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者上鉤

願者上鉤

陶源足下一頓,放緩辭色道:「音奴,看在你我相識多年,恕我多言,你舞藝固然精湛,若是識人之術也能精進,想必更受薄兄青睞。」

音奴聽出陶源在敲打她不可為難夜兒,臉上不由紅一陣白一陣,低聲道:「多謝公子提點。」眼見陶源的身影消失在簾外,她斂起戚容,命人將妙妙送去刑堂。

妙妙嚇得渾身癱軟,被家丁強行拖出屋子。夜兒神色複雜地回望她一眼,隨即毫不猶豫地追著陶源踏雪而去。

院外小徑瑞雪紛飛,陶源聽夜兒跟在身後一路小跑,只得回身問道:「為何跟著我?」

夜兒就地跪倒,深深叩首:「多謝陶公子搭救奴才。」

「起來吧。」陶源搖頭嘆道:「我非神佛,何苦見我便拜。」

夜兒粲然起身,清亮亮地回了一句:「奴才明白,萬物都是天地所生,誰也不必拜誰。不過陶公子是奴才的恩人,原該拜一拜。只是,」她瞧瞧陶源的神色,又悄然垂下頭,「方才公子說的話,不當真吧?」

陶源怔了怔,想起方才對她的親近之舉,含笑注視她臉上的紅暈:「你不情願?」

「奴才,奴才不知,」夜兒極力埋頭,閃避著陶源的目光,「陶公子的恩情,奴才絕不敢忘。只是奴才在薄府一日,便須守一日規矩。莊主近來管教愈嚴,奴才生怕哪一件事違逆了他。」

陶源目光幽幽地瞧著她:「果真不知?」

夜兒詫異地瞧了他一眼,懵懂地搖了搖頭。

「那你記得,『不知』便是不願。」陶源無奈笑道:「正巧,我也不情願。你心中只怕早已許了旁人。」

夜兒越發不知所措,只見陶源悠然望著遠處一星燈火:「你年紀雖小,難得眼光不錯。他拚命地托我來助你。」

夜兒循著陶源的目光回頭看去,依稀有個人影飛奔而來。人影越來越近,她才看清莫守缺行色匆匆的模樣。只聽他氣喘吁吁地道:「你可還好?」

夜兒糊裡糊塗地點頭,脫口問道:「是你拜託陶公子來救我的?」

莫守缺哈著熱氣道:「不是我是誰?我得了消息,妙妙同你被說成盜賊,便曉得兇險了。可主子正在前廳待客,我可不敢攪擾。好在陶公子因替主子做生日,前日便來了。他是瑤縣縣太爺的公子,趕巧又是音奴的舊主,我便去求他搭救——」

夜兒轉身尋陶源不見,唯余雪夜中一抹淡淡的石青背影。莫守缺忙抓住她問道:「你無事便好,怎麼妙妙卻被押去刑堂?」

原來他只當夜兒既與妙妙一道遇險,自以為救了夜兒便也救了妙妙。夜兒恍然,只得苦笑:「你替我搬救兵,我定會設法報答。但這件事並不簡單,妙妙她,也算有一份害我的功勞。」

莫守缺一呆,猛地撒手:「怎會?你與她自幼便在一處,當知她並非宵小之徒!」

夜兒被他糾纏得沒辦法,只得將實情細細說給他聽,眼圈卻不由紅了:「若換了你,你怎樣想?是妙妙偷盜事發,為了脫罪反咬我一口,還是她受音奴指使,存心陷害我?」

「你且聽我說,」莫守缺深吸一口氣,「此事只怕另有隱情。妙妙素來膽小,與你無冤無仇,絕不敢做這種害人的勾當。她突然如此對你,必是被人捏住了把柄威逼利誘,才會一時糊塗。」

夜兒氣得冷笑連聲:「你說得輕巧,她若無過錯,怎會留下把柄被人拿住!」

「或許是為了她家人的性命呢?」

夜兒倒抽一口涼氣,愕然瞧著莫守缺懇切的神色,聽他緩緩道:

「眼見妙妙被押走,我急得一路追到府門。她不肯照實說,只哭著托我看顧她娘親。我這才知道,妙妙她娘害了癆病,卻連求醫的錢都拿不出。妙妙誠然有錯,但我料想,即便她不是屈打成招,只怕也是為家人所累。否則她為何一面陷你於不義,一面替你苦苦求情?」

夜兒凝眉許久,慢慢垂下頭來:「或許你說的不錯。若是音奴收買她,她又急於拿錢救命,難免走錯一步。」說到此處不禁恨得咬牙:「那幫人為了趕走我,竟拿妙妙作筏子,恁地狠毒!」

「你也說她情有可原是么?」莫守缺眼前一亮:「畢竟妙妙罪不至死,刑堂卻是兇險之地,尤其那位嚴先生……咱們無論如何,都得設法救救她。」

「救她?」夜兒掩耳便走:「你雖待她恩深義重,但可別為她瘋魔了。偌大的通天島,誰敢從刑堂里救人!」只走兩步,她卻頓住了,遲疑道:「你是說,莊主?」

見莫守缺一臉篤定的神色,夜兒略一思量:「明日莊主生辰,你趁他高興去求他,或許可以指望。妙妙往日跟我要好,害我的事畢竟沒有做成,你要救她,我也沒有二話。」

「別走!」莫守缺攔住她,低聲道:「我思量再三,我只是個尋常奴才,說話怎及你有分量。」

「……你要我去求情?」夜兒哭笑不得:「我不與她計較便罷了,你竟要我幫她脫罪?」

「你方才還說,定會報答我!我只求你,儘力救救她好么?」莫守缺急得撂開燈籠,幾乎哭出來。

「我說出口的話,便不會反悔。你也知道妙妙罪不至死,音奴將她送去刑堂,未免有滅口的嫌疑。我氣惱是真,有心報答你也是真,不忍心見她白白送命更是真的。可我有什麼翻天的法子?你只說你是個奴才,難道我就不是?」

莫守缺默默半晌,一雙膝蓋輕如鴻毛地落在雪地上,嚇得夜兒趕忙伸手去扶,卻見他眼含熱淚,一字一句地懇切道:

「你信我,主子待你確實不同。我雖不知緣故,但我看得出,他從未將你當作尋常奴才。若是你不出頭,只怕無人能救妙妙。夜兒姑娘,求你不計前嫌,我替妙妙多謝你。」

夜兒聽到滿心煩亂,卻扶不起他,只得反詰道:「說得輕巧,即便我肯替她求情,又怎能見到莊主?」

「這個容易!」莫守缺見她鬆口,頓時兩眼發亮地跳起來:「只須將此事鬧大,主子知道你牽涉其中,絕不會不聞不問。」

「何苦來呢?」夜兒瞧著他喜不自勝的模樣,心頭沒來由地酸了酸:「若是你求陶公子說情,或許還容易些。」

「不可不可!」莫守缺連連擺手:「主子執掌島上諸多事務,最難博取官府倚信。陶公子卻是官家少爺,難免擔心主子圖謀不軌。」

「什、什麼圖謀不軌?」

夜兒怔怔瞧著莫守缺的沉重臉色,忍不住伸手去探他的額頭,卻被莫守缺一把打下:

「說了你也不懂。總之他們既是好友,又不得不相互提防。早年陶公子送音奴來,未必沒有安插眼線之意。若是求他從音奴手中救人,還勉強說得過去;但若要他與通天島的刑堂作對,將音奴牽涉其中,卻是萬萬不能。」

夜兒瞠目聽著錯綜複雜的時勢,良久無語。

院中燈火闌珊,眾人皆已安睡,夜兒徑自闖入音奴房中。不待音奴出聲,她已輕巧地燃起油燈,緩緩挪步到榻前。

音奴驚怒地翻身坐起:「你待要如何?」

「奴才來服侍姐姐安歇。」夜兒含著恭順的笑意跪倒在側,彷彿她當真是音奴的侍婢一般。

「你,又打什麼鬼主意?」音奴嬌鶯似的嗓音微微顫道。

「奴才怎敢,只是討饒罷了。」

見音奴將信將疑,夜兒笑意愈濃:「人人誤會我高攀莊主,這才將我看作禍患。卻不知莊主早已將我許了陶公子,我學成舞藝那一日,便是離開薄府那一日。再者,我明知姿色才藝遠不及你,又怎敢與你爭短長?只求姐姐大人大量,我甘願助你討莊主歡心。」

「憑你?」

音奴嗤之以鼻,夜兒卻不急不惱:「自打姐姐入府,便不巧碰上了國喪。這三年,舉國禁止舞樂,姐姐空有一身好舞藝,卻無處施展。到如今解了禁令,姐姐總該熬出頭了。」

音奴寒霜似的神色略略鬆動,一雙桃花眼斜斜落在夜兒身上,若有所思。夜兒再接再厲地伸出手,眼看指尖便要試探著撫上她的鬢角,卻被她警醒地閃避開來。

夜兒輕輕一笑。

「姐姐雖比莊主略長兩歲,倒也不妨事,恰巧陶公子制了絕好的胭脂,能令美人增色十倍。他既懂醫道,又生得一雙妙手,想來不會誇口。明日一早,我便向他討來,姐姐獻藝必定驚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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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家丫鬟白切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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