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人心善變
「不是在和祖父和父親說話嗎?怎麼跑到我這兒來了?」
「祖父說他累了,父親忙著去兵部主事,我索性就來尋你了。」謝明端幫靖竹理了理頭髮,又握著她的手:「有點冷,房裡沒生火嗎?」
「現在都春天了,還生什麼火啊。」靖竹嗔他一眼,走到石桌前扶著桌子想要坐下。
謝明端攔住她:「上面涼。」他現坐下來,然後拉著靖竹坐到他腿上,十分真誠地說:「等我把石凳暖熱了你再坐。」
靖竹唇瓣輕抿,四下瞅了瞅對這方視若無睹的下人們,由著他去了。
……
沈靖玉隨著劉珠在京郊四處瞎轉悠了半天,劉珠看著身邊愁眉苦臉的小姑娘心不在焉地差點撞倒樹上,終於忍不住拉著她的胳膊皺眉:「喂,叫我出來的人是你,出來了半天也不吭一聲的人還是你,你有什麼不開心的倒是說出來啊,悶著算怎麼回事?」
「我沒什麼不開心的。」沈靖玉撿起路上的一根木棍,隨意點著地上的泥土。
「騙誰呢,你看你這張臉。」劉珠指尖在沈靖玉兩頰上點了點:「簡直寫滿了『姑奶奶我不高興』幾個大字,你沒發現你那兩個丫頭都離得你遠遠的不敢靠近你嗎?」
沈靖玉回頭一瞅,她的兩個隨身丫環的確遠遠地走在她和劉珠幾步開外,皆是低眉斂首,一副擔心被主子遷怒的無辜相。
「我,就算我真的不開心,我也不可能遷怒兩個丫環啊。」沈靖玉真心為自己辯駁:「我從前就算髮再大的脾氣,也不可能隨便拿丫環們撒氣的。」
「不拿丫環撒氣就算是好了?」劉珠外頭輕笑一聲:「我可是聽說,你那個長姐平日里不但從不拿丫環撒氣,而且還將她的兩個貼身丫環視同姐妹,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忘了她們,簡直和你這個妹妹也不差什麼了。」
一提起自己靖竹,沈靖玉的臉色霎時不好看起來。
劉珠見她如此頓時一副瞭然之狀:「明白了,就是因為你姐姐唄。」她以過來人的姿態尋了個大石頭坐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說吧,怎麼回事啊?」
沈靖玉和劉珠性情相投,她覺得這個小姑娘和外面那些人傳的一點都不一樣,有什麼心事自然也樂意和她說。因此只是猶豫了一下就將自己這些天的煩惱和盤托出。「你知道我姐姐,她……很優秀,是那種讓人仰望的優秀。她比我大一些,但是我入學早,小時候我們一起讀書,我開始學的時候她已經把整本書都看完了,無論是夫子還是祖父,他們眼裡都只能看得到姐姐。這些事情,原本我以為我是不在意的。」
沈靖玉苦惱地抱住雙膝:「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發現父親常常嘴上說著對幾個孩子都是一樣的,可實際上卻總是對姐姐格外偏心,明明都是父親的孩子,可是我和哥哥出門的時候父親只會叮囑銀兩夠不夠,卻擔心姐姐出門著涼吵到鬧到生病了。我從小到大都是被娘親帶大的,娘親待姐姐不好,我總是站在姐姐這一邊,後來母親漸漸在府中沒了實權,就開始不再惦記著我和哥哥,每天悶在房間里抱怨這抱怨那,可是父親卻每天都會到姐姐的閑雲閣去看望她,特特問過閑雲閣的小廚房裡的廚子姐姐每一頓飯吃了多少,飯菜合不合口味。這些待遇,我從來沒有過。」
劉珠一下子就明白了:「說白了,就是你怨你爹爹偏心嘛。」
「是,但也不是。」沈靖玉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是怎麼想的,她從前只需要思考每日吃什麼穿什麼就好了,可是現在,她除了要應付每天叫苦連天的母親外還要為著母親的要求,每天出去和那些名門千金應酬,母親還說什麼等她才名遠播之後自然會有好親事尋上門來。「我明明就不喜歡那些貴族小姐,一個個臉上笑得跟朵花似的,心裡指不定揣著什麼惡毒念頭,跟這樣心口不一的人在一起,我都怕自己以後也會變成和她們一樣的人。」
劉珠語氣淡淡,言辭卻犀利:「你現在已經開始對你姐姐產生嫉妒心,這就說明你已經開始向你討厭的那些壞女人靠攏了。」
「啊?」沈靖玉受到了驚嚇:「我和她們?怎麼可能?」
「你看你姐姐啊,她是什麼樣的大家小姐?才華橫溢樣貌不俗嫻靜溫和,那些小姐們不一樣有人討厭她。可是那些人為什麼討厭她?還不是因為她太出色了。」劉珠中肯地給出評價:「一個人太出色了,就算她什麼也不做,也一樣會有人針對她討厭她。就好像你一樣,你姐姐妹妹沒有做過什麼對你不利的事情,甚至還在很多事情上維護你,你卻也一樣對她產生了不滿。這不是你姐姐的問題,是你自己心態有問題。」
劉珠一慣講話都不會給人留面子的,望著沈靖玉直言不諱:「沈靖玉啊沈靖玉,你馬上要變成你最討厭的那種人了。」
沈靖玉面露驚恐。
「你仔細想想,你姐姐從前即便不和你有多親近,她可有做過什麼對你不好的事情?有嗎?」劉珠唏噓:「看你臉色就知道了,肯定沒有。你設身處地的想一想,你爹爹雖然對你們沒有對你姐姐好,但是好歹也盡到了做父親的責任,可是你娘親呢,她對你姐姐什麼樣?可是那個被你娘親嬌生慣養噓寒問暖的你卻整天在她眼皮子底下晃蕩。我要是你姐姐,我說不定早把你打的臉親娘都不認識了。哎呦,你姐姐委實好氣度啊,能忍著看你這張欠揍的小臉這麼久都沒動手,佩服佩服。」
沈靖玉:「……」
半點都沒感覺被安慰到,反而感覺更痛苦了。
「小姑娘啊,你清醒一點吧,你和你姐姐註定是不一樣的人。你可以做生長在她羽翼的小鳥,她會護著你不讓風雨淋濕你。但若是你再像今天這個樣子,甚至一天比一天更嫉妒你姐姐,那你就只有吃虧的份兒了。」
劉珠眨著靈動的大眼睛:「聽你說你姐姐的那些事情我就看得出來你姐姐絕不是個省油的燈,你若是和她作對,那你鐵定沒有好日子過。你自己琢磨琢磨吧。」
「我知道該怎麼做,可是理智上告訴自己的事情有時候我就是做不到。我其實知道的,姐姐她有理由討厭我,可是她現在卻對我這麼好,而且毫無芥蒂,我不應該這麼想她,可是我就是忍不住……」
「傻丫頭,有時候理智和感情是不一樣的。如果換做是我,整天面對的是那樣一個人,我想我也會忍不住妒忌她的。」劉珠捧著下巴一臉感慨:「我還見過她呢,眾星捧月一般的人物,生的那般貌美,偏生又有七竅玲瓏心。誰不喜歡她呢?」
沈靖玉低著腦袋一臉鬱悶。
……
靖竹夫婦在國公府留到午後就告辭離開,謝明端又把包成粽子似的靖竹帶上了馬車。
靖竹已經拒絕抵抗了,她掀開車簾往外看,遠遠地瞧見巷子口似乎有一輛沈國公府的馬車徐徐行了過來,她愣了一下,側眸問謝明端:「車上的人會不會是靖玉?」
「應該吧。」謝明端不是很在意地幫她脫掉一層層厚衣服:「不過就算是她,你也別去打招呼了。」
靖竹垂下眸:「我明白你的意思。」
今日她三朝回門,靖玉不可能不知道她要回來,可是她早不離開晚不離開,偏偏在自己回門的時候離開,擺明了是想要避開自己。她又不傻,當然看得出來靖玉近來的種種不對,可是她想不出原因,更不希望看到從前在自己跟前笑靨如花的小妹妹變成一副和以前面目全非的模樣。
「沈靖玉從前或許是對你親近友愛的妹妹,可是靖竹,人心都是會變的,你活了這麼久,應該比我更明白這個道理。」
靖竹哼唧兩聲躺在謝明端懷裡:「你話好多啊謝明端。」
謝明端氣的用指尖輕敲她額頭:「我不是怕你傷心?」
「傷心或許會有一些吧,只是你也說了,我這麼多年都活過來了,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不論她是否還和從前一樣,我都會盡量淡然處之。若她依舊恭順純善,那她依然還是我妹妹。若她……我也能接受。」
從前的冷芙蕖不就是一個極好的例子嗎?她和沈靖玉之間的共通之處實在太多,靖竹沒辦法不把這兩個人放到一起比較。
冷芙蕖在凌雲山時對她何等關切,靖竹有時候甚至覺得,即便是親生姐妹,也未見得有她的芙蕖姐姐待她這麼好了。可是後來呢,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計自己,恨不得自己死的也是那個她曾經放在心尖尖上的芙蕖姐姐。
人心到底有多善變,靖竹並不知道,但她親眼見證過一個看起來溫柔無害的姐姐變成了另一番她完全認不出的模樣,便也沒什麼不能接受的了。
更何況,沈靖玉現在還沒有和她撕破臉,也沒有對她做什麼不好的事情不是嗎?
靖竹噓出一口氣:「我到底在想什麼啊,我都已經嫁人了,和靖玉一年到頭能遇見幾次面?她怎麼可能害我?一定是我生病把腦子生傻了,胡思亂想些什麼。」
謝明端無奈地順了順她的頭髮,沒有說話。
若是一個人真的對另一個人由親近便成厭惡更或者是怨恨,那那個人是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得出來的。
馬車很快回到端王府,謝明端低下頭去叫人,卻發現小姑娘不知何時已經熟睡了。
低低嘆息一聲,躬身將她打橫抱起了下了車,示意周圍眾人放輕手腳,放放緩了步子抱著人向前行去。
王武落後一步跟在後面,待謝明端將靖竹送回房間又走出來才上前兩步躬身:「殿下,派去沈家二小姐身邊的人已經回來了。」
謝明端沒大把沈靖玉看在眼裡,只是她畢竟是靖竹的妹妹,靖竹現在的身體狀況,他不得不盯緊她身邊的每一個不安定因素,保證她不受到任何傷害。
王武將暗衛遞上來的消息撿重要地和謝明端說了一遍,謝明端聽完淡淡點了點頭:「沈靖玉只要有些腦子,就不應該再對靖竹生出什麼不好的心思。但是也保不齊這人腦子有病,還是派人盯著,尤其在她和靖竹有可能接觸的地點,一定要嚴防死守,不能給她傷害靖竹的機會。」
王武對於殿下對王妃的掌控欲已經有了一定的認識,聞言很淡定地應了下來。
謝明端看天還沒黑,想著靖竹才睡著應該不會很快醒過來,就轉去書房看了一會兒公文。
才過了半個時辰不到,外面就有腳步聲傳來,謝明端抬起頭,就見靖竹披著厚厚的棉被跑了進來。
為了避免她睡醒之後找不到自己,他早將自己的書房挪到了二人寢室的隔壁,她走兩步就能到,謝明端還琢磨著,要不直接讓人將兩間房打通,免得靖竹進出時不小心著了涼。
「怎麼這麼早就醒了?」謝明端放下筆,起身將她拉過來坐下。
「房間里有點冷。」靖竹委屈巴巴的。
謝明端:「冷?」他眸光一冷:「不是早吩咐過那些下人……」
「不關他們的事情。」靖竹晃了晃兩人拉在一起的手:「謝明端,我想你陪著我。」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這樣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謝明端想,哪怕這個時候她要自己捅自己一刀他都不會遲疑。
「好。」口氣輕的幾戶聽不見,謝明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清了清嗓子道:「先吃點東西吧,午膳時太膩了,你稍微用點清淡的東西。」
靖竹乖乖地點頭。
這個時候傳膳,廚房的人當然還沒準備好,謝明端就從果盤裡挑了個果子遞給她先墊一墊。
「我以前在凌雲山的時候就總想著,要是凌雲山也能有像山下這樣多的果子該多好啊。」靖竹咬了一口果肉,裡面甜甜的汁水頓時遍布她醒后還有些發乾的口腔。「可是現在我人在山下,吃著以前一直念著的果子,倒覺得自己和從前有些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