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是南來北往的人們最神往的祖國心臟。

旅遊、開會、探親、購物,都成了要到首都走一走,看一看的首選。

新世紀初,又傳出到北京必沾「五氣」:長城的霸氣,故宮的神氣,頤和園的秀氣,鼓樓的財氣和萬壽寺的靈氣。然而,在北京就讀的莘莘學子,對他們最具吸引力的莫過於北京圖書館了。

四月的北京,街邊的楊花飛飛揚揚,好似那調皮的春妹子剛打轉回人間,便學著冬爺爺攪起漫天飛雪,要與人們逗趣一番。

上午,北京圖書館的大門一敞開,人們拍打幹凈沾在衣服上的楊花飛絮,潮水般湧進這知識的海洋。那時,BB機漸漸退出歷史舞台,手機尚未普及,智能機還是鳳毛麟角的奢侈品,書籍當然是閱讀者的首選。特別是喜歡閱讀原著的讀者,更是扎堆圖書館。瞧,他們有的帶上筆記本和放大鏡,有的甚至帶著幾隻烙餅一壺水,看來都是些決心在這裡呆上一整天還欲罷不能的「書痴」。

人群中擠進了一位衣著十分樸素的高挑個年輕人,他是在北京攻讀經濟學博士生的武尚哲。快畢業了,甭猜,肯定是在撰寫博士論文。他原先的選題是「論改制后的國有企業對國民經濟的震撼和影響」,口子開得太大,感覺到自己還不具有駕馭這一命題的能力,他決定放棄。選什麼題目呢?在備選題中有關於少數民族題材的,這也是他相當關注的課題。於是他叩響了北京圖書館知識海洋的大門,他要在這片海中游弋,在這片海中尋寶,在這片海中發現奪目的珍珠。

在少數民族資料庫閱覽室,一篇論文映入他的眼瞼:《千家峒七百年迷蹤》。

千家峒?好一個吸引眼球的名詞!

武尚哲一口氣讀完論文,他好象走進了神奇的「伊甸園」,不,好象是闖進了陶淵明的「世外桃園」。難道我們的瑤族同胞真有如此傳奇的聖地?他激動地查閱作者:賓盛中,北師大社會學教授!

武尚哲心裡盤算著:千家峒,這是一個口子又小又具有現實意義的好題目。事不宜遲,本打算在北圖泡上一天的武尚哲想立即拜訪賓教授。

武尚哲低著腦瓜子,急匆匆出了北京圖書館,卻不料走得又急又快,楞頭青似地活生生將一位小姑娘撞了個四腳朝天。

「瞎眼了你!」羞得滿臉通紅的小姑娘邊爬起來邊罵。

知道闖了禍,武尚哲小心翼翼地用餘光掃了姑娘一眼:真美!一位標準的南方美人兒。她手中拿著一支小旗,後面還跟著十幾位遊客呢。天哪,我闖倒的是一位導遊小姐!武尚哲忙不迭的賠著不是,恨不得馬上轉身逃之夭夭。

那姑娘可不是吃素的,闖了禍哪有這麼容易脫身?

她指著被微微撕裂了一道小縫的衣服下擺:「說,怎麼了結?」

武尚哲不安地看了一眼,那是一件小巧而很薄的羽絨服,純白的底兒,加上兩大塊紫羅蘭弧線色塊鑲在左右襟,一上一下,屬一種不平衡的對稱,顯得很大氣,很有個性。

的確,下擺是有一道小裂縫。

姑娘帶領的遊客們大都是年輕人,當然愛看熱鬧,當然愛跟著起鬨。反正吃瓜群眾不嫌事大!

武尚哲尷尬極了,他什麼話都不說,撕下一張紙條,「唰唰唰」迅速寫了幾個字遞給姑娘,丟下一句話:「這是我的地址,我賠你!」話語中透出一股濃濃的廣西桂柳腔。

姑娘接過紙條,迅速地掃了一眼:「北大經濟學院學生武尚哲,電話(010)88456633」。她情不自禁地看了武尚哲一眼,好個英俊高大的北大學子!姑娘禁不住怦然心動:「我叫唐婷,桂林『春之光』旅遊公司導遊。這次我是臨時頂班,大後天要帶團到加拿大。你……走吧。」

武尚哲鬆了一口氣,逃也似離開了。唐婷卻獃獃地看著武尚哲的背影,有點兒神不守舍。遊客們戲謔地笑她:「唐導,人家走遠了,要不回賓館再給他打電話索賠?」

「去,去!一個窮酸學生,他賠得起?」

武尚哲記掛著論文選題,他打聽了三天,好不容易才找到賓教授的住宅。上門一看,賓教授不在家。再打聽,原來是到外語學院給外國留學生講中國少數民族風情課去了。

沒辦法,只能硬等。

他坐在賓教授家樓下的草坪,獃獃地想著自己的選題。可是那張咄咄逼人又嬌艷秀麗的唐婷不時在自己的腦海里浮出頭來,攪得他有點兒心神不寧。

武尚哲呀武尚哲,今天你是怎麼啦?平日里對異性目不斜視的「老夫子式」的學子,怎麼就對一位桂林美女那麼上心?不對!上心的好象不是對人,而是對她的職業。

不錯,是旅遊業!

對呀,千家峒這麼神奇的地方,難道不會蘊藏著巨大的旅遊商機?難道不能融進桂林大旅遊圈?武尚哲越想越激動,越想越振奮,他不禁在草坪上來來回回地走動著,思考著。

「小夥子!小草有生命,不要踐踏它哦。」

武尚哲抬頭一看,一位剛想上樓又折回身子的中年學者正嚴肅地批評他呢。

「對不起。」武尚哲忙走出草坪,「請問您是賓盛中賓教授嗎?」

「小夥子,你……找我有事?」

「賓教授,總算等到您了。」武尚哲抑止不住興奮的心情,「我想向您請教一下我的畢業論文選題。」

「踩踏小草的心態,能寫好畢業論文?」賓教授毫不客氣。

「我錯了。」武尚哲低著頭,「教授,請給青年人一個改正的機會。」

賓教授還是沉著臉:「請吧。」

一進賓教授的家門,武尚哲開始忐忑不安了。他不知這位嚴厲的師長會如何挑剔自己。剛才教授為小草的吐槽已讓他狼狽不堪。

還好,賓教授親手為他砌了一杯茶。

不過武尚哲起身接茶杯時,緊張得甚至連聲「謝謝」也忘記說了。

「談談吧。小夥子,你打算寫什麼選題?」

「我叫武尚哲,北大經濟學院經濟學博士研究生班學生……」

看來賓教授對武尚哲還有一絲不快:「我對你叫什麼,在哪兒念書不感興趣。直截了當,談談你的畢業論文選題吧。」

「哎,哎。」武尚哲清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說開了,「教授。我認為,中國的旅遊開發將會成為國民經濟的一大支柱產業……」

「不用你認為,現在這個趨勢已經越來越明顯了。」賓盛中不太給臉,糾正了一句又做了個請繼續講的手勢。

「是,是。」武尚哲開始冒汗了,「我認為,著名的老景點需要重新整合固有的資源,但具有歷史厚重感的原生態景區的策劃,將是今後旅遊開發的一個重大課題,一片新的天地。」

「唔,有點意思,請說具體一些。」

「我注意到了千家峒。賓教授論述千家峒的文章震動了我,特別是十二支牛角節的傳說引起了我極大的興趣。十二是什麼?是地支,也是我們古代曆法上的一個輪迴。說穿了就是周而復始,就是鍥而不捨,就是世世代代!」

「嘿呀,小夥子想法挺新穎!」

「十二支牛角節代表了被迫遷徙的千家峒瑤族人民世世代代尋根的願望,這將是千家峒旅遊開發的一個切入點。一、它有歷史厚重感,容易吸引海內外瑤族同胞尋根祭祖;二、它有傳奇色彩,它向世人展示千家峒將是一個神秘而新奇的大景區;三、可以演變出多個話題、多種猜想、多層賣點。」

「你相信十二節牛角是真有其事嗎?」

「首先,我相信真有其事。即便尋到最後也沒有牛角節的任何下落,它也是我們尋根的一個過程,是我們帶動新景區開發的引擎。教授,我的博士論文打算論述千家峒的神秘歷史與我國旅遊新景點開發的前瞻性策劃。」

「好樣的!」賓教授狠狠地拍了一下武尚哲的肩膀,「你叫武什麼來著?」

「武尚哲。」

「哦,武尚哲。我們一起將你這篇博士論文寫好!」

東方呈現出魚肚白,賓教授家客廳的燈還亮著,一中一青談得正歡……

在地球的另一端,加拿大第一大城市多倫多正是下午四點多鐘。一隊來自廣西的中國旅遊團引起了當地居民的好奇,因為旅遊團成員大多穿著苗、瑤、侗、壯等廣西少數民族服飾,十分搶眼。這支旅遊團是以廣西民族商業考察的名義,由當地華人社團發函邀請才成行的。

當地居民從這支特殊的中國旅遊團員們的臉上,讀出了自信、進步和歡樂。

瞧,年輕貌美的導遊員唐婷正熟練地向團員們介紹著多倫多和安大略湖的美景呢。

旅遊團正要離開美麗的安大略湖畔,唐婷叫大家停下清點人數。

她照著名單一一點名,發現有位旅遊團成員失蹤了!

這不禁讓她驚出一身冷汗:不會是有人趁機「叛逃」吧?

她著急地查詢著失蹤者的名字:不是別人,正是桂林海藍公司策劃部經理盧鳳鳴。

盧鳳鳴?

唐婷想起來了,這位仁兄的眼睛可不老實,停留在景點的時間少,往年輕姑娘臉兒上瞟的時間更多。不錯了,他就老是用眼角那不易被人察覺的餘光悄悄捕捉自己,可憎可恨的白領哥們!

唐婷安排好其他團員在大巴上等候,自己折回安大略湖沿湖畔細細找尋。

正在她尋得焦急萬分時,一輛「勞斯萊斯」嘎然停到她身旁。從車上下來一位中年婦女,一開口竟是家鄉話:「小姐,中國人?」

「是呀,是呀。阿姨,我是從桂林帶團來旅遊的導遊唐婷。」

「啊,我叫奉曉紅。請問您需要什麼幫助嗎?」

「我們一位團員走丟了。」

「上車,我慢慢開,你細心找。」

唐婷求之不得,立即鑽上了奉曉紅的車子。兩人開著車四處尋找,這一來效率提高多了。終於,在臨湖的一張太陽傘下,唐婷發現盧鳳鳴正翹著二郎腿與幾位金髮女郎聊得火熱。

唐婷氣得要命,她下車三步並成兩步衝到盧鳳鳴身邊:「小白臉!你發女人癆了是嗎?」

盧鳳鳴嬉皮笑臉地站了起來:「我的好妹妹,別生氣嘛。」

「全團人只等你一個,你知道不!」

「知道,知道。我呢,只等你一個。」盧鳳鳴的眼神和語氣里充滿著挑逗。

氣極了的唐婷猛然一把將盧鳳鳴推下湖去,惹得四周的金髮碧眼們發出一聲驚呼。幸而此處湖水不深,僅沒腰而已。雖已四月下旬,多倫多的天氣比北京更冷一些,只見那盧鳳鳴站在齊腰深的湖裡,瑟瑟發抖,一付可憐兮兮的樣子。

唐婷知道自己闖了禍,忙與奉曉紅伸手拉他。

當落湯雞似的盧鳳鳴爬上岸時,唐婷又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彎了腰。

唐婷與奉曉紅交換了名片。她盛情邀請奉曉紅回國旅遊,說是要請她嘗嘗桂林特色小吃——馬肉米粉。

奉曉紅笑了:「馬肉米粉?好呀,有機會回國一定去桂林找你。」

不知是有意還是真的凍著了,盧鳳鳴沖著唐婷連連打了幾個噴嚏。唐婷捂著臉兒一把將他推上大巴:「你找死呀!」

「要死也是你害的。啊——啾!」

「要不……先送你回賓館?」

「哎,沖你唐導對我的這份關懷,我還就『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了。」

旅遊團在唐婷的帶領下繼續暢遊多倫多的景點,盧鳳鳴卻一直呆在車上。一到有當地導遊帶團的景點,盧鳳鳴就要求唐婷在車上陪他。唐婷當然不幹,她不知什麼時候,買來了內衣內褲和一套保暖衣,「唰」地一古腦扔給盧鳳鳴,要他趁遊客們進景點參觀時,把濕衣服給換了,別再丟人現眼。

「丟人現眼也是你讓我丟,讓我現的!」盧鳳鳴一邊嘟噥,一邊在關了車門的大巴上換下濕衣裳。

回賓館的路上,盧鳳鳴悄悄給唐婷塞了張名片:「記住,你欠我一份情!」

唐婷故意將名片弄丟在地上:「哎呀,誰的名片掉了?」

盧鳳鳴臉也不紅,撿起來徑直塞進唐婷的小挎包:「管他誰的,明騙也好,暗騙也罷,多個朋友多條路,日後興許對你有用。」

唐婷也不答理他,關照其他遊客去了。

回到賓館,唐婷很快分配完房間,自己也走開了。

盧鳳鳴著急地叫道:「唐導!我的房間呢?」

「你?你是叫盧鳳鳴吧,你不是走丟了嗎?沒你的床位了,我也不欠你什麼……你就到A座713房打地鋪吧。」說完丟了張房卡給盧鳳鳴,轉身走了。

盧鳳鳴又好氣又好笑,來到A座713房,是間單人房。

他操起電話掛給唐婷:「唐導,我地鋪打好了,過來參觀指導?」

「尊敬盧先生,地鋪打好啦?很好,做你的美夢去吧!」

盧鳳鳴果然失眠了。他迷迷糊糊的,真像是在做夢……又像是在過電影。唐婷那漂亮妞的一顰一笑,一罵一俏,足夠他回味整個晚上。

不錯,我盧鳳鳴就是痴上她唐婷了!

追求愛情就像駕著獨木舟暢遊大海:隨波逐流,任意漂蕩。

或許某天早晨,就能看到海平線上噴薄而出的紅日;

或許某天夜裡,就能享受到風平浪靜中陪伴皎月的抒情。

即便是遇到狂風巨浪,盧某我粉骨碎身時,也能自豪地說:某年某月,我曾經大膽瘋狂地追求過美麗的心上人!

回國那天,旅遊團來到飛機場。從頗帶寒意的室外,進到暖融融的候機廳,忙著幫團員們換登機牌和託運行李的唐婷顯然發熱了。她脫下羽絨外套,正想放進行李箱,盧鳳鳴一把接了過來:「唐導,羽絨外套放行李箱不方便,鳳鳴願意效勞。」

唐婷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羽絨外套衣兜里有幾十萬塊錢,丟了你賠?」

「一分不少,照賠。」盧鳳鳴笑得特別膩。

可謂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唐婷當然猜得到盧鳳鳴的心思。

不過對厚臉皮發脾氣是沒有用的,臉皮太厚沒有任何質感,看不出真誠,更看不出害臊。他願受累,自己得個清閑,不閑白不閑。

登上飛機,唐婷安排好團員們的座位和安置了大家的隨身小件行李后,無意中看了盧鳳鳴一眼,他還是那麼盡心盡責地緊緊摟著唐婷的羽絨外套,這位仁兄因為昨晚失眠,早已軟和的座椅上「呼呼」大睡。

唐婷笑著搖了搖頭,可眉頭突然一皺,咬著牙小聲罵了句「變態!」

原來,這位仁兄在夢中竟狠狠地吻了一口緊摟著的羽絨衣!

北京城。

不久,在賓教授的指導下,武尚哲的博士論文完稿了。

賓教授連續讀了三遍,十分賞識。

這篇論文在答辯會上得以順利通過,賓教授打破從不單獨請後輩吃飯的慣例,邀請武尚哲到全聚德烤鴨店吃了一餐烤鴨。席間,武尚哲向賓教授提出了千家峒十二節牛角的猜想圖:他估摸著畫下了一支牛角號,用傳說中千家峒的十二姓氏分別標註在十二節牛角上。他猜想,十二節牛角上還會刻字或是帶有什麼標記。

賓教授覺得這種猜想很新鮮,他笑著問武尚哲:「如果真是刻有字,將會是什麼字呢?」

武尚哲拿出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千家峒瑤胞五百年後再相聚」十二個字。

賓教授笑了:「也許吧。不管怎麼樣,這意思錯不了。」他鼓勵武尚哲到千家峒去,或是到桂林去,從歷史的角度考察一下旅遊選點的歷史縱深感和人文內涵問題。

賓教授語重心長地給武尚哲指出:做學問要善於發現,不僅是在書本中發現,更重要的是在實踐中發現。

「發現」是一門學問,它需要紮實的學識理論基礎,需要長期的積累和豐富的閱歷。我們常說的「靈感」,實際上就是一種特殊的發現。牛頓發現萬有引力定律,愛因斯坦發現狹義相對論和廣義相對論,無不說明了知識積累和善於發現的重要性。

千家峒就需要深層次的「發現」!

賓教授還告訴武尚哲,即便是目前國內旅遊業尚未形成大氣候。不過可以大膽預測,在不久的將來,像千家峒這樣有歷史厚重感的原生態地區,很有可能開發成瑤家聖地式的旅遊景點。就像這全聚德烤鴨,它創出了規模,它創造了名牌,人們吃的是全聚德的名氣,揚的是全聚德的歷史。

賓盛中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補了一句:「如果以兩廣人的口味來衡量,也許它的味道未必比得上價錢便宜得多的廣州燒鵝和柳州燒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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