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禍不單行
一道劍光掠起,如夜空中肆虐的閃電,徑直戳中朱蠻的心房。原來,白如雲在遊走中,悄悄撿起那柄自己平時練功的佩劍。
軟劍戳中朱蠻心房的時候,兩個人都屏住呼吸。朱蠻手腳冰涼,萬念俱灰——完了!死了!只覺得心房刺痛,呼吸不暢,豈料過了幾輪呼吸,自己還活著,頓時愣住。
白如雲也是愣住,狠狠咬牙,手下又加了幾分力道,軟劍都彎曲起來。
朱蠻吃痛,跳將開來,摸了摸心房,只是刺了一個小血洞。
原來,那柄軟劍是白慕華專門打造給他們兄妹倆練功的,所以沒有開刃。如果換成真刀實劍,只怕要當場挂彩。
「奶奶個熊,原來是嚇唬人的!」
朱蠻死裡逃生,失態狂笑起來,捏起大拳頭,開始施展武功,如一頭髮瘋的野豬,下下重手,再不留情。
這門武功名為《野豬拳》,出拳如野豬衝鋒,狂暴無比,是一門上乘的外家功夫。
霎時間,細雨絲絲,劍光閃閃,掌影重重。
白如雲劍招奇詫迅疾,但沒有深厚的內勁和上乘的輕功相配合,再加上《月弧劍法》十八式他只學會前面九式,劍法真正的威力還發揮不出三成;即便如此,這三成劍法也足以應付江湖上的一般人了。
朱蠻接連中招,衣衫破了幾個洞,要不是軟劍未開刃,朱蠻九條命都不夠殺。
可憐的俏丫鬟婉兒,老筆頭扣住少女的脖子還不夠,老臉也埋下去,在白滑的胸脯里亂拱。婉兒狠狠的捶他幾下,捶他不動,怒上心頭,竟然俯首一口咬住他的耳朵!
老筆頭一聲慘叫,捂著耳朵的五指間鮮血潸潸,煞是駭人。
「賤人找死!」老筆頭狠狠的踹她一腳。
婉兒整個人都被踹飛出去,一頭撞在斷牆的磚頭上,頓時額角開花。她摸了摸額角,滿手鮮血,又被雨水沖刷去,接著神志開始混沌,慢慢的身子軟塌下去,倒在血泊里。
就在婉兒軟塌倒地的瞬間,白如雲仰天長嘯:「不要!」
可是他的聲音太晚了。
三人眼睜睜看著這個俏丫鬟軟塌在面前,那一瞬間都怔住,都忘記了打鬥。
「我……我殺人了!」
老筆頭瘦巴巴的軀幹顫抖起來,他本來只是一介賬房先生啊,人畜無害,雖然被慾望沖昏頭腦,可他的本意不是想殺人的。
白如雲縱身撲過去,攙扶起婉兒,見她安然無恙,不禁又驚又喜:「婉兒,你沒事吧?」
「我沒事。」婉兒非但沒事,腦子撞擊過後,反而清醒些許了,輕輕的說道,「江南小築……夫人老爺如果活著……一定會去哪裡找你的……」
小小的心窩重新燃起一線希望,白如雲點點頭:「我們一起去。」
婉兒才清醒一小會兒,遽然臉色劇變,伸出手指:「惡鬼!惡鬼又來了!狐仙姐姐救我!」說罷,骨碌翻身,連爬帶滾的衝出去,才衝出幾步,就撞上一堵厚實的肉牆,眼前一個矮橫的黑影籠罩下來,又是朱蠻。
「小子聽著,大爺沒工夫陪你玩!現在就交出你爹娘給你的東西,我饒你們一命,你帶這個小丫頭走,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住下來,從此以後再也不準回來這裡!」
朱蠻掐著婉兒的脖子,越說越激動,臉色已經不耐煩了,手勁大,虎口緊,掐得婉兒幾乎要窒息,試圖掰開男人的五指,又無助的看著小少爺。
「否則,你就替這個小丫頭收屍吧!」
「我要殺了你們!」
白如雲雙瞳布滿血絲,倏然矮身鑽到朱蠻身側,出劍迅疾,戳中他的腕脈,趁他吃痛鬆手的時候,反手就是一劍,軟劍迎風彎曲,從他脖子斜斜撩上去,戳中左眼。這一劍奇詫狠辣,頗有其父的風範。朱蠻根本來不及防禦,左眼一黑,已然遭殃,鮮血淋漓。
朱蠻終於害怕起來,再不逃,當真小命不保啊!
旁邊猶在彷徨不安的老筆頭,抬頭看見朱蠻掩著眼睛逃竄,也趕緊捂著耳朵跑了。
而婉兒從朱蠻手中脫身之後,就像受驚的小綿羊,幾下起落,嬌俏的身影便消失在斷牆殘垣中了。
就這樣,結束了?
白如雲雙膝跪在地上,萬般情緒湧上心頭,交織,滲透。
清白無辜的白雲茶莊上下,盡數落得死無葬身之地,天理何存?
他的手握緊那柄未開刃的軟劍,鈍拙的鋒刃深深地刺進掌心,血珠順著蒼白的指尖滴落在狼藉的地面上。他凌冽的勾起唇角,冰冷懾人的眼神暴射兩股悲恨交織的出芒,帶有些若有若無的邪氣,那並非笑容,而是可怖而濃烈的恨意,那恨意似是要把天地全部熔煉,把世人化為虛無。
讓冰雪在仇恨如火的目光中融化,讓天地在他仇恨與悲痛交織的火芒中燒毀。
一陣瘋狂的獰笑響徹天地,林中的夜鳥盡數驚起。笑聲落後,天地間只剩下蒼茫和絕望。
「從今以後,負我者,誅!」
他把那柄殺不死人的破劍擲在地上,慢慢站起來,摸著懷裡珍藏的遺物,一步深一步淺,衝進朦朧的細雨中,離開這養育自己十年的地方。
……
天空,黑雲低沉沉的,觸手可及,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風攜著雨,呼嘯著穿梭在密林之中,迴旋著陣陣詭異的哨音。
驀然,縹緲的晨霧中,破空傳出一聲長嘯,嘯聲響徹霄漢,飄越曠野,經久不息。
「嘶嘶嘶……」
斜風細雨中,一道灰白的身影,從山頂飛馳而下,腳踩松枝借力,徑直朝白雲茶莊馳來,足不沾地,身影迅疾的不似凡人,輕功早已登峰造極。
近了,乃是一名鶴影清癯的儒生,不是別人,正是一代宗師李布衣。
聲到人到,李布衣眨眼之間便落足在茶莊門前。只見平時熱鬧的大莊院大門緊閉,燈燭全無,慘淡蕭煞,不聽犬吠雞鳴,不聞吏鼓報更,窒靜死寂。
他不由大驚,暗咐一聲:「不好,我來遲了。」強壓內心劇震,推開緊閉的大門。
只見寬敞的院子里滿目瘡痍,到處斷垣殘壁,遍地積水橫流,撲著幾具的屍體,軀體僵硬,血早凝固。死者皆是家僕,衣衫不整,想來應是事發倉促,欲出門一探究竟,卻不曾想剛出門口就被殺害,糊裡糊塗的赴了枉死城!
凄厲的寒風裡散發著淡淡的血腥,滲透著死亡的悲慘與恐怖的氣氛。
殘花敗草,比比皆是;焦木灰燼,數不勝數。
一座豪華大宅,已經成了一片廢墟。
李布衣在一座殘破不堪的閣樓前停下腳步,那是愛徒的閨房。原先恢宏氣派的閣樓,早已被烈火無情的焚毀,只剩下半截殘磚斷瓦,供人們憑弔原先的樣子。若不是突然下起瓢潑大雨,澆滅那場大火,只怕連這半截殘磚斷瓦也保不住。
他撩起衣袍蹲低身子,撿起一塊青瓦,夾在拇指和食指之間細細端詳,那本該屬於閣樓之上的,如今卻遺落於此。
我李布衣自負一代宗師,練就這一身武功,又有何用!
真氣激蕩之下,青瓦碎成殘骸。
他緩步踱進閣樓,經卷文集,雕木瓷器,不是被燒了就是被偷了,但凡貴重點的物件早已不知所蹤。
裡面已經變為人間地獄,屍體密密麻麻,七扭八歪,全部燒得面目全非,完全認不出來模樣,唯有張大的喉嚨和僵硬的肢體,在默默的講述著他們臨死前的吶喊和掙扎。
他竟然連給愛徒收屍也不能!
「裳兒……」
李布衣默默的站在廢墟中,沒有撕心裂肺的號哭,沒有悲痛欲絕的厲嘯,山雨飄搖,凜冽的寒氣浸入骨髓,身上已經濕透,卻好似渾然不覺。只見皓髮根根逆雨衝天,霜髯絲絲迎風顫抖,雙手緊握鐵拳,青筋條條畢露,骨骼咯咯作響,就連平時倨傲的面容,此時也在不停的抽搦,翕張無語的嘴角咬出一絲血跡。
寒風嗚咽,空氣窒滯……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布衣強抑內心洶湧的悲痛,慢慢的動起來,彷彿被老天爺狠狠的捶了一下,屈躬著腰,竟有些老態,將院子的屍體一具一具的朝屋裡移去,既希望找到愛徒的屍體,又害怕看到愛徒的屍體,心中實在矛盾之極。
驀然,李布衣隱隱聽到一絲極其微弱的呼吸聲,頓時凝神戒備,辨聲尋位,立即發現聲源是從五丈開外一堵殘牆後面傳來的。
那堵殘牆下面有個狗洞,堵著一具屍體,撅起腚股,結果被一柄長槍穿透,生生釘在地上。殘牆燒得黑焦,從那氣派來看,原本是極高的,生生隔絕烈火,因此大宅燒的紅旺,殘牆後面卻很稀落。
李布衣自然是不去鑽狗洞的,翻身越過殘牆,地上豁然躺著一個昏迷的垂髫小丫頭,正是雲霓裳撿來的女兒雲挽霞,尚有氣息,不禁喑嘆一聲「蒼天有眼!」
他抱起小丫頭,只見她臉色慘白,雙目緊閉,鼻中氣若遊絲,不敢怠慢,右手抵在她背心靈台穴上,一股純和渾厚的真氣隔衣傳送過去。
以他此時的內功修為,只要不是立時斃命氣絕之人,不論受了多重損傷,他內力一到,定當好轉,哪知懷裡的小丫頭臉色由白轉青,由青轉紫,卻絲毫不見起色。時間在沉默里流逝,他的臉色隨之變得凝重,收回發功的右手,滿臉疑惑。
便在此時,雲挽霞終於嚶嚀一聲,緩緩睜開眼睛,悠悠的喚了聲:「師公……」
雖然還是氣息奄奄,可總算是蘇醒過來了。
李布衣喜上眉梢:「霞兒,你終於醒了!發生了什麼事?你娘呢?」
「不知道啊,我……我睡著了,好冷。」
霏霏細雨淋濕衣裳,緊貼在身上,濕冷滲骨,小丫頭蜷縮成一團,說話有氣無力,小腦袋混混沌沌,好像灌了水一般,還會晃蕩呢。
「那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這裡?」小丫頭側頭想了想,「是鶯兒姐姐叫我來的啊。」
「啊,她是哪門哪派的女俠?」
「她不是女俠,她是我家的丫鬟啊。」
笨死了!李布衣暗中惱怒:「那丫鬟在哪裡?」
「她就在……」雲挽霞若有所思的轉過身去,豁然手指僵直,一聲尖叫!
李布衣放眼望過去,只見從殘牆下方的狗洞鑽出一個頭顱,談不上美貌了,辮髻散亂,面容僵硬,圓鼓著一雙大眼睛,凝結著一絲惶恐與痛苦,死不瞑目啊,從方位角度來看,應該便是被長槍釘在地上的那具屍體。
李布衣耐著性子,細細盤問;雲挽霞神色萎靡,顛三倒四;好不容易總算梳理清楚昨晚的來龍去脈了。
原來,俏丫鬟鶯兒奉命去接雲挽霞,走到院子就聽見慘叫聲迎面而來,趕緊鑽狗洞逃命,雲挽霞順利鑽過去,鶯兒隨後,豈料腚股太大,卡在狗洞中間,進退兩難,然後就被長槍捅死了。雲挽霞還在幫忙扯她的手,背後風聲驟起,來了一個錦衣華服的蒙面人,狠狠的在她背脊擊了一掌,她就睡著了……
李布衣倏然臉色大變,將她扳過身去,掀起背後的衣裳一看,不禁目眥盡裂。
只見灰濛濛的晨光中,霞兒背脊隱隱有一團灰黯,不過短短几個時辰,周圍皮膚盡皆枯敗龜裂,待滲透經脈,這輩子內功就廢了。
一花一世界,一歲一枯榮。
香燈會枯榮手!
這門武功源自《明典》殘本,高深晦澀,香燈會上下除了女長老黑寡婦,無人練成。
李布衣咬牙切齒的暗罵一聲:「好卑鄙,好毒辣的掌法!」伸手閃電似的點住她任督二脈幾處要穴,封住灰黯的掌勁擴散,也讓她動彈不得,然後慎重的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晶瑩白玉瓶。
那是西蜀唐門的「九轉還魂丹」,以前他相助唐門驅逐西域密宗大樂佛,受了點內傷,唐門感恩,特贈此靈丹妙藥,效果極好,尋常內傷一粒見效。
李布衣撬開霞兒的小口,一股腦將三粒丹藥倒入她口腔,然後發出一股柔和之氣,送入喉嚨,待丹藥滑到腹部,又雙手抵在後背,一股精純真氣輸入她體內,暫時護住她的心脈。
一連串動作過後,他思緒如旋渦急轉,想要徹底根治霞兒的內傷,並非一時半刻之事,而且要耗損極大的功力。
而正道群雄聯合聲討香燈會之日即將來臨……
想到此處,他內心不禁駭然,忖道:「難道兇手果真是黑寡婦?她故意留下氣息奄奄的白家後人,就是……」
救,還是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