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公安機關偵察終結，檢察機關以故意殺人罪和敲詐勒索罪（未遂）對唐建忠提出指控。

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此案。

公訴機關列舉了大量證據，證明了唐建忠是以揭宋春林的短為要挾，敲詐勒索五十萬元的犯罪事實；當犯罪嫌疑人發覺宋春林報警后，要致報警人於死地，是宋妻挺身相救，才致使宋妻的身亡。檢察官特別指出，兇器茶木棒是犯罪嫌疑人事先準備的，是有預謀的。

唐建忠的辯護人則辯護說應當算過失至人死亡。茶木棒用於防身，當發現宋春林報了警，急於脫身，一時心急才失手打了一棒，並不估計到會打死人。

唐建忠自己辯解說是宋妻身體極度虛弱，主要是受到驚嚇而導致心臟病突發，並非死於棒擊。

檢方反駁說，根據唐建忠在公安機關的審訊筆錄中，他是事先知道或探聽到宋家保姆覃姨回了老家，宋小娟在醫院照料黃鴻濤，宋小波在酒巴喝啤酒的情況下才到宋家實施犯罪的。對付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和一位癱瘓在輪椅上的女性，帶著一根強硬度的茶木棒是有殺人預謀的，當得知宋春林報了警，犯罪嫌疑人實施的行為是殺人滅口——將鍾苑瓊殺害后又用茶木棒打向宋春林，是宋春林的奮勇抵抗才趕跑了犯罪嫌疑人。

檢方出示的屍檢報告表明，鍾苑瓊顱骨塌陷，頭骨粉碎性骨折，直接傷及腦部，引起顱內大量出血，急性休剋死亡。

死因正是那致命的一棒。

最終，中級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唐建忠死刑。

趙莫玉與死刑犯唐建忠離婚，追討回了屬於她的十萬元。

她立即恢復了飾玩店的營業。

可是，她的心卻牽挂上了千家峒，她多麼希望，能有一筆足夠的資金來參與千家峒的開發。

受副縣長武尚哲的邀請，賓盛中教授專程到千家峒參觀南方珍稀植物種植園和東明野韭黃培植中心，拜謁了千家峒尋根紀念碑。

趙莫玉跟隨唐婷和宋小波的第一支「千家峒生態農業觀光團」也來到了千家峒。她當面向賓教授交出了兩節牛角，希望賓教授能給予一個明確的鑒定。賓教授經過認真對比和檢驗，認定這兩節牛角都是近代人憑空想象製作的贗品。趙莫玉並不後悔，因為她知道，原本她收藏的是謀取千家峒寶藏的一顆貪婪之心，而現在，她的心已經開始與千家峒的根緊緊地聯繫在一起。

趙莫玉考慮再三，當面向武尚哲和賓教授交出了她在飲馬崖墜崖時撿到的那片金香爐殘片。可貴的是，上面刻有女書文字，左邊是一個小的斜「不」字，但不是一撇一點，而是左右兩個園點；右邊形如斜寫的阿拉伯數字「5」，上下各有兩個園點夾在中間。

武尚哲請黃女鳳辨認金香爐殘片上的女書，黃女鳳卻怎麼也認不出這個字。

賓盛中也覺得奇怪：「要不，到植物園請盤馨竹辨認一下？」

「媽媽都認不出，女兒剛學多久？辨認不出的。」武尚哲有點兒吱吱唔唔。

「得了吧！是不是和馨竹鬧彆扭了？」

「我怎麼會和她鬧彆扭？」

武尚哲開車和賓教授到了植物園，賓盛中詭譎地沖武尚哲笑了笑：「說吧，是我陪你去，還是你自己去？」

「那……還是我自己去吧。」

「我剛參觀罷植物園，打擾了包所長，我就呆在車上不下去了。你實在攻不下盤馨竹，再來找我。」

武尚哲來到盤馨竹的辦公室，沒人。

「咦，剛才還在，一轉眼功夫，哪兒去了？」包玉玲聽說有重要事情，不敢怠慢，陪著武尚哲到了盤馨竹的房間，「馨竹，馨竹。」

「包所長，什麼事？」盤馨竹果然在裡面。

「武副縣長找你，有重要事情。」

「我病了。」

包玉玲笑了笑，咬著耳朵對武尚哲輕輕地說：「怕是相思病吧？得，人交給你了，自己求她去吧。」她轉身對著房間補了一句，「我走啦。愛見不見，你自己決定哦。」

盤馨竹早就看見武尚哲下車了，她是有意躲著他。

昨天唐婷帶第一支生態農業觀光團來，姐妹倆聊得很投機。可是一談到武尚哲，唐婷就露出憂怨的神色，再也不願繼續這個話題。

盤馨竹認為，是自己觸到了婷姐的痛處，婷姐能帶旅遊團進山區，為的就是武尚哲。是自己，成了武尚哲和婷姐之間的攔路虎。

可是，自己心裡又是那麼強烈地愛著武尚哲。她恨不得將武尚哲劈成兩半，自己先留下一半。

可是，這樣做明明有違我們的傳統道德，姐妹豈能「爭夫」！

可是，誰知道武尚哲究竟愛的是誰？

可是，自己不大膽表白，人家又怎能知道你的心事？

都說東方人，特別是傳統的東方人含蓄，難道說含蓄與敢愛敢恨就會有那麼大的矛盾？難道說只有在生死關頭才會不顧一切地將含蓄撕個粉碎？

可是，人一生又能遇到幾回生死關頭！

小腦瓜兒里太多的「可是」了。

盤馨竹背靠著門，輕輕地咬著下唇，她不知道這門該不該開。

「馨竹，你乾媽交給我們一片金香爐殘片，上面有一個女書字，想請你幫著辨認一下。」

「昨天……乾媽沒說過。」

「是真的。我們拿去給你媽媽辨認過，她認不出。」

「她認不出，難道我就認得出？你走吧，今天我不舒服。」

「你真有病，我更應該看看你。」

「難道你認為我是在裝病？」

「不，不。要不，我將字拓下來，留在包所長這兒。等你病好以後，再幫我們辨認一下。」

「別編理由了。你手上真有殘片，上面真有女書，你就說出筆劃來。」

「我們真能那麼默契？真能……心靈相通？」

「你！想哪兒去了。說不說？不說我睡著了。」

「我說，我說。」武尚哲看著殘片，「你聽仔細了哦：字的左下角像一個小的斜的「不」字，但不是一撇一點，而是左右兩個園點；右邊呢，形狀好比斜寫的筆畫直來直去的阿拉伯數字「5」字，上下各有兩個園點夾在中間。」

房內沉默。

「聽清了沒有？要不要我再說一次？」

還是沉默。

武尚哲也不做聲了，他點燃一支煙，在房門口來回地踱著步。

盤馨竹終於開口了：「像『5』字，上下夾著兩點……如果它左下角是一豎的話，那就是『盤』字，盤子的盤，盤旋的『盤』，現在它是兩點『不』……」

「要不，你出來看看？」

「出去看看……還算你吹噓的『心靈相通』嗎？」

武尚哲被噎了一下：「那……會不會是七百年前的字和現在有所不同？好比我們的簡化字。」

「我知道了！」盤馨竹激動起來，她剛要打開房門，小手兒又收了回來，「告訴你，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說吧，什麼條件。」

「從今以後，你不要到我這兒來！」

「馨竹！你這是幹嗎？難道，難道你就那麼討厭我？難道，飲馬崖下你留在我臉上的血是冷血嗎！」

「武副縣長，唐婷昨天帶團來，她說她要找你。」

「找了。我們聊了很久很久。」突然，武尚哲恍然大悟，「不對！我忘了告訴你，宋小波向唐婷求婚了。她徵求了我的意見，我鼓勵她，有了愛就別猶豫。」

「她……怎麼說？」

「她準備接受。」

「……」

盤馨竹腦子裡一片空白，她不知道在想什麼，該想什麼。只感到全身癱軟，她慢慢地滑坐在地上。

「馨竹，你怎麼啦？」武尚哲不見迴音，急了，「你開門，開門！開門！」

盤馨竹暗自慶幸剛才沒有把門打開，不然就會讓心愛的人看到自己的窘態、醜態。如今，她像是虛脫了一般：「我……沒事。告訴你，那是個『槃』字，槃瓠的槃，槃古的槃，也是我們原先繁體字姓盤的槃。這個字是賓教授教給我的，告訴他，他會懂的。好了……你走吧。」

不錯，這個字就女書中的「槃」字。可以肯定，這隻金香爐正是千家峒槃姓家族使用的祭祀器皿。經過科學檢驗，這片香爐殘片的含金量為74%，基本上符合元代以前當地人的煉金技術指標。

金香爐殘片的出現，更引起人們對千家瑤族七百年遺物的研究熱，同時也對七百年前瑤族大遷徙時在地下埋了寶藏這一說法增添了更加神秘的色彩。

有帶「槃」字的金香爐片，肯定就有千家峒瑤族各姓氏的金香爐。

千家峒瑤族在千百年的生活中積累了一定的財富，他們的祭祀器皿是相當珍貴，質量是相當高的。然而，為什麼這一片金香爐會出現在飲馬崖的懸崖突石上呢？一種可能是盤姓瑤族遷徙時攜帶細軟上路，因道州橋被燒斷回撤飲馬崖，匆忙攀崖時不慎摔破金香爐而留下的殘片，如果真無寶藏埋藏，那麼二十四位壯士捨身跳崖應當是為了引開元兵主力的而自我犧牲的英雄壯舉；二種可能是二十四壯士的確將寶藏埋在了飲馬崖某處，幾百年來早有盜賊覬覦，他們尋不到進入飲馬崖的路徑，冒險從懸崖用繩索吊下童子石，盜竊寶藏后，冒險攀越懸崖逃離時摔破金香爐，留下殘片。

在賓盛中和武尚哲的主持下，通過對千家峒現有資源的詳細調查，制定了江永、灌陽、道縣各具特色的三大塊旅遊布局的方案。為了更精確地做出規劃藍圖，他們申請空軍部隊給予支持，對千家峒地區進行航拍。

經部隊和相關單位批准，包柳芸駕駛直升機為千家峒進行高精度航拍，以提供製作系統開發千家峒的藍圖。

金香爐殘片的發現，深深觸動了周家峒，他在香港反覆研究了祖上傳下來的牛角節。他揣摩著，根據武尚哲的牛角節猜想圖，自己家這節牛角應當是最末一節。他認真量了量，長3厘米，上寬9.5厘米，下寬9.9厘米。與武尚哲的猜想幾乎不差分毫。牛角節的下剖面的確刻有幾條細細的紋痕，如果按武尚哲猜想的十二個字排列，應當是個「聚」字。

像「聚」字嗎？那是兩條斜直條，中間有一豎折從第一斜條穿過第二條斜條，像「王」又不是王字，像「毛」字又少了一斜橫。

他確實看不懂。

周家峒打了個電話給賓教授，建議召開一次小型會議：千家峒瑤族重聚信物牛角節研討會，並說在會上自己將給大家帶來意外驚喜。

這次小範圍的研討會在江永縣召開，七段牛角節的實物、收集的原始資料和專家的分析資料、相關照片全部在會上亮相。

盤馨竹也來了，她就是避開武尚哲，不和他說話。

周家峒最終在會上亮出了自己收藏的那節牛角。

八節牛角按順序擺在一起，的確是整支牛角的最後一節。

關鍵是牛角節上的女書。

盤馨竹沒有花太多功夫，幾乎一眼就辨認出是「首」字。

「『首』字？」武尚哲詫異了。按照他的猜想，最後一節應當是個「聚」字。顯然猜想出現了點小誤差。他們依照現有的八個女書文字再三分析，認為牛角節上的十二個女書應當是「千家分流，五百年後，歸峒聚首」。

可惜的是，目前尚有第二、第五、第十和第十一節牛角下落不明，上面的女書應為「家、五、峒、聚」四個字。

會議一致同意建設千家峒瑤族博覽中心。

周家峒首先表示捐資一百萬元並獻出他手中的這節牛角。

大家還提議，博覽中心將接受捐獻，爭取將已發現的八節牛角作為「鎮館之寶」收藏於館中。

周家峒表示將首先在香港組建了「千家峒瑤族同胞海外聯誼會」，爭取在千家峒的開發上得到更多海外瑤胞的了解和支持。

沈競舸和李葆萍專程來看望父親李東明，理所當然的也參加了這次研討會。他們決定在台灣也組織一個性質類似的「千家峒瑤族同鄉會」。

武尚哲送盤馨竹和包玉玲的車，盤馨竹還是一聲不吭。

武尚哲憋不住了，他將盤馨竹拉過一邊：「馨竹，真對我有那麼大意見？」

盤馨竹低眉掃了他一眼，輕輕說道：「你連宋小波都不如。」

說罷，頭也不回，與包玉玲上車走了。

「連宋小波都不如？」武尚哲琢磨著盤馨竹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也許是思念妻子太甚，也許是內疚太深，宋春林處理公司事務明顯感到力不從心了。他將宋小波和唐婷以及公司高層叫到會議室，宣布了兩件事：一是宋小波出任海藍集團總經理，二是撥出一部份資金投入旅遊業，創辦了頗具瑤族特色的幾條黃金線路，聘請唐婷為旅遊開發部經理。

宋小波為唐婷在自己的辦公室對面安排了「旅遊開發部經理室」。

辦公室內，最顯眼的地方並排擺著兩頂遮陽帽。

姑娘懂得是什麼意思。不錯，他向自己求過婚了。雖然那所謂的「求婚」是無聲的，顯得是那麼的笨拙，可是震撼了姑娘的心——

那天，兩人一同帶團進龍勝各族自治縣參觀「龍脊梯田」和泡溫泉。

原本宋小波是不去的，剛巧司機病了，小波便頂替司機隨團開車。那知離龍勝縣城還有十多里，旅行車拋錨了。

遊客們怨聲載道，無奈，他們只好求助於當地旅行社，將整個團移給他們，就是所謂的「賣豬崽」了。在一片挨罵聲中送走了旅行團，唐婷和小波只能繼續埋頭修車。

四個鐘頭過去了，兩人是又累又餓又渴。唐婷看著滿身滿臉油污的宋小波，拿起空飯盒走進附近的苗寨。

唐婷帶回了苗家又解渴又能充饑的「油茶」：裡面有炒得焦黃的陰米，有炒得香酥的茶葉，還有黃澄澄脆生生的酥果。

她看見宋小波獃獃地坐在一塊又光又滑的石頭下面。

她聽說過，這塊石頭叫「靠背石」。原先這裡還不通車，行人走累了都愛在靠背石上靠著休息，久而久之，石頭被靠得又光又滑。

「小波，快，來喝油茶！」

宋小波緩緩抬起頭，除了油污，他臉上已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婷婷，我們創業好苦！」

唐婷看著宋小波狼狽而倔強的樣子，情不自禁，她也流淚了。

好不容易修好了汽車。

當汽車發動，緩緩起步之時，唐婷看到了她一輩子也難忘的情景：靠背石上，不知是用汗水還是淚水，也許還帶著油污，寫下了五個字「婷婷嫁給我」！

宋小波的真情以及越來越成熟的創業能力，令唐婷非常敬佩。

在長期的相處和共同創業的過程中，這對小冤家建立了深厚的情感。

最終，宋小波用自己誠心追到了他心儀已久的唐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