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佬

轉眼已是九月份，京城也不見溫度下降些，只是比起燥熱七八月份，到底要好了點。

園子里要來個大佬聽戲。

大家都得注意著點兒，到了那天，可別出了什麼差錯。

這是大管家傳達下來的消息，不過對於園子里的人來說，這好像也不是什麼非常重要的事兒。

畢竟在京城，梨園每天進進出出多少有錢的有權的，有些架勢擺足了來，恨不得所有人都跟他問個好，有些低調的沒人知道他是誰。

偶爾也有一些沒來過的，講究排場的，提前通知了人，梨園這邊也多少更嚴謹些，別真出了什麼事情，到時候也是惹不起的。

從聽到這個消息，沈尋春就沒有什麼想法，每天按部就班的，早上到園子里來，傍晚了回家去。

這段時間似乎沈顧又開始忙起來了，每天總是到後半夜才回來。

有時候沈尋春會在晚上燉點補的湯，留了言讓他回來以後喝，最開始沈顧還喝掉了，但是到後面，常常第二天沈尋春起來發現廚房的湯也沒有動。

然而他也沒機會當面問沈顧一下，到底是湯不好喝，還是因為熬湯的人不好。

因為沈顧回來的比他晚，出門的又比他早。

到後面，沈尋春也懶得熬湯了，自己晚上隨便做點吃的，餓了就吃，困了就睡，回到了之前的生活。

周五這個所謂的大佬就要到園子里來了。

沈尋春上午剛進園子，就看到大管家指揮著票頭兒們打掃衛生，這陣仗，還有幾分嚇人。

他很少見到大管家，因為大管家是長期不在園子里，他除了管著梨園，自己手下還有其他的產業，在京城，也是個權貴人家。

像這樣能讓他親自過來盯著的，真是少之又少，沈尋春歪著腦袋想了下，上次能讓他這樣興師動眾的，好像還是某個領導人來著。

看到沈尋春了，大管家對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

沈尋春慢吞吞的挪過去，相比於李老師，他跟大管家其實沒有太多的接觸。

只知道大管家是個惹不起的，當年沈尋春說要學崑曲，是沈顧帶著他來梨園認了李老師，而大管家當時對沈顧也挺客氣的。

所以這次能讓大管家這麼興師動眾的，沈尋春思來想去，估計也只有哪個領導了。

不過這些都不關沈尋春的事，他只消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阿春，你過來一下」大管家叫他過去。

「大管家」沈尋春問了個好，發現大管家的臉上皺紋好像要比之前多了，上次見他還是三月份的時候了吧。

「誒，你這孩子，幾個月不見，又瘦了些？」大管家笑眯眯的，他其實人看起來很和藹，已經六十多歲的大管家，遠比李老師看著好接觸的多。

但知道情況的，就不會這樣覺得了，這個老人，笑眯眯的臉後面到底有多狠厲。

「沒有的，只是您太久沒見著我了，實際上我的體重還上去了」沈尋春有些不好意思道，確實，當天不去糾結沈顧到底是不喜歡喝湯還是不喜歡喝他的湯時，就每天吃得香睡得好，倒也是重了一兩斤。

「哈哈哈哈，好，好，那就好，年輕人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大管家拍了拍沈尋春的身子。

不知道是他手勁太大了，還是沈尋春這瘦弱的身子骨不受力，居然覺得有點被拍的痛，不過他面上絕不表現分毫。

「我知道你懂事，我現在也提前跟你說一下，下午來的那位客人，確實是不同尋常，是澳門來的，家裡祖上葡萄牙的權貴，非同一般。我老朋友說，這次那家的孫子過來京城玩玩，看看有沒有什麼合適的項目，如果有的話，就投了」大管家眼睛微眯，那掛滿了皺褶的臉上，似乎在泛光。

沈尋春聽著點點頭，心裡倒沒什麼感覺。

從小跟在沈顧身邊，什麼達官貴人他見的多了，再者說，這京城大半的人，見了沈顧不得叫一聲顧三爺？

有些懂禮數的，見了他也會稱一句沈先生。

但是既然能被大管家真正這樣尊敬的，沈尋春還是不會輕視，他不求別的，只要不得罪，便是最好了。

可能人年紀大了，確實是話多一點。

再者也可能是太久沒見到沈尋春，大管家拉著沈尋春聊了好半天。

實在是添了三次茶了，才放沈尋春去休息，讓他好好準備下午的場子。

原本今天下午並不是沈尋春的場，但是李老師說情況特殊，讓他準備下午表演他的拿手曲目牡丹亭。沈尋春倒沒什麼，只是原本定了下午表演的許言，感覺人都要氣炸了。

是的，來了個大佬，誰不想能夠在大佬面前好好表現一下？

特別是那些個女孩子，人人都想爭上台，只是本身配角就那麼幾個，誰能上去，當然是各憑本事了。

至於許言，他當然不依不撓，從前兩天接到通知改戲的時候，許言就一直纏著李老師，甚至還每次見到沈尋春就橫眉冷對的，那樣子恨不得吃了沈尋春。

關鍵是沈尋春自己也很無辜呀，他只是個被通知的，天地良心並沒有自己主動要求換場。

可許言這個小朋友不這麼認為，一股腦的覺著是沈尋春自己還想出個風頭。

李老師被許言纏的煩了，只說一句讓他去找大管家理論去，這是大管家的意思。

被這麼一說，許言果真就禁了聲。

園子里的人，多數怕李老師是來源於她嚴厲，而怕大管家則是來源於心底的恐懼。

沈尋春剛進大化妝間，就看到許言一屁股坐在一張化妝桌上，兩隻腿耷拉著，有一下沒一下的擺動。

在跟一個小姑娘聊天，沈尋春認得那個姑娘，似乎是新進來的一批。

有人看到了沈尋春跟他打了招呼，那邊許言和那個姑娘聽到了，頓時不說話了。

許言用鼻子哼哧了一口氣，而那個姑娘則是神色怪異的看著沈尋春，不知道在想什麼。

沈尋春懶得去理會他們，找了個空著的位置坐了下來，眼神巡視了一圈，沒看到小小，不知道她上哪兒去了。

「喲，我們的大角兒，怎麼不在自己專門的休息室，跑到這又小又擠的化妝間來了？」許言兩隻手撐在身子旁邊，似乎是開玩笑的說道。

此言一出，許多人都朝他們這邊看了過來。

又開始了又開始了，這兩人真的是，一見面就要拌幾句嘴。

沈尋春瞥了他一眼，如同看白痴一樣，「再大的角兒不都要在這裡收拾？」

說著，從隨身的包里拿出自己的保溫杯喝了一口水，可能是剛剛茶喝多了，感覺嘴裡味道有些澀。

許言被他這麼一說，頓時有一種自己拿雞蛋碰了石頭的感覺。

可他不氣磊，小腦瓜轉動著，想著再怎麼懟一懟沈尋春。

到底李老師還是受不了許言這種磨人的性子，她同意了讓許言跟沈尋春也上場表演。不過這裡面有幾分大管家的授意，那就沒有人知道了。

有人提議，不如讓沈尋春和許言各自演一場，各自表現自己所長。李老師覺得這樣可行，總比讓他們倆同台得好。

所以就定了讓沈尋春演第二場，許言演第一場。

至於為什麼要這樣安排，那就沒人知道了。其實來看戲的，更多的是第一場新鮮些，這樣做不就是相當於給許言機會多一些？

「都準備好了沒？」李老師巡視了一圈，確保每個人都沒有問題。

等發現有一個人的領子有一點褶皺，她皺著眉頭上前幫那個人整理了一下。這個小角兒沒想到李老師會親自幫他整理，還有些小害羞。

許言也畫好了妝從凳子上起來，他要表演的是《長生殿》，這對於他來說是最擅長，最能保證沒有一點失誤的戲。

「準備好了！」眾人皆答。

李老師點點頭，她抬起右手食指彎曲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側身讓開了。

一行穿戴好的演員們，都站到了幕布后，等著主持人一聲令下，音樂響起，他們魚貫而入進了場。

由許言帶頭的，飾演長生殿的班子在有條然有序的表演著。

而後台，接著的第二場牡丹亭也在準備著。

沈尋春自己一筆一筆地畫好了妝，小小太忙了，她還要幫其他人解決，化妝師本來就只有三四個，所以大部分人都是自己熟能生巧地解決妝發問題。

上粉，吊眼，塗油，包頭一步一步，沈尋春做這一切都非常細緻緩慢。但是你要說他動作磨蹭可大錯特錯，看似緩慢，但動作井然有序，速度也是非常快的。

由於穿上了戲服，寬大的袖子行動多少有些不方便，沈尋春乾脆將兩個袖子挽起來一截，露出如女生般蔥白的細嫩手臂，在化妝鏡上的燈光照耀下，顯得白的發光。

「誒？你就自己搞定了？」等小小從人群里匆忙的擠過來沈尋春這兒，驚訝的發現他已經全都整理好了，正在自己抬手插個簪子。

說著，她順手接過了沈尋春手裡的簪子，細心幫他插進去，盯著鏡子里的他看了好幾秒，確定沒有什麼問題，才把手放下。

「這不是你太忙了，我自己來也是一樣的」沈尋春笑了笑，現在只剩下嘴唇蒼白者，只上了粉，還沒勾唇。

「那你......」小小還想說什麼，那邊卻突然有人叫她幫忙盤個頭髮，她連忙拍了拍沈尋春的肩膀小跑著過去了。

沈尋春又自己拿起描唇的筆沾了赤色，對著鏡子一點一點的勾勒著唇形。因著這麼多年的經驗，所以一點兒也沒差錯。

戲台上，眾人熟練地表演著。

戲台下，大管家陪著坐在前面的桌子，在他的身後是他的助理，而他對面則是那位澳門來的小公子。

「唐老，我這是第一次接觸崑曲，沒想到真挺有趣的」男人說道。

他頭髮半長不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混血基因，居然有點淺淺的栗子色。

戴著一副金絲眼鏡，將深邃的眼睛遮了個大半。高挺的鼻樑，能夠一眼看出來不是本地人，好在嘴唇不算特別薄，不然瞧著就是一副薄情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