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在那天的車站鬧劇結束之後的半個多月之內,中原中也都始終臭著一張臉,渾身上下顯露出生人勿進的冷淡氣場。
而唯一能讓他的情緒出現波瀾的,也就是那個每天都會準時準點等在他下班回家路上的青花魚了。
那傢伙每每十分悠閑地靠在他家樓下的單元門邊,在中原中也下車往回走的時候,挑眉笑著,一如既往地跟他打招呼:「嗨~中也~」
他每天都不忘一句:「好巧啊。」
太宰治說這話的時候,就連他臉上的笑容都能稱得上一句燦爛陽光,動作也十分的瀟洒迷人。
只有中原中也看透了他險惡又不懷好意的內心。
中原中也后槽牙磨了又磨,將心理建設做了又做,全然當那條青花魚是空氣,每一天都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走過去,把門摔得砰砰作響,一如他憤恨的內心。
在他第一天做這一套動作的時候,關門的一瞬間,中原中也似乎還聽到了太宰治彷彿沒忍住一般的輕笑。
中原中也:「!」
笑屁啊!
講真的,要不是紅葉大姐頭得知了那天發生的事後,三令五申嚴禁他繼續和太宰治有任何往來,中原中也發誓,那傢伙再次出現在他面前的那天,就已經是那條青花魚的死期了。
然而他現在只能忍。
中原中也活了這麼久,有仇一般當場就報了,幾乎就沒受過這麼憋屈的氣。
可對著這麼個死皮賴臉的傢伙,中原中也發現打也打不了殺也不能殺,他簡直都絕望了。
只要想到這一點,他就更氣了,把門摔得也更狠。
當中原中也第十五次假裝看不到一樣,面無表情從太宰治身邊路過的時候,擦肩而過的一瞬間,他再次聽到了一聲忍俊不禁的輕笑。
接著,一隻溫熱的手掌攥住了他的手腕,將他整個人釘在原地。
中原中也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含笑道:「這麼長時間,也該氣消了吧。」
中原中也冷冷道:「放手。」
「不放。」太宰治還是那麼無賴。
中原中也恨得牙癢,回頭怒視著他。
見狀,太宰治平舉起雙手,做了個不倫不類的投降姿態:「哦好吧好吧,我放手了。」
他不走心地安慰道:「彆氣了,再把自己氣出個好歹來。」
雖然這樣氣鼓鼓的也有點可愛啦,太宰治漫不經心地想著,可這人身體剛修養好沒幾天,整天這麼氣下去,總是對身體不算好的。
「啊,既然心情這樣不好,不如一起去喝杯酒吧。」看著苦悶的中原中也,太宰治這樣提議道。
中原中也忍住想翻白眼的衝動,冷笑:「不說比不比得上我酒櫃里的珍藏,你又憑什麼覺得,我會同意跟你一起出去喝酒?」
「因為啊——」太宰治誠懇道,「你要記得,你還欠我個人情啊,中也。」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瞳孔放大,呼吸急促起來,艱難道:「這個人情……之前在車站……哦這不是重點,」他聲音提了八個度,「這個人情你不是已經用掉了嗎?!」
太宰治很坦然:「嗯哼~」他理直氣壯地說,「可是你欠我個人情沒錯的。」
中原中也難以置信:「一個人情,你難道還想用一輩子?」
太宰治一攤手:「我就用一輩子了,你能怎樣?」
中原中也:「……」
這確實是這混蛋玩意兒能幹出來的事。
「所以,」太宰治微微垂頭看他,「你的回答呢?」
中原中也仍然嘴角抽搐:「人情……不是你那麼用的。」
「我知道我知道,」太宰治散漫地點著頭,十分順理成章地繼續問道,「那你要不要跟我去喝酒?」
中原中也:「……」
太宰治拖著長音:「回答倒計時,三——二——」
最後那個「一」他含在嘴裡,將吐未吐,只笑著看著中原中也。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中原中也甩開他的手,扭頭便走。
太宰治站在原地,含笑繼續看著他的背影。
中原中也的腳步頓住了。
戴著黑色手套的修長手指壓了壓帽檐,中原中也一聲未吭,卻走向了停在旁邊車位,同時邊走邊將車鑰匙拿了出來。
在中原中也拉開車門的時候,他半轉過身,看著身後還在原地的太宰治,有些不耐煩:「還在那站著幹什麼?」
剛剛的提議,他默認了。
太宰治雙手插在風衣兜里,疾步走了過來,懶洋洋的:「這就來~」
於是兩個人來到了Lupin酒吧。
不過很快,太宰治就有些後悔這個提議了。
除了在七年前,他們剛認識的時候,中原中也經歷過【羊】的背叛,那段經歷簡直讓人銘心刻骨。
這麼多年,在紅葉大姐頭的關照之下,這個小矮子很少有受到這麼大打擊的時候。
之前他能一直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可太宰治知道,他心裡並不是完全不在乎。
他只是給這小蛞蝓一個機會,讓他能發泄出心中壓抑已久的情緒。
遭到背叛的人都是敏感而脆弱的,而脆弱的人是最容易敞開心扉的。
太宰治篤信這個真理,他本想趁著這個時候拉著中原中也過來喝喝酒,聊聊天,傾聽他心中的愁苦與被背叛的難過,充當一下他脆弱時刻身邊唯一的那個人。
還有什麼能比這更好拉近關係的機會嗎?根本沒有的。
要是再能順勢敲定他們兩人的關係那就最好不過了。
可太宰治沒有想到,來到酒吧的中原中也,如同終於進了羊圈的狼一樣,就真的只是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酒,眼神都沒有多給他一個的。
太宰治終於也感受到了深深的苦悶,他半趴在吧台上,戳著酒杯里浮動的圓球冰塊,隨口叫了聲:「中也。」
他似乎從中得到了什麼趣味,拖著長腔唱歌似的一連串叫著:「中也、中也中也~」
旁邊終於傳來一聲不耐煩的嘟囔:「閉嘴,混蛋太宰!」
太宰治從數十支東倒西斜的酒瓶里抬起頭,看到了身旁坐著的中原中也。
不管過了多少年,中也他依舊是個一杯倒。
他已經喝了很多酒了,似乎已經有些意識不清,眼神迷離,臉上多出了一抹淡淡的薄紅。
在中原中也醉醺醺地說那麼一句話后,半晌沒有得到後續回應,就有些不開心地半轉過臉去,悶悶地將杯子里的酒喝乾了。
很有些幼稚的孩子氣。
在酒吧昏黃的燈光下,他側臉的邊緣泛起淡淡的光暈,呈現出一種雕塑般的美感。吞下酒水時滾動的喉結,襯著脖頸間的黑色choker,又顯出一種讓人幾乎挪不開眼的色氣來。
在他身上,這兩種衝突的氣質矛盾而又毫無違和感地雜糅在一起,組成他本身獨一無二、令人著迷的魅力。
他是什麼?
他是剜心刻骨的尖刀,是迷人而致命的毒藥,是黑暗中盛開的罌粟,讓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
他是中原中也。
太宰治已經很久沒見過他醉酒的樣子了,不錯眼地欣賞了一會兒,意外覺得賞心悅目。
他心滿意足地喝了一口酒,心想這小矮子果然很好看。
這波不虧。
中原中也一向喜歡各種名貴的紅酒,但酒量其實很淺,酒品又很一般,真發起酒瘋來森鷗外都感到害怕。
還在港口黑手黨的時候,太宰治給他收拾過不少次爛攤子。
只是,他記憶中中原中也醉后很少有這樣安靜的時候。
中原中也一向戴著的帽子此時丟在一邊,橘紅色的頭髮隨意搭在肩頭,在燈光下流淌著溫暖的光澤。
太宰治的手不由撫上了那看起來就很好摸的頭髮,輕柔地將他臉頰上散落的髮絲別到耳後。
中原中也目光迷濛地盯著酒杯里沉浮的冰塊,沒什麼反應。
太宰治輕笑了一聲:「醉成這個樣子啊。」
他心中微微一動,開玩笑似地說:「中也啊,既然你之前始終不肯答應和我一起殉情,那要不要跟我永遠在一起啊?」
中原中也沒有反應。
這是當然的,他已經醉了。
太宰治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放下手,招呼店老闆買單,然後將中原中也送回了家。
醉鬼真的是有點沉啊。
太宰治頗有些費力地扛著小矮子,千辛萬苦才把他放進被子里。
雖然這個醉鬼長得很好看,還特別招人喜歡。
也不能抹除掉他真的是很讓人費心費力的事實。
太宰治沉沉地嘆了口氣,將他的風衣和帽子好端端掛在衣架上。
然後他轉回到床邊,俯身看了看中原中也沉靜的睡顏,在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面上的神情都不由得柔和了,露出了一點堪稱溫柔的笑意。
「晚安,」太宰治給他拉了拉被子,語氣溫柔得像水一樣,「好夢,中也。」
他已經走到門邊,打算離開的時候,太宰治聽到床上傳來一句輕輕的:「好。」
太宰治搭在門把手上的手僵住了,他倏然回頭看去,只看見床上似乎一動未動的中原中也。
他好端端躺在床上,閉著眼,就彷彿剛剛是太宰治喝多了酒的幻聽一樣。
可太宰治已經控制不住嘴角的笑容了,他似惡魔在蠱惑:「剛剛你說了什麼?我都沒聽到呢,中也。」
中原中也當然是繼續不動如山。
有沒有得到回應,太宰治並不在意。
畢竟他之前的那個問題:要不要跟我永遠在一起。
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已經答了好。
這個時候的太宰治就宛如別人剛剛踏進考場,而他已經拿到保送名額的考生,志得意滿,胸有成竹。
給他一雙翅膀,他現在就能飛上天,和太陽肩並肩。
他膨脹了。
他轉過身,一邊伸著懶腰,打著哈欠,一邊從門邊往回走去,散漫道:「哎呀呀,都這麼晚了,回去的路上也不好打車,這附近治安好差勁的,我可是非常柔弱的人,身體也不是很好,萬一路上遇到什麼人,我也是會害怕的啊。」
走到床邊的時候,太宰治依舊帶著控制不住的笑意,輕輕俯下身,在那個裝睡的人耳邊說:「要不然還是,今天就乾脆在這裡睡一晚上吧。」
他的話音中充滿了惡趣味,惡劣地在他耳邊吹了口氣:「你說好不好呀,中也~」
這次中原中也終於無法無動於衷了,他將被子一卷,整個人背過身,半晌才從被子中間傳出來一聲暴躁的:「滾!」
在雪白的被褥之間,太宰治隱隱約約看到中原中也泛紅的耳廓。
他勾了勾唇角:「既然你這麼熱情,那我也就卻之不恭了。」
太宰治毫不見外地自己滾上了床,躺在中原中也剛剛因為翻身而空出來的位子上。他雙臂墊在腦後,心情非常不錯,甚至還哼了幾聲自己編的殉情之歌。
被魔音穿耳的中原中也忍了又忍,實在是忍無可忍:「閉嘴,睡覺!」
太宰治聲音里都帶著愉悅的笑意:「遵命,我親愛的中也大小姐。」
過了一會兒,他身上突然被扔上了被子的一角。
太宰治睜開眼,轉頭看去,發現中原中也雖然人看著還隔了他好遠,但最起碼還是分了他一半的被子。
他本想吹個口哨,但還是忍住了。
他怕中原中也現在就爬起來,把他從樓上扔下去。
這麼美好的夜晚,要是以他墜樓而死落幕,未免就太煞風景了。
再一會兒,太宰治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將一隻手搭在了中原中也的腰間。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聲音冷漠,語含威脅:「不想睡就給我滾出去!」
「好好好,我錯了,」太宰治雙手上舉,做了個投降的姿勢,分外遺憾,「我好好睡就是了。」
又一會兒,打量著中原中也酒勁兒上來,昏昏欲睡的時候,太宰治轉了個身,乾淨利落地一卷被子,終於把這個大寶貝抱進了懷裡。
在中原中也憤怒的咆哮響徹整個公寓之前,他惡人先告狀:「是你讓我睡的!」
他始終閉著眼,理直氣壯:「我不管,我睡著了。」
「你別起來,當心頭暈,」太宰治心滿意足地將下巴搭在他肩窩,輕哄,「別鬧了,快睡吧。」
也許是太宰治的語氣太過溫柔,也許是真的太過勞累手指都懶得動彈,也或許是酒勁兒太大讓他頭腦都有些不清醒。
這一次,中原中也並沒有更多的動作,他不作聲地看了將他牢牢抱住的太宰治一會兒,許久之後,終於閉上了海藍寶石一樣的雙眼,真的就按太宰治話里說的一樣,安安靜靜地睡了。
埋在被子里,太宰治微微笑了,陷入沉沉的睡夢中。
夢裡有你,身邊有你,這可真是——
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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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心心念念的大寶貝,到底還是被噠宰搞到手了。
請叫他套路小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