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堅不摧

素和青在門前別了遆梧，她尚在思索遆梧所言，重重思慮之下也沒看路，一個恍神就撞在冥君身上。

「……疼。」

她下意識抬手摸了摸鼻子，淚花兒都快被撞出來了。

玉瓊樓笑著調侃她道：

「想什麼呢？這般出神。」

素和青嘆了口氣，幽幽說道：

「自然是想鑄劍之事。」

她問遆梧要給她做一把怎樣的仙劍？

遆梧答說要給她鑄一把無堅不摧的劍。

她相信遆梧有能力鑄造出所謂無堅不摧的仙劍，可她的問題是，無堅不摧就是她所追求的劍道么？

劍是殺人之器。

若是無堅不摧，必是所向披靡。

這聽起來似乎是柄絕好的劍。

可她卻不敢肯定。

素和青二十齣頭的年紀就成了整個蜀山乃至修仙界中的強悍劍修，若說她一味跟著雲岫仙君亦步亦趨地學劍無半點己見也是不可能的。

遆梧這一句無堅不摧與雲岫仙君向來秉持的理念是一致的。

說那麼多做什麼？打就是了。

這就是遆家人的修劍之道。

到了鑄劍的時候，遆家亦鑄霸道之劍。

「素和青，本君看你是自尋煩惱。」

二人此時恰行至一處魚燈之前。

冥界子民在上頭過慣了苦日子，一有機會便肆意遊街玩樂。因冥界天無日月星辰，百姓最愛的便是花燈之會。

也許，這暖黃的燈火亦可將陰冷的冥界晃作人間。

有幾個小女孩兒圍著那架半人高的魚燈嘰嘰喳喳，素和青遠遠看了一眼，便認出其中一個女娃是方小丫。

她看著小丫被燈火映得紅彤彤的臉蛋兒，問他：

「冥君大人此話何意？」

玉瓊樓追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他看著神情憧憬的小丫，連說話聲也軟了下來。

那孩子活著的時候還沒吃過魚呢。

「本君是說你尚有兩位鑄劍大師未見，作甚要為了一個』無堅不摧』心煩至此？」

說不準另兩位大師更合她的心意呢？

素和青笑了笑，嘴上只說：

「在下受教。」

她沒再與玉瓊樓磨煩許多，而是徑直走向方小丫。

那幾個小女孩兒個個口中吐水，想必她們就是她與小丫初見之時，小丫說的「像她那樣的小女孩兒」了。

方小丫是這幾個孩子中最大的一個，她一瞬不瞬地盯著那鯉魚的眼珠子瞧，她的眼裡也閃著濕漉漉的光。

素和青分不清那是眼淚亦或是其他什麼，她只是半跪下來問方小丫：

「這樣晚了還不回家么？」

其他孩子是第一次見素和青，她們臉上神情怯怯，似乎是不敢與她說話。

「姐姐！你也來看魚燈么？」

素和青想起她在秦廣王殿內看過的影像，她覺著自己的心像沙窩般塌了一處。

「是啊，姐姐也喜歡看魚燈呢。」

方小丫不再看那魚燈，笑嘻嘻地看了她身後的冥君一眼，人小鬼大地說道：

「又是玉哥哥把姐姐騙來看燈的嘛？」

素和青回頭看了玉瓊樓一眼，他正在扮鬼臉嚇唬方小丫。

可他唇紅齒白，墨眉漆眼，就算做了鬼臉也不過是春風吹皺春水。

別有一番殊色。

「姐姐哪有那麼傻？這麼容易就叫人騙？」

素和青捏了捏小丫的鼻頭，故作嚴肅地問她：

「倒是你這個小丫頭古靈精怪，姐姐問你回家的事呢，怎麼還不回答姐姐呀？」

她不知道她同方小丫說話的時候是怎樣溫柔。

不是那種柔弱可欺的溫柔，不是那種不辨是非的溫柔。

是那種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的溫柔。

玉瓊樓就靜靜站在她身後，他斜倚在碧瓦紅牆之上，入了迷似的深深望著她。

素和青若有所覺，她微微偏過頭，可待到她看去，他卻難為情地別過了臉。

她只看見他在半明半暗中的朦朧側顏。

不能叫她看見他偷偷看她的眼神，因為他眼中的深情那樣明顯，明顯到任誰看了都能猜出他的心事。

一點心事深遮掩，怕人猜著是相思。

他從前收了個三流詞人的魂兒，那人慣愛寫些纏纏綿綿的小令，一生連個舉人也未曾中得就入了地府。

玉瓊樓看過她寫的許多奇奇怪怪的詩，可他只記住這句出格又出韻的歪句。

「這也能算詩么？」

那人卻長嘆一聲：

「以後你就懂了。」

直到今日他終究是懂了那兩句詞是何意，可他卻後悔忘了問那個寫詞的人：

縱使相思入骨，奈何此情難付？

玉瓊樓紅暈上臉，熱氣蒸眼，整顆心似滾油般煎熬，生怕她看出什麼，生怕她說些什麼。

等到方小丫與素和青說話，他才慢慢緩了過來。

「姐姐，你不用擔心我啦！媽媽和柳姐姐就在那兒看著我呢！」

方小丫伸出一根小小手指，素和青順著她所指方向看去，這才看見兩位女子站於街尾，她們歡聲笑語地在說些什麼，不時還會向小丫的方向看來。

「柳大姑娘是千年柳樹成精，若不是為陪小丫母女，她早該位列仙班上達天庭才是。」

玉瓊樓低低在她耳邊說道。

柳大姑娘曾向方小丫許諾要保護她。

於是，她便從生到死、跨越陰陽地保護她。

素和青遙遙向兩位女子拜了一拜，她們沖素和青笑了笑，示意她不必擔心小丫無人看管。

「小丫是想吃魚嗎？」

方小丫雖說在冥界調皮搗蛋慣了，可聽漂亮姐姐這樣問也不好意思起來。她抓起衣襟一角，揉啊揉的揉了半天，囁嚅著說道：

「媽媽說冥界沒有魚吃，小丫再饞也沒有用啦。」

素和青捏了捏她的髮髻，輕聲哄著她說：

「姐姐給小丫抓魚好不好？」

就在那時，方洋洋與柳大姑娘走了過來，正巧聽了素和青說的這話。

柳大姑娘還是與素和青初次相見，她頷首不語算是打了招呼。方洋洋卻一把抱起方小丫，赧然地對素和青說道：

「我的小饞貓怎麼又來看魚燈了？青姑娘，小丫她是孩子心性，您別與她計較。來，小丫，我們回家吧。」

方小丫在方洋洋懷中扭來扭去，不服氣地說著：

「小丫才不是小饞貓呢！」

她死說活說就是不肯走，方洋洋作勢抬手嚇她一嚇，素和青卻站起身來勸道：

「方姑娘，小丫是想和朋友再玩兒會兒罷？」

那些沒說話的孩子抬起頭來飛快看了素和青一眼，又飛快地將頭埋了下去。

「小丫今天還沒玩兒夠嘛？」

柳大姑娘笑著給方洋洋整了整被小丫揉亂的衣衫，說話時候的語氣之中還帶著對小丫的寵溺。

卻不料方小丫這樣說道：

「小丫有媽媽陪，她們沒媽媽陪。要是小丫有好多個媽媽，那小丫就給她們一人一個。可小丫的媽媽只有一個，小丫也想媽媽陪著小丫。」

方小丫說著說著哇哇大哭起來。

她哭著問素和青：

「姐姐，你可以多給小丫幾個媽媽嗎？只要姐姐幫小丫多找幾個媽媽，那小丫可以少吃些魚的！」

方小丫一番童言無忌卻是惹人心疼，可這繞來繞去又繞到了魚身上，在場的幾個大人頗有些啼笑皆非之感。

柳大姑娘抹了小丫的淚，她從頭上拔了數根青絲，一落地便是數位柳大姑娘。

「方姑娘是天上地下別無二個的珍魂，不過我的柳枝條千千萬萬。女娃兒們，你們不要嫌棄我這個假媽媽好不好呀？」

那些小姑娘人手一個柳媽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拉著柳媽媽的手各回了家。

「如眉，你又淘氣。」

柳大姑娘笑著聳了聳肩，對素和青與玉瓊樓說道：

「青姑娘，冥君陛下，我們這就回了。良宵苦短，莫負春光。」

她這話說得別有深意，唯有小丫沒能聽懂。

方洋洋草草行了一禮，便與柳大姑娘離去。方小丫還扭過頭沖素和青揮著手，邊揮手邊嚷道：

「姐姐不要忘了給小丫抓魚吃呀！」

待到三人消失在視野之外，玉瓊樓長舒一口氣，對她說道：

「素和青，無堅不摧的劍確實不適合你。」

素和青問：

「此話怎講？」

玉瓊樓一指點在自己心口，他眼中似有無限感傷。

「你的心是這樣的軟，如何去使那樣的劍？」

半晌，誰也沒有說話。

天地彷彿就這樣靜了下來。

最後，還是素和青低低笑道：

「在下從未想過冥君大人竟也有如此傷懷的模樣。」

玉瓊樓像是被她戳破了什麼，他扭扭捏捏地咳嗽幾聲，生硬地轉移起話題來。

「你聽到柳大姑娘剛說的話了沒？」

良宵苦短，莫負春光。

「自然是聽到了。」

玉瓊樓心跳漸快，又問：

「那你就沒有什麼想與本君說的？」

素和青好似很是懊惱地點了點頭，回道：

「在下確有些話想同您說。」

玉瓊樓只覺心都停了一瞬，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可還是按耐不住心中野望。

「那、那你還等什麼？」

快說呀！他可豎著耳朵聽著呢！

素和青回眸看了玉瓊樓一眼，此刻燈火漸稀，夜色微涼，可他眼中熒熒，似將天幕點亮。

「在下想問不知冥君大人可願……」

她話還沒說完，玉瓊樓就急著說道：

「本君願意！本君願意！本君什麼都願意！」

素和青狐疑地瞟了她一眼，接著說道：

「不知冥君大人可願這就與我共去忘川搜魂？」

玉瓊樓目瞪口呆地聽她說完，難以置信地高聲問她道：

「你就是想與本君做這個？」

素和青眨眨眼睛，笑著回他：

「否則還能做些什麼？」

玉瓊樓感覺她好像在耍他玩兒，可他又懷疑是不是自己多想。

他暗暗跺腳，咬牙說道：

「本君陪你去不就是了？」

活該他聽話不聽全，找情敵還上趕著，他也算是天底下獨一份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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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人猜著是相思化用宋代吳龍翰《喜遷鶯》一詞，前半句是自己編的。感謝在2021-02-2609:50:04~2021-02-2821:48:5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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