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陷入重圍

第十五章 陷入重圍

陳青桐恍然大悟,忖道:「對了,周通與袁伯當就在一旁,若問野狼谷,只怕會令這兩人起疑。丁姑娘如此問法,委實大妙。」再看那兩大惡人,果真是不曾生疑。少時喝了茶水,也不會鈔,大搖大擺走出去解開韁繩,就要上馬。鋪中掌柜與那夥計見兩人外貌兇狠,也不敢討要茶資。陳青桐道:「這等霸王行徑,實在是可惡。」丁晴道:「不用生氣。」招喚夥計過來,不僅將這邊茶錢付了,周通與袁伯當的茶資也一併給付。陳青桐笑道:「丁姑娘真好人。」丁晴莞爾一笑,道:「你現在才知道我的好么?」又道:「方才茶錢,以後從他二人身上奪回來,他們不是得了那裘長老一千兩銀票嗎?」陳青桐眼睛一亮,連連稱好。

兩人追蹤多時,眼見快到野狼谷口,袁伯當與周通已在前面下馬,四處窺探,兩人又坐在地上商議什麼。只聽周通道:「老袁,我看林子里有一家三口,我肚子餓了,何不過去把他們殺來吃了?」袁伯當道:「好,我真有此意。」兩人便鑽進樹林。

陳青桐聽得真切,驚道:「這兩個惡賊又要害人性命,須想個法子阻止才是。」

丁晴噗哧一笑,道:「你手中沒有兵器,想什麼法子?」陳青桐被她看破了心思,霍的起身道:「赤手空拳,也得去試探一番,大不了打不過這兩個魔頭,少爺我撒腿就跑。」

丁晴笑道:「這兩人的輕功雖不高明,追你卻是綽綽有餘。」陳青桐慨然道:「能追上我,未必就能對付我。我的『凌雲若虛』和『伏虎拳』也不是耍著玩兒的。」丁晴又笑道:「好,好,那還猶豫什麼?我與你一塊兒去救『一家三口』去。」

便在此時,聽得「噗」的一聲從樹林中傳來。陳青桐大驚,就要過去,卻被丁晴一把拉住,道:「休急。」扯著他的袍袖,繞到一棵樹后。陳青桐探頭看去,不禁暗暗好笑。但見周通與袁伯當追趕幾隻野雞,忙得不亦樂乎。丁晴俯耳過來,低聲道:「傻哥哥,這『一家三口』,便是它們了,所謂『孩子』,就是尚未孵化出來的雞蛋。若說他們吃了這『一家三口』是為惡,那我們為了填飽肚子,稍時也要作惡多端了。我也好,你也罷,都是如假包換的『大惡人』。」陳青桐哭笑不得,低聲道:「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只是他們為何要如此招搖說話?」丁晴道:「他們以為吹牛越響,越有本領。這兩個呆魔頭的所作所為,你還不熟么?」陳青桐只覺她說話吐氣若蘭,似麝如香,不禁心中一盪,暗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我萬萬不可亂了尺度。」臉上一紅,連忙扭過頭去,見袁伯當猛然撲出,正把一隻野雞抓在手裡,笑道:「看你往哪裡跑?」丁晴道:「他們在這裡『作惡』,我們到另一邊去用食。」

二人躡手躡腳,來到隱蔽之處,轉過幾彎,又見一片樹林。陳青桐捉了一隻野雞來,做起他拿手的「叫花子雞」,丁晴細細品嘗,果然香嫩可口,笑道:「想不到你還有這手功夫?」

待到晚上,周通與袁伯當摸進谷去,尋塊大岩石,兩人躲匿其後慢慢等待,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男一女悄悄綴在他們身後,也在草叢中藏伏。這裡地勢更高,月色之下,將「夔門二怪」與他們所在之處照得一覽無餘。

過了半個時辰,聽見谷口傳來一陣馬蹄聲,一隊金兵舉著火把而來,中間簇擁著幾匹駿馬,馬上有男有女,漸漸走得近了,陳青桐看清一位女子的面目,心中咯噔一下,忖道:「她看來如何這般眼熟?」

丁晴噗哧一笑,低聲道:「她可不就是你那『林姑姐姐』?」

陳青桐驀然醒覺,細細打量,那女子果真與林姑極其相像,只是衣裳華美,渾身上下珠光寶氣,心道:「林姑姐姐若有她這般的福氣,那可是謝天謝地了。只是驛站一別,也不知她流落何處?倘若顧老前輩能夠帶她一起上路,那是最好不過了。」便聽領頭一名金兵叫道:「侯爺有令,今晚在此地紮營安歇,明早起程。」一聲令下,眾人紛紛忙碌起來,不過些許功夫,立起數十頂營帳,又生起篝火。當中一頂帳蓬,銀頂虎紋,想必是「侯爺」居所。

陳青桐見周通與袁伯當交頭接耳,忖道:「裘長老要他們行刺的金國大員,該是這位倒霉的侯爺了。」

周通與袁伯當耳語幾句,一個往左,一個向右,分頭摸了上去。

丁晴道:「金國狗皇帝侵佔我大宋江山,罪大惡極。他手下官僚為虎作倀也是罪不容赦。只是這位侯爺與眾不同,素來主張南北相親、和睦共處,提倡互濟有無,通商繁榮。唉,即便如此,他也是女真族人,無論怎樣教化仁慈,天性也是該死的。」

陳青桐愕然,道:「你如何得知?」

丁晴輕描淡寫,道:「偶爾得知罷了,哼,他自不量力,竟要去朝廷拜見昏君,勸其罷兵淮水,安心經營國內民生,讓天下寒士有廣廈千萬,飢餓苦民能果腹充盈。」陳青桐愕然道:「你說什麼?」丁晴道:「當初大都附近,有部分契丹韃子起兵,欲與西遼勾結,反金復遼,卻被金國皇帝派鐵騎血腥鎮壓,前後株連斬首、流放者,不下數萬,於是舉國忐忑,民心惶恐,又是這位侯爺極力進諫,道『殺一儆百即可,若肆意屠戮,畢竟有傷天和』云云,結果惹惱了皇帝,一怒之下,將他濟南王爵位削除,貶為濟南侯。此番進京,若那皇帝心念舊惡,只怕他的性命難保。」

陳青桐一凜,道:「如此說來,他還是個好官?」心中左右為難,有意救援,但再生顧忌:「他終究是女真人,我要是去救他,一者未必斗得過『夔門二怪』;二者僥倖成功,豈不被宋人唾罵?」轉念一想,這侯爺位高權重,大可擁兵自重,安居濟南,享受榮華富貴,卻以身犯險,入京伴虎,這等膽識氣魄,實在叫人欽佩,既然「勉強」算得仁義之人,豈可坐視不救?漢族也是人,女真也是人,之所以爭鬥,若論罪魁禍首,該是好大喜功、貪婪無厭的金國皇帝才是,與旁人何干?這位濟南侯若能成功勸諫,讓金國皇帝安守本分,不再南犯,兩地的百姓從此免於塗炭,豈非大大一樁功德?牙關一咬,道:「不管了,救了他再說。」丁晴一怔,點頭讚賞,笑道:「看你讀書甚多,深明大義,不是迂腐書生。好,我往左去尋周通,你向右攔下袁伯當。至於能否救這位侯爺一命,就看天意了。」陳青桐點頭道:「當是如此,方為大義。」兩下分開,各自行事。

陳青桐摸到一個營帳後面,見幾名金兵圍著篝火團團坐定,並未曾發現他的到來,當下不及多想,借著夜色跑向另外一頂營帳,料想袁伯當定然直奔濟南侯而去,因此施展輕功,縱跳飛越,一路往中間銀頂大帳而來。再奔到前,見前面隱約有一個人影,細細辨認,正是袁伯當。心中一喜,知他尚未動手。轉念一想道,對方手中鐵杵甚重,磕碰即傷,自己手中沒有兵刃,如何與他對敵?正思量間,一陣夜風將帳蓬撩開一角,氈毯之上,放著疊得整整齊齊的金兵服飾,見左右無人,便悄悄摸了進去,全套換上,雖不合身,卻也顧不得這許多講究了,又從一個箱子里找到一把腰刀,雖不及長劍稱手,勉強能夠使用。

他走出帳蓬,見袁伯當又竄前幾步,到了前面的一頂營帳之側,小心張望,離銀頂虎紋大帳也只有數丈之隔了,躡手躡腳到了他身後。他雖不曾專門練輕功,但對「凌雲若虛」的身法步法已熟,更兼每日打坐「睡覺」,內功也日漸進步,內力漸漸渾厚,屏氣凝息之下,距離這「百劍一笑」不過數尺,袁伯當也還是懵然不覺。袁伯當但見一隊金兵從面前走過,立起身子,三兩步來到了大帳之外,陳青桐依舊跟在他身後。

只聽帳內有人道:「侯爺,《八脈心法》乃是江南武林人人夢寐以求的武功秘笈,你不修上乘武功,要此書有何用?」一人聲音厚重,想必就是那被貶謫的濟南侯了,哈哈笑道:「華寶上人,這《八脈心法》真有那麼好么?」

陳青桐忖道:「什麼上人,難道是佛廟裡修行的和尚?果真世風日下,不僅山中道人貪謀權勢、設計害人,便是佛門弟子,也不肯好好的誦經禮佛,要在這紅塵中打滾。」見袁伯當的手臂抖得厲害,想起當日他與其餘五人在樹林狙擊,逼得鳩盤鬼母掉下山谷,又要將自己拿作人質,暗道:「你聽到《八脈心法》的書名,魂魄便被勾去了一大半。」躲在暗處,心頭暗笑。

只聽那華寶上人道:「侯爺可聽過陳摶?」

濟南侯笑道:「聽過。他是一代宗師,宋太祖宋太宗都是他的親傳弟子,我怎會不知?」

華寶上人道:「此書傳說便是陳摶所著。此人星、相、醫、卜無所不精,拳法、劍法、掌法,無有不會,以此中原武林奉他為『天下第一劍客』。他名氣極大,宋太祖趙匡胤曾拜在他的門下學藝多年,後來名震北宋軍中的『太祖長拳』,便是陳摶親授。相傳趙匡胤尚當上皇帝時,某日無事,路過華山,便慕名前去拜訪,那時趙匡胤還未入他門中。兩人下棋,約以華山為注,若是趙匡胤輸了,便將華山封給陳摶,以為其修練之所。結果陳摶棋藝高絕,果然將中趙匡胤殺敗,將華山贏到手中。趙匡胤後來雖得了天下,但平白丟失一座華山,心中畢竟不舒坦,但皇帝金口玉言,怎能說話不算數?無奈之下,只好兌現諾言。只是他留下話來,提出三個條件,一者說此山專為陳摶修仙之用,若無要事,不得外出;二者陳摶死後,此山歸還大宋;三者官商士民依舊能夠上山隨意觀賞遊玩,不得勸阻。陳摶何其聰明,便一一允諾,十數年間果真不曾下山一步,除修練之外,日夜研讀各種經書,終於獨創了一門極其厲害的武功心法出來傳諸於世,便是這《八脈心法》的由來了。」

濟南侯道:「怎麼個厲害法?」

華寶上人道:「陳摶去世后,華山復歸宋有,後來華山派來此開基,華山一派,武功並不高強,江湖名聲也並不響亮。後來有一個弟子機緣巧合,偶在懸崖山洞之中得此奇書,修練之下,不禁本派無人能敵,便是縱橫江湖,數十載中,也無人是他對手。少林寺方丈可謂當時武林第一人,與之切磋,苦鬥三日夜,才能堪堪斗個平手。只是少林寺素來不理紅塵俗事、江湖紛爭,於是此人被推為武林盟主,華山派也因此名高一時。但若有人問他武功為何如此高強,他卻是三緘其口,決不多說一個字。此人去世后,留下遺書一封,將前後原委悉數道來,說道秘籍放於某處,要華山派弟子取來修習。消息不慎泄漏,引得江湖中人人覬覦,為此糾纏上百年。如今《八脈心法》一下子多出了十幾本,真假難辨。傳華山派有一本,號稱正宗,有人驗證,卻是假的。真本究竟在哪裡?從此卻無人知曉。」

濟南侯大笑道:「難不成我的這本也是假的?」華寶上人道:「老衲不敢妄言。」陳青桐暗道:「如此說來,鳩盤鬼母與『夔門六怪』到我庄中奪寶,也是聽了什麼風言風語,真假難辨了。」

便在此時,有人叫道:「惡賊,大俠來也!」聽動靜甚然,便往帳中闖去,正是丁晴。那華寶上人倏地站起,喝道:「是誰?」忽然咦道:「呀!如何是」不及說完,便被丁晴打斷,道:「自然是我,江南俠義,見金國韃子人人得而誅之!」說完兩句,拔腿就跑。濟南侯哭笑不得,道:「胡鬧!上人,給我把她追回來!」華寶上人應了一聲,追了出去。

這大帳空空蕩蕩,只剩下濟南侯與幾個親兵。陳青桐料想丁晴此舉必有深意,也不急著出去,又見袁伯當靠近帳幕,心道:「這便是你下手的大好時機了。」手中將腰刀頓時握得緊緊的。

丁晴大呼小叫,引得華寶上人在後急急追趕,許多金兵都追了過來。她走得方向,不偏不倚,正是周通藏匿的草叢,眼看就要到得跟前,那周通脾性暴躁,跳出來罵道:「他媽的,你往哪裡逃不好,卻要到我這裡來?」丁晴故意驚叫一聲道:「不想這裡還有同道中人?你也是來刺殺金國侯爺的嗎?」周通道:「你殺你的,我殺我的,井水不犯河水!」丁晴笑道:「是,是,我這就走開。」果真轉身逃開。華寶上人大吃一驚,道:「你是刺客?」撇下丁晴不顧,雙袖一展,揮舞手中禪杖,當胸即是一擊。周通不敢怠慢,急忙挺刀抵擋。兩人鬥成一團。那金兵將周通團團圍住,左看右看,哪裡還有丁晴的蹤跡?

陳青桐藏在濟南侯帳后,忽聽風聲一陣,已然有人到來,只聽那人冷森森地道:「金狗,把《八脈心法》交出來!」陳青桐暗暗一驚,忖道:「不好,難不成除了這兩大惡人,那裘長老還安排了另外的刺客一道同來么?」只聽濟南侯道:「你是誰,如何知道我有此書?」那人道:「你只說一句話,要書還是要命?」濟南侯冷笑一聲道:「你武功高強,我自然不是你的對手。你要殺我,那是輕而易舉,但若是不說個說法出來,我寧死也不肯把這本書交給你。」

那人哈哈大笑,道:「不想你這韃子還有些骨頭。好,我便告訴你又何妨?我丐幫弟子遍布天下,想查什麼查不出來?武林群豪在濟南城外紅梅谷中爭奪《八脈心法》,卻不防你派神偷易又道潛入,偷天換日,以一本假書將真書悄悄換走。為此你給了易又道三千兩通慶銀票,是也不是?」

濟南侯驚愕不已,道:「你說得倒是詳細。我不是武林中人,為何千方百計要得此書?你丐幫可能明白?」

那人冷笑連聲,道:「若要揣摩你的這點心思,那又有何難?當今朝廷之中,若說真正被韃子皇帝寵信之人,其實不過兩個,一個是三王爺完顏烏台,另一位便是北國第一高手耶律宗雷。耶律宗雷雖是契丹人,但素與韃子皇帝交好。韃子皇帝還在做太子時,便以他為知己心腹,後來登基為帝,也以耶律宗雷為第一功臣。你要入京,莫說進諫,便是要保全性命,也要此人鼎力相助。聽說耶律宗雷對那《八脈心法》覬覦已久,你自然要想法子殷勤奉承,將這書獻給他了?」

濟南王道:「既如此,你便該知道,我這諫言若是成功,從此南北兵火可熄、刀戈入庫,兩地百姓安居樂業,豈非妙哉?丐幫向來有愛國濟世之心,何必來此搗亂,壞我大計?」那人道:「韓幫主口口聲聲說盡忠報國,其實大謬,南宋小朝廷上至昏君,下至百官吏僚,有哪一個不是紙醉金迷、醉生夢死?如此昏庸,我幫弟子保他作甚?休要羅嗦,快快將《八脈心法》交出來!」

陳青桐聽他如此說話,心中氣憤無比,他知「商女不知亡國恨,隔岸猶唱後庭花」之恥,也知「暖風熏得遊人醉,只把杭州當卞州」之辱,但治下百姓何其無辜?雙方交戰,達官貴人大可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不過換個地方繼續享樂罷了,但平民百姓流離顛沛,又是多麼辛苦酸楚?他見袁伯當輕輕撥開布簾,向里偷看,心念一動,悄悄摸到他身後,突然抬腳朝他屁股踢去,只聽得啊喲一聲,袁伯當屁股中腿,直飛進帳去。

裡面那人喝道:「你是誰?莫非也是來搶奪《八脈心法》的?」不及他應答,一棍劈將下來。袁伯當不甘示弱,喝道:「不錯,我就是要武功密笈,以圖練成蓋世神功。」橫擋一杵,架住來棍。二人棍往杵來,就在帳中交起手來,只聽風聲呼呼,帳幕也被兩人兵器盪起的勁風吹得嗚嗚作響。陳青桐撩起帳口布簾,探頭一望,見那袁伯當正與一名黃袍漢子惡鬥。那黃袍漢子相貌猙獰,神情陰狠,雖自報家門乃是丐幫子弟,但分明卻不似善類。數招過去,那黃袍漢子連連後退,漸漸招架不住。

黃袍漢子退了幾步,忽然喝道:「我得不到書,也不能被你奪去!」奮力一棍,將袁伯當鐵杵盪開,側身一閃,鐵棍呼嘯,猛擊濟南侯。陳青桐眼見濟南侯無法抵擋,心中大驚,就要搶入,只聽當的一聲悶響,一人趔趔趄趄跌出帳來,正是濟南侯。

這時陳青桐才見得他的真面目,但見他五官端正,頗為文雅,神情雖慌之下,威嚴尚在。只聽黃袍漢子冷笑道:「狗韃子,你還有點本事!」濟南侯怒目而視道:「我大金國馬上得天下,無論男女人人自幼便要學拳腳刀槍功夫,你當我怕了你么?」黃袍漢子冷笑道:「好,有種!」嗡地一聲,鐵棍帶風,一棍砸下,卻被袁伯當鐵杵架住,喝道:「你說看得起他,那麼就是看不起我嗎?」鐵杵猛地一伸,黃袍漢子只覺一股大力襲來,不敢硬接,鐵棍一圈,回棍防守。

濟南侯甚是機靈,覷得空檔,突然掀起布簾,匆匆逃出帳外,幾乎撞在陳青桐身上。他驚魂未定,見得陳青桐身上的裝束,大喜過望,叫道:「快來救我!」陳青桐暗道:「我若是不肯救你,還來到這裡作甚?只要你能良諫成行,免除淮水兵火,我自然極力保你平安。」說道:「侯爺隨我來。」話雖如此,但他也不知該將之帶往哪裡?營中金兵為周通與那華寶上人打鬥吸引,皆在遠處攏聚觀戰,不知這裡的兇險。袁伯當見濟南侯逃走,大叫不好,一連幾杵將那黃袍漢子迫退,提杵急追。

那黃袍漢子勃然大怒道:「你不叫我如願,我也不能讓你得逞!」鐵棍帶風,滾滾而上。袁伯當左衝右突,卻被他鐵棍緊緊纏住,無法脫身,氣得哇哇大叫,喝道:「好,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本事!」鐵杵猛地一旋,頓時沙飛石走,威力駭人。黃袍漢子武功不及他,身形晃動,四處遊走,不敢與他硬碰。

陳青桐拉著濟南侯拔步急奔,剛過一頂帳篷,黑暗之中突然伸出一根竹杖,恍若靈蛇般他雙足纏來,一人喝道:「韃子,要逃到哪裡去?給我站下!」這一纏又快又准又狠又疾,若是換了旁人,斷然難以躲避。陳青桐情急之下,拉著濟南侯施展「凌雲若虛」,堪堪躲過。那人冷哼一聲道:「不想韃子兵中還有如此高手?」竹仗如影隨形而來,杖頭嗤嗤作響,風聲勁急。月色之下,那人卻是個衣裳襤褸的乞丐。陳青桐暗道:「那黃袍之人是丐幫中人,但服飾整齊,哪有半點乞丐風範?這人若要說自己是丐幫的,我才相信。」退後幾步,拔出腰刀,反往那乞丐手腕刺去。那乞丐輕飄飄地閃個過,竹仗輕揮,與陳青桐斗在一起。

陳青桐在泰山派禁地山洞中學得劍法,從來不曾練過刀法,將刀當作劍使,招式威力大減,只是如此一來,在對方眼中這「刀法」古怪之極,反倒變得飄忽不定。十數招過去,二人攻守各互,上下難分。濟南侯本是極有膽色的,見自己「手下」這般神勇,卻不急著逃走,暗暗忖道:「不想我麾下竟有如此勇士?」只聽那邊轟隆一聲,銀頂帳篷經不得袁伯當與黃袍漢子的衝撞,轟然倒塌,兩條人影飛身竄起,邊跑邊打。黃袍漢子看見花子,大聲叫道:「梅鐵心,你也來了?」一棍逼開袁伯當的鐵杵,急奔而來。袁伯當在後緊追不捨。

梅鐵心避開陳青桐一刀,笑道:「凈衣派來得的地方,污衣派自然也來得。那《八脈心法》乃是武林至寶,有誰不求?」

原來那黃袍漢子喚作黃冷池,的的確確是丐幫門人,因丐幫內部有凈衣派與污衣派之分,彼此雖然同門,但兩派又彼此不服。梅鐵心說完,見黃冷池不僅不急不惱,反倒面有喜色。梅鐵心見他腳步紊亂,再看得他後面的袁伯當,不覺恍然,暗道:「他武功不敵那使杵的大漢,便欲求我相助。大伙兒平日里明爭暗鬥,畢竟都是丐幫兄弟,我豈能見危不救?」於是喝道:「黃兄弟,你且與這韃子兵較量,我來會會你的對手。」他此言一出,正合黃冷池的心意,急忙應道:「好,你自己小心!」

袁伯當見狀,哼道:「走了一個花子,又來一個乞丐,大爺我也是窮人,沒有餘錢給你們!」一杵砸下,梅鐵心竹杖輕撥,竟將他大力一杵撥開,杖頭一抖,堪堪刺向自己肋下,角度刁鑽,幾乎避無可避,不由暗吃一驚,暗道:「這乞丐的武功勝那黃袍人三分,大意不得。」慌忙收勢後撤,身形方才站定,見其又是接連三杖,疾如閃電,遂將鐵杵旋轉揮舞,水潑不進。

黃冷池飛身到了陳青桐跟前,喝道:「小韃子,過來送死!」猛然一棍劈下。他在袁伯當手下吃了一肚子悶氣,以為不過尋常士卒而已,這一棍打下,便有千鈞之力。陳青桐在大帳外聽得他和濟南侯的對話,知他罔顧國家大義,冷笑道:「你要我性命么?這要看你有沒有這樣的本領!」施展「凌雲若虛」,身形晃動之下,倏地繞到他右側,驀地里橫過鋼刀,身子疾轉,呼的一聲,一刀向黃冷池頸中削去。這一下大出黃冷池意料之外,心頭一驚之下身子一側,讓開刀鋒,隨即抓向陳青桐手腕。他一招之間立即鐵棍揮出,反手搶攻,武功也確有獨到之處。陳青桐一刀不中,想也不想,第二刀跟著再使泰山劍法,一刀劈出,出手之際刀刀狠辣,正是泰山劍法大開大闔的路數。黃冷池驟逢強敵,卻在刀縫之中伸棍搶攻,半招也不退讓。敵人揮刀狠砍狠殺,他施展打狗棍法,也是狠擊狠打。月光之下,但見一個黃衣大漢,一個「金國少年」,性命相撲,十多二十招之間,便斗得猛惡異常。

濟南侯只瞧得心花怒放,喜道:「如此人才,莫說百夫長,便是那千夫長也當得了!」

那邊周通與華寶上人苦鬥多時,華寶上人禪杖揮了一個圓圈,將周通身形罩住,周通大刀用了招「終南砍柴」,刀光如矢,透過了華寶上人禪杖包圍,只聽一片金鐵交鳴,震得兩人耳鼓嗡嗡作響,周通收刀一看,只見刀刃上已損了三處缺口,要知華寶上人的內力深厚無比,加上他的水磨禪杖分量沉重,周通空有一身神力,兵器輕薄,還是吃了點小虧。

華寶上人哈哈笑道:「大個子,你服不服,不服再來!」禪杖一抖,叫道:「看杖!」禪杖一起,一招「神龍出海」,向周通打來,鋒利的剷頭月牙化作匹練般的寒光,將周通的大刀絞住,周通大吃一驚,急急變招,大刀旋風疾舞,只聽一陣叮叮噹噹,華寶上人杖影如山,登時穿過了周通布下的刀幕!華寶上人的攻勢有如狂風暴雨,見招拆招,見式拆式,周通后力漸漸不繼,步步後退!

只聽周通一聲怪嘯,大刀橫斬直刺、平斫斜削,在華寶上人杖影如山的籠罩之下,施展刀法,輕飄飄一發即收,乍沾即退,如有如無,若虛若實,華寶上人禪杖有五十斤重,雖然勁道十足,無奈對方大刀竟似一片輕飄飄的樹葉一般,順著杖風飄來晃去,任他禪杖如何強勁,卻總是無法使力將對方大刀震斷。華寶上人倒吸一口涼氣,突然一聲長嘯,禪杖倏地反攻,招數快得出奇,五十斤重的水磨鑌鐵禪杖在他手中,便如一根稻草一般輕便,但見他禪杖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周通但見四面八方都是華寶上人的影子,竟似有幾十條禪杖同時向自己攻來,不由得越斗越慌,再斗十數招,只聽當的一聲,周通的大刀終於被他一杖震斷,周通也被華寶上人的掌力打得變了滾地葫蘆!

華寶上人擊倒周通,幾個起落,已到了濟南侯身邊。眾金兵蜂擁而上,將濟南侯團團護住。袁伯當心頭急躁,道:「不想這金國韃子身邊還有幾個高手!」只聽不遠處周通大吼大叫,灰頭土臉地跑了來,刀也不見了,狼狽不堪,大罵道:「老周你這混蛋,這回還吹牛么?!」

黃冷池與陳青桐連斗五六十招,竟再無寸進,只覺對方刀如劍,劍似刀,自己竟是無隙可乘,四周金兵如牆,圍裹上來,心道:「《八脈心法》未曾到手,我怎能就此受擒?可惡,聽聞那官兒當得越大,越是貪心怕死,我以為不過恫嚇幾句,便可迫他交出密笈,不想這韃子官兒偏偏這般硬氣!」再看袁伯當,暗道:「他是誰?武功不弱,莫非與我此來目的一般,皆是沖著《八脈心法》而來?以前幫主說過,群狼圍一肉,不能爭肉,反倒相噬互殘。」連環幾棍將陳青桐逼退數步,大叫道:「梅兄弟,再不走我們就得都送在這兒了!」梅鐵心偷眼一望四周,但見金兵已然不再慌亂,反倒軍容齊整,列陣相迎,若鐵桶森嚴,刀光寒寒,槍刃銳尖,暗暗心驚,卻不甘露出怯態,強笑道:「你我若是能夠聯袂,只怕他們雖然人多勢眾,也未必能夠攔得下我們!」黃冷池搖頭嘆道:「二人力量尚且不夠。」對袁伯當叫道:「這位兄台,你是要留在此地束手就擒,還是要與我們一併衝殺出去?」

袁伯當大聲道:「好,好,我們四人一併衝殺出去,有什麼過節,也等擺脫這些韃子之後再說。」黃冷池叫道:「那倒不必了,今日若能衝出去,彼此恩怨一筆勾銷!」周通聽得三人商議,叫道:「帶上我帶上我,三人合手,不若四人聯袂。」撲入金兵叢中搶了一把刀來,奮力殺出重圍,要與三人會合一處。濟南侯喝道:「他若要去,就放他去,一網打盡!」金兵聞言,閃開一條道路,果真不來阻擋。

四人會合一處,黃冷池一聲大吼道:「避我者生,擋我者死!」鐵棍開道,旋風般直衝出去,金兵眾多,如何是這四個煞星的對手?刀棍齊下,被四人將方陣沖得七零八落。四人齊心,威力不可小覷,漸漸被四人沖開一個口子。陳青桐暗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提刀「追趕」,見他四人往南,他也往南;他四人轉東,自己也趨東,好似狗皮膏藥一般貼了上去,甩也甩不脫。周通掉在最後,見一個「韃子」緊追不捨,心中煩惱,喝道:「你這韃子,不怕死么?」一刀猛劈過來,卻被陳青桐施展「凌雲若虛」,輕輕躲過,再不管他,跟上梅鐵心三人。眾金兵見陳青桐甚為「神勇」,反倒紛紛吶喊助威。

五人前後相銜,漸漸衝出圍困,路過一頂盤花帳蓬之時,見布簾一挑,裡面出來一個婦人,正是那先前在丘上所見極像林姑的女子。袁伯當心頭一動,沉聲道:「抓此女為人質!」五指如鉤,向那婦人抓來。那婦人嚇得尖聲大叫,腿軟腳麻,驚得癱了。陳青桐在後,喝道:「不可動她!」一刀刺向袁伯當手臂。袁伯當急忙收勢退開,一杵反砸,正與陳青桐腰刀相撞。這一下反擊力道極大,二人踉蹌後退,一分為二。袁伯當正待再抓,金兵已是蜂擁趕來,頓足道:「罷了!」拔腿飛逃。

五人一路狂奔,聽得金兵吶喊漸漸遠去,追得五人魂不守舍。梅鐵心見陳青桐的狼狽樣,不覺哈哈大笑,道:「原來你是喬裝改扮混入金營的人。哈哈,不想折騰了多時,卻是『刺客』與『刺客』自己打了起來,有趣,有趣!」又道:「你為何要放過那金國女子?」

陳青桐大聲道:「堂堂江湖豪傑,光明磊落,怎能用一個弱女子來當擋箭牌?此事若是傳了出去,豈不被天下人恥笑?」周通大聲道:「我是大惡人,老子才不管什麼恥笑不恥笑!」袁伯當臉色陰晴不定,說不出話來。梅鐵心笑道:「好,小兄弟武功不弱,氣度不凡,叫人佩服。只是我有要事在身,咱們改日再見。」身形微晃,瞬間走得不見了蹤影。黃冷池冷哼一聲,尾隨其後,道:「以後再見,定然分個高下。」袁伯當既是懊惱,又是沮喪,哼道:「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後會無期。」周通聞道:「這話說錯了!該是『你走你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才是,為何好好的寬敞道路自己不走?」袁伯當心頭火發,卻又發作不得,二人口舌爭執,結伴而去。偌大的山谷,又只剩得陳青桐孤零零一人。

他漸漸心平氣和,走開幾步,聽得遠處山坳之傳來一聲狼嚎,月下凄涼,不覺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戰,忽然想起還有一個丁晴不見,不由叫苦不迭,道:「陳青桐呀陳青桐,你為何竟將自己的同伴撇下?」轉念道:「金兵勢大,我總不能把她一個弱女子留在虎狼叢中!」急急忙忙回身要趕回去,忽然腳下一絆,哎呀一聲,又是臉朝下摔了個跟斗,爬起來一看,原來兩樹之間被人纏上了一根極細的絲線,白天尚且不易察覺,更何況這濃雲黑月的深夜?陳青桐啊喲連聲,罵道:「是誰這般惡作劇?」只聽得樹上有人嘻嘻笑道:「還算你有些良心,摔這一跤,便當懲罰好了,我也不與你計較了!」

陳青桐大喜道:「丁姑娘,你,你沒事么?」

丁晴從樹上輕輕躍下,嗔道:「你見我無恙,是不是覺得蠻失望?好,你老實說,將我孤零零棄在虎狼之營里,究竟是何居心?」她嗔目瞪眼,秀眉微蹙,櫻桃小嘴兒微微噘起,只看得陳青桐一陣臉紅,低下頭去道:「丁姑娘,你沒事就好,我,我正準備回去找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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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燈仗劍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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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陷入重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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