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風起九川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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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國,青城鄉下。
正值仲春時節,牛毛細雨紛紛,濕潤的空氣中夾雜著泥土與秧苗的芬芳氣息,沁人心脾。
春耕秋收,百姓農丁正在阡陌縱橫的田間耕耘,正是播種好時節,鄉野氣氛非常靜謐和諧。
田間的小道很寬,縱的叫阡,橫的叫陌。是專門供戰車通行的,在這烽火戰國時代,刀劍交綿,幾乎沒有不打仗的國家。所以這阡陌交通要道是官府尤為看重的,農人若是不留,戰車碾過,莊稼種了也是白種,即使多麼需要土地,這阡陌小道也得時常備著,不能推耕。(阡陌兵道加上星落棋布的民居,這些全部就佔了十之三四的土地——商君書*算地)
走在濕濘的小道,腳底踏起的泥點會弄髒褲腳,百姓農人不拘細節毫不嫌棄,擼起褲腳就是干。
一位白袍年輕男子正捧著長袍底擺緩緩在鄉間通行,年輕男子生的唇紅齒白,面容清秀,用白色絲巾束髮,形象文雅。
他步履非常謹慎,生怕弄髒衣服,因為今天是他任職的日子,要時刻保持體面整潔的形象。
「馮姨!」年輕男子見到正在民居前正在晾晒衣物的中年婦人,隔著一小段距離,朝她揮揮手,笑容拂面。
婦人長時間操勞,眼角皺紋一擠,笑著回應。
十三身上的衣服是他一針一線縫補的,他知道今天是這孩子的重要日子,打心裡替他高興,今天任職別把衣服弄髒了,要給人家留下好印象。
「十三,快回去,這邊全是水坑。」婦人提醒道。
「知道了,馮姨,就是向您來報個喜。」
「知道了知道了,昨天就報過了。」婦人笑著沒好氣的道。
年輕人摸後腦勺憨憨一笑,「嘿嘿。」這不是太興奮了,想一起多高興一下嘛。
「宗子良!」遠處有一道女聲叫喊,語氣有些憤怒。
年輕人臉色一變,神情緊張害怕起來,輕聲道,「馮姨,躲一會兒,別告訴她我來了。」
說著跑到茅草搭建的民居後面,渾然不顧乾淨了。
什麼情況?剛才還小心翼翼生怕弄髒衣服,說變臉就變臉,什麼人這麼可怕。
婦人不明所惑,直到看見後方來人,才無奈笑了笑,「這孩子。」
身著銀甲素衣的年輕女子,單束長馬尾,左手按握腰間配件,有一股英姿颯爽的女將風範模樣,她正怒氣沖沖走來,語氣嚴厲,「馮嬸,那傢伙在哪兒!」
頗有興師問罪的態度。
馮氏裝傻道:「哪個傢伙?」
「馮嬸——還能有哪個傢伙,宗十三宗子良。」銀甲女子撒嬌道。她氣得撒嬌直跺腳,女將風範頃刻全無。
馮氏:「……」
「哎喲,怎麼了,好姑娘,是不是十三欺負你了。」
年輕女將面容委屈道:「嗯——」
「這天殺的孩子,怎麼能欺負貞兒呢。」馮氏朝慕容貞使了個眼色,又隨即朝茅屋后棚那邊撇了一眼。
慕容貞心靈神會,奸笑著靠近茅屋后棚。
片晌,突然一聲嘶吼響徹鄉野:「啊————」
十三本家姓宗,子良是先生覺得其名某些場合不適,便給起的字。自十三當日被計明微老先生收為學生當日,十三心情激動,最激動的當屬計明微老先生,老先生當晚輾轉反側,徹夜未眠,屋內的油燈燒枯了都未發覺。直至天微亮,雞鳴未起,便出府來到馮氏十三所居鄉下。這讓村裡鄉民無不感到驚訝,青城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似乎算是幾乎沒有來過環境臟兮,簡陋的民居。敲門驚動馮氏二人,開門的馮氏受寵若驚,手足無措,連茶水都沒來得及備上一杯,老先生一句:我是來接孩子上學的。就在腦袋嗡嗡的馮氏面前將十三接走。
馮氏有了一種「母憑子貴」的生活氛圍,村內鄉民照顧有加,相處和睦。
至此之後七年,十三生性乖巧,聰慧,深得老先生喜愛,除卻日常教育文學典籍知識及生活常識。更多的時間讓十三和他討論算術上的見解。年幼的十三經常提出一些奇特的專業術語:代數、幾何圖形面積、方程、函數等。時常語出驚人,直教計明微老先生活了數十載,重新發現了一片新天地。
計明微多次試問所學來歷,十三一切的回答統一都是:「我娘教的!」
計明微只好作罷,不再詢問,畢竟十三娘親早已不在人世。
長此以往,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兩人的關係有些微妙的轉變,更像是一個年幼孩童成為了一個學識淵博的老者的老師,十三對此渾然不覺。
因為戰爭導致人口需求問題,大陸男女成年年紀規定,十六歲加冠成年。所以十三在他十六歲成年之際,計明微深感年邁,無力擔任任何職位,於是決定將自己衣缽交給這個精通算術的學生手裡,希望他能在他原先就職的地方頂替他的位置。
收留十三第三年,計明微便關閉了溫學堂,苦心鑽研他所發現的算術天地,而三年內十三內斂溫柔的性格未與其他軍官子嗣發生矛盾,反而因為年幼喪母的關係,十三比同齡的孩子稍微懂事了些,與各位孩童打成一片,相處甚歡。軍官子嗣們絲毫沒有瞧不起這個身份卑微的孩子。其實在各國之間只要不是奴籍,其他身份並不算得上卑賤。
——奴隸是最底層,絲毫沒有人權的身份。
慕容貞一路攆著十三追跑,二人很快在駐紮在城內軍營門口停下。
十三佝著身子,一手撐住膝蓋,一手揉捏著發紅的耳根,喘息粗氣。看著慕容貞兩手叉腰同樣喘息粗氣,站在自己身前一丈外。
「看你——還往——哪跑。」
十三抬手虛晃道:「不跑了,不跑了,跑不動了。」
他只不過從老先生那裡領完任職書,前往軍營報道時,看慕容貞在營內中央的沙場正與兩位士兵交手搏擊,訓練科目。
覺得在老先生那邊讀了兩天的書,有些枯燥無味,於是饒有惡趣味的將墨水倒在他擦汗的布巾上,和她開個玩笑而已。
僅此而已!
沒想到的是被發現后,這一路窮追不捨,一頓好打啊。
「混蛋,你害我在其他人面前出醜了懂嗎!」慕容貞興師問罪道。慕容貞黑著臉出現在其他士兵面前時,個個士兵捧腹大笑的表情令她頓感疑惑,現在回想起來,耳根莫名的發熱。
「錯了,錯了,真的不敢了,饒了我吧。」十三求饒道。
慕容貞火氣未消,哪裡管得了,五步衝上去,對著十三就是一腳。
瞬間十三白色的長袍上多了一塊黑色腳印。十三坐倒在地,抱著左膝哎喲叫痛。
慕容貞心裡咯噔一下,些許是想著自己沒把握好力道。
他伸手欲要攙扶,又實在拉不住面子,縮回了手,說道:「別,別——別裝了,本姑娘知道你又在演戲,快起來。」
十三確實是裝的,但是戲嘛,可總要演下去。
「疼啊,真的站不起來。」十三抱著左腿,面容微微猙獰道。
看來真的重了,慕容貞心裡暗想。
「誰讓你捉弄我在先的,活——活,活該!」
「錯了,錯了真的錯了,對不起,我向你道歉。」
「哼!單單道歉就完了?這事不可能這麼完。」說到這裡,慕容貞竟然理直氣壯起來。
「那你想怎麼辦。」
慕容貞巧妙的反擊:「你說!該怎麼辦!」
十三:「……」裝不下去了,站起身幽怨的看著慕容貞道:「那——那這樣吧,我把毛毛借你一個月行不行?」
對不起了毛毛,主人只能犧牲你了,原諒主人吧,十三暗嘆。
一提起毛毛,那小白狐可愛的小身影浮現在她腦海,慕容貞內心不自覺的流露出一絲妥協。
為了不被看出她的明確態度和談判利益的最大化。
於是他為了掩飾,說道:「你在開玩笑?我幫你養寵物,你不感謝我就算了,用這態度賠罪?」
十三:「額——」
十三面露難色,繼續加註,「一個月里每天給你烤魚行不行。」
慕容哼了一聲撇過頭不理會。
「一個月半。」
慕容理理頭髮。
「兩個月,不能再多了。」
慕容修修指甲。
「那你想怎麼樣?」十三徹底服帖了。
只見慕容貞伸手,亮出五根修長的手指:「五個月!」
十三:「……」
十三有一種當場想直接去世的感覺。
慕容貞啊,慕容貞啊,想當初我宗十三給你抄了三年功課,寫了三年作業,如今獅子大張口,真是一個不感恩的人。
十三無奈輕嘆一口氣,只能點點頭表示認栽。
墨家素衣的年輕小將正騎著一匹棕赤大馬兜繞在偌大的軍營外圍晃悠,營門口的兩道身影引起他的注意,特別是身披銀甲,有著女將英姿颯爽風範的身影讓他莫名有些熟悉感,於是他拋出試探性的語氣道:「慕容?」
慕容貞發現來人,看向馬背上的年輕小將,眉頭微鎖。
見女子如此反應,那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