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尋不見

「素和青，你真要去？」

冥界作為六道輪迴之所各處皆有重兵把守，唯有一處所在天生蠻荒無可規管。

那便是這道橫亘整個冥界的忘川之水。

玉瓊樓曾派人搜查過冥界其他地方，哪兒哪兒都找不到雲岫仙君的魂魄，只剩這一處他是查無可查。

也就是說，雲岫仙君的魂魄只可能在這忘川之中。

素和青扯了一條暗青緞帶，她將滿頭烏髮綁作高髻，答道：

「自是要去。」

她與冥君一路走到忘川的發源之處，若不是要找雲岫仙君的魂魄，她又是何苦費這樣大的力氣？

玉瓊樓見她用來束髮的還是他曾為她遮眼的緞帶，他不知怎的心神一動，裝作滿不在乎地問道：

「這東西你怎麼還留著？」

起先素和青還沒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看到玉瓊樓眼神向她的發頂飄去，素和青才想起來這暗青緞帶的來歷。

「冥君大人是要在下還您這緞帶不成？」

她作勢就要將髮絲間的緞帶拆下，玉瓊樓卻攔住了她，撇過頭說道：

「本君不是這個意思。」

他頓了一頓，哀傷說道：

「會很痛的。」

這忘川之水幽禁了十萬惡鬼，它們個個怨氣衝天不得轉世。一旦有生靈出現在忘川之中，這些惡鬼便會一擁而上，恨不得將生靈撕成碎片。

而忘川之中是無法使用靈力的。

因此，她只能靠著自己的一身血肉抵抗惡鬼啃噬。

素和青知道玉瓊樓是在擔心自己，可她也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她只笑笑，並不說話，祭出流遐，轉身說道：

「多謝關心。」

要想在忘川之中搜魂並不是件容易事，有了那人生前之物指引便會輕鬆些。

對於一個劍修來說，最重要的自然是劍。

流遐沒想到它還有再出乾坤袋的一天，它的劍身之上幽藍光芒此起彼伏，似乎是在向它那無情的主人訴說冤屈一般。

素和青只當作沒看見。

「冥君大人若是政務在身，還是處理公事要緊，不必在此耗費時間。」

她身上仍披著玉瓊樓為她做的雪白鶴氅，這衣裳怎麼說也能給她擋擋幾分鬼氣。

玉瓊樓知曉她此行何等兇險，也就故作輕鬆地回道：

「本君就喜歡在忘川之畔散步，怎麼就非得是為了等你？」

素和青彎了眼睛，無奈說道：

「好吧，是在下自作多情。」

她向玉瓊樓拱了拱手，再不多言，一個縱身，躍入河中。

徒留玉瓊樓一人怔怔瞧那水花瞧了半晌，等到他再也瞧不見她的身影，他才低聲問道：

「就這樣喜歡他么？」

明知前路是千辛萬苦，卻還要拼了命地尋他。

長風吹過忘川河畔，滿汀紅花一一低頭。

玉瓊樓看了眼在風中舞動得愈發妖嬈的彼岸之花，他嗤笑一聲，問道：

「你們是在替她點頭么？」

無人回答。

玉瓊樓這廂候在岸上暫且不表，卻說素和青一入忘川，便覺一陣透骨寒意逼上肌膚。

流遐仙劍飛身在前，似明燈般為她引路。

素和青游在流遐仙劍之後，不時便有惡鬼纏上身來，想要咬下她的血肉。

好在她是以體術為基的強大劍修，這些小傷一時半晌還算不得什麼。

素和青心裡反而愈發擔心起雲岫仙君來。

師尊他只剩一副魂魄，若是真在忘川之中，他又能撐幾時？

她執意搜尋雲岫之魂的原因有很多，比如說為了償還十幾年的師恩，比如說為了蜀山日後的強盛。

可那個真正的原因她卻從未對人講過。

雲岫仙君死前對她說：

「阿青，我知道你來自另一個世界。」

「阿青，無論你是誰，我愛的都是你。」

「阿青，哪怕我死，只要你活，我只要你活著……」

她想問雲岫仙君最後說的是什麼意思，可還不等她問出口師尊就沒了氣息。

素和青心中有過很多猜測，可雲岫仙君人都沒了，她又如何向他證實？

然而，玉瓊樓帶給了她雲岫仙君生魂猶在的消息，百里無霽又幫她為雲岫仙君留存一線生機。

她想要他活。

她想要他活著解釋他到底因何而死。

素和青不再去想雲岫仙君死前所言，她一往無前順流而下，一寸寸仔細查看水中幽魂。

沒有一個是她的雲岫師尊。

素和青口裡含著避水珠，她不知自己找了多少時候，只是感覺身上傷口愈發多了。

新鮮的血肉吸引來了更多的惡鬼。

它們像是聞了腥的鯊魚一般，向孤身一人的素和青蜂擁而來。

素和青在忘川之中無法使用靈力，這惡鬼也無法使用法力攻擊。

她只能靠自己強健的身體來抵擋潮水般不斷襲來的撕咬。

素和青隔著層層水波看了自己一眼，她的手臂已被啃得只剩骨架。

果然很痛。

素和青沒有自怨自哀的心思，她從乾坤袋中拿出仙丹，想也不想就吞下一瓶。

那是問樞長老特意為她煉製的仙丹，是六界之內也難找的絕世好葯。

她破損的手臂飛速生出新肉，可又有惡鬼向她咬了上來。

循環往複，永不斷決。

實際上，她從剛才就感覺不到疼痛了。

要是再強撐下去，她或許真的會死。

素和青腦海里剛冒出這個念頭，流遐仙劍就停下來繞到她身邊。

流遐不住哀鳴。

似乎是在求她上岸。

素和青候在原地等了流遐片刻，見流遐打定主意不肯帶路，她在心底無聲地長嘆一聲，扔下流遐向前游去。

流遐沒想到素和青竟然說不管它就不管它，它愣了一會兒，追了素和青半天，又立在她跟前，動也不動的，似在與她對峙。

可是，就連它從前的主人也拗不過她，它一把劍又怎麼攔得住她呢？

流遐仙劍認清了這個現實，它劍身戰慄，藍光大盛，生生為素和青撐起一個小結界來。

那些惡鬼想要去啃噬素和青，首先就要過了它這關。

它就像是它從前的主人一般，傾盡一切不計後果地對她好。

惡鬼聞到了流遐仙劍釋放出的生氣，爭前恐后地沖向了幽藍劍身。那仙劍本是三尺青鋒，寒光逼人，卻在這忘川之中漸漸翳上一層灰來。

素和青明白流遐仙劍是要代她受過，她不顧流遐的掙扎，將流遐又收回乾坤袋中。

她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兒，不會真的拿生命去開玩笑。

可流遐這劍隨了它的前主子，傻愣愣地就衝上去，別真叫惡鬼給啃沒了。

素和青在水中計算著路程，她已遊了七分之一的忘川。

一無所獲。

她抬頭向水面望去，天色暗沉，光亮全無。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該上去了。

素和青苦笑一下，向上游去。

那些惡鬼察覺出她要離開，越發瘋狂地向她湧來。素和青又吞下一瓶仙丹，一聲不吭地受了惡鬼啃咬。

可惡鬼實在是太多了。

其中也不乏狡猾之輩。

就在素和青即將游出水面之時，一團漆黑的鬼影伸手拽住她的腳踝，死命地要將她向水底拖去。

素和青掙扎著要從這惡鬼的手中逃開，可她卻因長時間在水中遊動脫了力。

她的手尚在水面撲騰幾下，可她的身體卻不斷下沉。

是她太執著於一個真相。

哪怕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素和青昏迷之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她還沒把剛剛抓到的魚給小丫呢……

啪嗒。

啪嗒。

是水聲。

素和青幽幽轉醒便見眼前一片金絲帷幔，又聽到玉瓊樓壓低聲音小聲抱怨道：

「這水擰不幹凈了是吧？」

素和青身上傳來一陣癢意，她皺著眉摸了過去。

是新肉在長。

「素和青！你醒了！」

玉瓊樓一見她醒來也不去管什麼衣裳了，他三步並作兩步走來坐下，眼中是一眼望到底的欣喜。

若不是他沒在生死簿上找到她的名字，他還真以為素和青就要這麼去了。

「是冥君大人救了在下？」

素和青反應過來她是在玉瓊樓的寢殿之中，她想要起身向玉瓊樓行禮致謝，可她身上的血肉還在不斷長著，連說句話都會牽得她一陣疼痛。

玉瓊樓不忍去看她一身鮮血淋漓，他輕輕將她扶了起來，嘴上強扯出一個笑來。

「不是本君救你還會是誰救你？」

他的嘴巴雖然在笑，可他眼中卻有水光。

他還記得他將素和青從忘川之中抱出來的模樣。

她渾身上下不剩一塊好肉，整個人就像是一個血人。

玉瓊樓茫然無措地將人急急抱回王宮寢殿，直到展判官出聲提醒，他才反應過來她該換身衣裳。

「她怎麼樣？」

素和青一下忘川便去了七天七夜。

若不是她本是一名實力強勁的劍修，她怕是早就喪命惡鬼之口。

「君上，青姑娘她該好好養傷。」

展判官知道素和青吃了不少仙丹，可如果她不肯修養，多少仙丹也是無用。

玉瓊樓聽出展判官的言下之意，一揮手便叫展判官退下，自己又守在她床前。

雲岫他值得你這樣做嗎？

這個問題盤桓在他心頭許久，可玉瓊樓並沒有說出口的勇氣。

「冥君大人恐怕也沒少被咬吧？」

素和青臉色有些蒼白，她指了指玉瓊樓的雙臂，語氣中猶帶調笑之意。

他的衣袖上滲出大片鮮血，石青袍子幾要染黑。

那是在忘川之中護著她的時候受的傷。

「那也比不上你在忘川里泡了七天七夜來得厲害！」

玉瓊樓幾將銀牙咬碎，只覺心如刀割一般。

他本以為他會惱恨她為雲岫仙君不顧生命危險，可他沒想到真的看到她傷得如此之重，他的心裡只剩下對她的滿腹心疼。

玉瓊樓想勸她說要不然就算了吧？要不然就不找了吧？找他又有什麼意義呢？

可他話還沒出口就心酸地想，他又有什麼立場說這話呢？

「在下此次確是託大了些，下次不會這般魯莽了。」

素和青醒來之後催動靈力修復身體，她恢復的速度比剛才提升幾倍，用不了多久她就會恢復如初。

只要不死在忘川之中，她就不會出什麼大事。

不過，那被活生生啃噬的疼痛是無法消解的。

「下次，本君與你同下忘川。」

要是知道她竟然會一意孤行在忘川之中游上七天七夜，玉瓊樓說什麼也不會答應放她一人下水。

玉瓊樓心知他阻止不了她做什麼。

既然不能叫她不去受那個苦，不如就和她一同承受罷。

他這樣想。

素和青拄著下巴，緩緩說道：

「冥君大人對我真好。」

玉瓊樓猛地轉過了頭，輕聲說道：

「你也知道？」

素和青沒聽清他說了些什麼，她從乾坤袋中拎出一個小缸，那缸中正游著幾尾細瘦的白魚。

「那冥君大人再幫我把魚送給小丫好不好？」

玉瓊樓呆若木雞地從她手裡接過魚缸，愣了半天，問她：

「你什麼時候去抓的魚？」

這忘川之中鮮有生靈存活，她竟真能抓了魚來。

素和青閉了眼睛，放鬆下來，滑入錦被之中。

她有些困了。

「冥君大人，讓在下休息片刻可好……」

話沒說完，素和青便睡了過去。

玉瓊樓抱著那幾尾白魚，坐在床前又看她一會兒，等到那魚兒遊了不知多少來回，他才站起身來向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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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避免出現刻舟求劍的問題，大家就當忘川里的水是不動的吧。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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