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雄逐鹿

群雄逐鹿

八月秋高草黃,遼闊的圍場上,一身戎裝的夜兒騎著馬,與皇帝並轡齊驅。身後的大隊人馬見他倆並肩,都忍不住咋舌,鍾奇潤卻像沒聽見似的,笑嘻嘻地左搖右晃:「怕不怕?要不過來,朕帶著你。」

他圓滾滾的身子幾乎壓扁了御鞍,夜兒忙抿著嘴,揚起下頜:「不要,臣妾會騎。」

「真的嗎?比一局試試?」鍾啟明揚鞭遙指著山坡上的黃葉林:「誰先到那片樹下,就算誰贏!」

「好啊!」

「嚯!口氣真不小,朕這可是千里神駒!」

夜兒笑意盈盈:「若是臣妾贏了,皇上有賞嗎?」

「自然。若是愛妃贏了,朕就——」夜兒心頭咯噔一響,但見鍾啟明探著頭,差點咬到她耳尖,調笑聲將將能被身後人聽見:「讓你添個白白胖胖的皇子。」

「皇上!」夜兒羞惱地瞥了他一眼,後頸被身後熱辣辣的目光烤得通紅。鍾啟明哈哈笑著,揚鞭一揮,朝那片林子疾馳而去。

夜兒微微側頭,餘光飛快地掃了一眼身後,默默地緊追上去。兩匹馬一前一後,從青青黃黃的淺草中劃過,活像一對鴛侶去赴它們的彼岸之約。

然而當晚,頂著萬眾艷羨的夜兒一踏入營帳,便沉下了臉。

「輸了?」岳琅正替她鋪著床,頭也不抬地問。

「輸大了。」她憤憤地丟開馬鞭:「皇上那句話,分明就是說給薄雲開聽的。明明獻州告急,他不趕緊催人去平叛,反倒帶人來秋獮,還當面一口一個『愛妃』——我在想,是不是於賀跟他說了什麼?」

「於公公?」岳琅嚇了一跳:「不是說,皇上想用薄將軍作主將,有意考較他的騎射嗎?」

「託詞罷了。」

重逢那晚,薄雲開剛把夜兒送回懷秀門,便見薛北北哭著撲過來:「爹幹嘛走那麼急,都不等等我……」

於賀竟然也在,一手拎著食盒,一手搭著夜兒的披風,笑呵呵的:「昭妃娘娘走得也急,披風都落下了。這不,皇上聽說您吃不下飯,還特意叫送來幾道菜,說是娘娘愛吃。」

夜兒點點頭,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卻見薄雲開鄭重其事地一揖:「多謝公公。下官見到昭妃娘娘,一時情急,趕去託付小女的事,耽誤了出宮。倘若皇上怪罪,還請公公幫忙周全。」

「薄將軍言重了。」於賀客客氣氣地揭過:「您一片愛女之心,皇上怎麼會怪罪呢?」

「你還真敢出宮私會?!」岳琅聽得直皺眉:「這事恐怕不大妙。咱們離京上百里,雖說陳世鑊也跟來守衛,可畢竟報信慢了一步……」

「我明白,也沒跟他說別的。」夜兒大致說了薄雲開的打算,又凝眉思忖了一番:「皇上那裡,還是我來想辦法吧。」

次日一早,成群的麋鹿被趕進山林。鍾啟明騎馬顛著碎步,從左到右,將跟來圍獵的官家子弟都巡視了一遍。

「古人將射御之術列入六藝,而今獻州動亂,大軍不日就要出征。趁著秋高馬肥,朕要試試諸位的騎射功夫,選出最有勇有謀的一批人,委以重任。傳令下去,今日獵獲最多者,賜馬蹄金!」

漫山遍野的歡呼聲里,他專程兜到薄雲開面前:「聽說薄將軍槍法不凡,卻不知能射幾隻鹿啊?」

夜兒「刷」地變了臉色。自古「逐鹿」二字便是爭奪天下,他這是明晃晃地懷疑薄雲開要反。

薄雲開眸色沉了沉,拱手道:「微臣這副身板,已經比不了少年人了。不過難得皇上有雅興,微臣定當全力以赴,效命疆場。」

晨光毫不吝惜地打在他臉上,夜兒這才驚覺,經年的戰亂里,他眉心早已留下深深的褶痕,兩鬢也泛起點點白霜。她越看越不是滋味,只好低頭跟著鍾啟明,一路上如履薄冰。

鍾啟明歡快地縱馬林間,眼前倏地跳出一隻麋鹿。夜兒氣喘吁吁地追著他,只見他勒住馬,悄然彎弓搭箭……箭鏃卻突然轉向坡上的薄雲開。

不知是草太深還是林子太密,夜兒的馬前蹄一晃,險些跪倒,長嘶著打了幾個圈。她一橫心,勒緊了韁繩,又猛地放手,狠狠添了一鞭:「駕!」

隔著簌簌的黃葉,薄雲開似乎有所察覺,不等她追上前,便回身抽出一支箭。迎著鍾啟明的方向,他眯著眼,緩緩拉滿了弓。

兩人借著密林掩映,無聲地對峙著,只有夜兒還在亡命般地策馬追趕:「皇上!」

衝到鍾啟明身邊的那一瞬,只見他驀地撒手。利箭挾著尖銳的呼哨聲,從她頭頂飛掠而過,射向百步開外的薄雲開。

夜兒簡直嚇丟了魂,誰知薄雲開的箭竟來得更加氣勢洶洶。電光火石之際,兩支利箭在空中悍然對碰,鍾啟明的箭被從頭劈開,而薄雲開的箭也耗盡了來勢,緊跟著斜插進草叢間。

她虛脫般地滑下馬,精疲力盡地倒在地上,卻見薄雲開渾身一震,幾乎同時摔下馬來——一支冷箭猝不及防地刺進他后肩的舊傷,而他身後不遠處,陳世鑊正收起長弓,輕蔑地瞟著他。

大隊人馬高喊著「護駕」衝出來,強押著薄雲開跪到御馬前。卻見鍾啟明率先下馬,扶起夜兒,聽她白著嘴唇強笑道:「皇上……沒事就好。」

「微臣救駕來遲,請皇上恕罪!」扈從們跪了一地,只聽陳世鑊高聲道:「這個膽敢謀刺聖駕的大逆罪人,該如何處置?」

夜兒眼皮一沉,狀若無意地掃了他一眼,一言不發。

薄雲開垂著頭,攥著拳,跪伏在地上,只能聽見低低的喘息。半身戎裝被血浸透,那支箭還在肩頭輕顫著,箭羽也濺上了細小的紅點。

「多慮了,哪有什麼大逆罪人?」鍾啟明哈哈一笑:「朕只是和薄將軍打個賭,試試他的箭法罷了。怎麼樣,愛妃以為這局誰贏?」

「皇上——怎麼就不知道保重龍體呢?」夜兒一手撫著心口,一手輕叩著他的心口,瞧也不瞧薄雲開一眼:「都說這位將軍神勇,臣妾看也不過如此。倒是陳護衛忠勇可嘉,皇上不賞他點什麼,臣妾可不依。」

「愛妃說得有理,那就升他做個百戶吧!」鍾啟明手一揮,陳世鑊喜出望外,連夜兒也不由怔了怔,卻聽他附耳笑道:「你的小心思,朕自然知道。」

夜兒眼尾一抽,鍾啟明越發開懷:「不就是為了岳琅嗎?朕今日抬舉了陳護衛,也是方便日後給你的人許個好人家。」

晚膳后,隨行御醫來報,薄雲開箭傷入骨,只好在帳中休養不出。薛北北不哭不鬧地幫著端水換藥,端的是一副相依為命的光景。

鍾啟明賴在夜兒帳中,嚼著她剛烤好的兔肉,抹嘴笑道:「朕看,薄將軍也該娶個妻房,要不,從你身邊挑一個?」

夜兒「嗤」地一笑,含嗔瞟了他一眼。

「怎麼?」

「皇上說的是。」夜兒忍著笑:「旁人像他這把年紀,兒子都長大了。可是自古嫦娥愛少年,臣妾的宮女大都十幾歲,配個半老不老的男子,不就是蘇詩里的『一樹梨花壓海棠』么?」

「你啊,就這張嘴最促狹!」鍾啟明也忍不住竊笑,伸出油乎乎的手去擰她嘴,嚇得夜兒一聲驚叫,仰著脖邊躲邊笑:「皇上、皇上!饒了臣妾這遭吧!」

鍾啟明頓了頓,順勢吻上她的脖頸。夜兒渾身一顫,在他瞧不見的地方,輕舒了一口氣。

鍾啟明的唇漸漸下落到她玲瓏的美人骨,沒發覺帳外的岳琅匆匆將簾幕掀開一線,滿臉焦灼。夜兒半閉著雙眼,眼睫朝她輕輕一點,旋即高仰著脖頸合上眼帘。

圍場里,鍾啟明過得格外暢快。沒有太后的嘮叨,沒有朝臣們連篇累牘的奏疏,也沒有獻州一帶的加急奏報。白天,他躍馬山林,變著花樣地遊獵;夜間,他與夜兒秉燭玩樂,不管斗圍棋還是斗蛐蛐,最終都難免鬥上龍床。

中秋夜裡,他悄然擁著夜兒:「一個月了,還不肯說嗎?」

夜兒心頭凜然,默默嘆了一聲。

「皇上想聽什麼?」

「全部。」鍾啟明的聲音依舊輕柔,卻不容推拒:「你的來歷,你入宮的緣由,還有,你心裡的那個人。」

「不是不逼臣妾么?」話音剛落,她肩頭那隻手驟然一緊:「可朕已經……等不及了。」

「好。」夜兒含笑點頭,輕輕掙脫懷抱,目光悠悠地望著他:「臣妾是孤女,沒有來歷。入宮,是因為去無可去,恰逢皇上廣選淑女。至於心裡那個人,臣妾愚鈍,不知皇上指的是誰。」

鍾啟明一愣,拍著手哈哈笑了幾聲。

「愛妃此言絕妙。可是雪姐姐,朕聽得很是傷心。」

夜兒順勢滑下龍床,在他膝前緩緩跪倒:「臣妾有一言,還望皇上恕罪——皇上有意,置臣妾於死地么?」

她蹙著眉,凄然仰頭注視著他,但見鍾啟明眼圈一紅,目光霎時銳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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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家丫鬟白切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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