥說,逝者已逝,以後我們兄妹好好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