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回家

跟我回家

玉瓊樓怔怔看著一臉豪氣的素和青,他不明白為什麼同樣的話,在旁人嘴裡說出來就是吹破牛皮,當她說出來的時候卻莫名讓人信服。

他掃了眼和他一樣茫然無措的十殿閻羅與諸位判官,說道:

「我、我信你。」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發了瘋,要不然怎麼會說話如此荒唐?

素和青並不是很在乎別人是否相信她,她仍將丹田中的那道青氣緩緩引出,絲絲縷縷地打在骨白高塔之上。

過了很久。

久到連那輪紫色的月亮都要掉下清流如著的眼淚來。

素和青的動作終於停下。

那座原本比皚皚白雪還要白上三分的骨塔整座塔身被染上一層淡淡的青。

世人皆知雪的純白,焉知雪也最適合藏污納垢。

「……君上,青姑娘她真的做到了。」

展判官帶了一小隊女差繞著骨塔前前後後檢查了遍,她確認幾次之後,一臉欣喜地向玉瓊樓稟報道。

玉瓊樓蹣跚地向骨塔走去,他走到塔前,左手按在塔上。就在他以為自己要暈過去的時候,素和青從身後撈住了手腳發軟的他。她笑著貼在他耳邊問道:

「小樓,我很高興你相信我。」

十殿閻羅面面相覷,她們都是女人,對素和青說這句話的目的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像是青姑娘這樣王者心性的女人如何會在意一個男人對她的看法?她之所以說這麼一句話,到底是為了討情人歡心,還是為了……

不好講的。

這十幾個女人達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她們誰都沒有提醒冥君一句,猶自讓他沉浸在甜言蜜語的陷阱之中。

玉瓊樓沒有看出手下臣屬的異樣,他栽倒在素和青的懷裡,不顧臣屬微妙的表情變化,低聲細語地對她講:

「你是怎麼做到的?」

素和青颳了下他的鼻頭,用寬大的鶴氅將他遮了個嚴實。

他的額頭上掛著細密的汗水,唇上的血色消失殆盡。

「是風皇教我的方法。」

她即將離開冥界返回蜀山之前,與冥界交到的朋友一一告別。

素和青走進苦竹林中,見到了優哉游哉的風皇。她懶散地沉在清水潭中,用慈愛的眼光打量著她。

「風皇,我要走了。」

風皇照舊用尾巴拍著平直的水面,她笑問道:

「你捨得那小子?」

素和青抿嘴一笑,似乎有點兒不好意思,她覺著風皇於她而言就像長輩,而在長輩面前聊這些話題總感覺奇怪。

「正事要緊。」

風皇的手上擺弄著幾個小法術,她在潭水上變出一道道彩虹。那些呈現小團狀的彩虹在她的指間無比乖順,一跳一躍的,像是什麼活的精靈一般。

「傻孩子,你又分得清什麼是正事?什麼是閑事?」

說完,風皇就為她指點了這條明路,教了她提取清氣之法。

那時候的素和青還不知道這法子有什麼用途,直到隱匿身形跟在玉瓊樓身後折返冥界,她看到他一副視死如歸的悲壯表情,才明白風皇當初之舉的深意。

話不重提。

素和青從懷裡掏了勾魂鈴來,她一把將那東西丟回給他。

十殿閻羅神色訝然,幾位判官沉默不語。

玉瓊樓本人還沒說什麼,她就聽到一陣刺耳的波段聲——

「玩家!你這是在做什麼?快把勾魂鈴拿回來!你是不想完成任務了嗎?你是不想回家了嗎?」

系統又將這話重複了兩遍,聲音一遍比一遍尖銳,一遍比一遍刺耳。

直到它還要說第四遍的時候。

素和青抬頭看向除了月亮外空空如也的夜空,沉著冷靜地對著不知什麼人說道:

「合作結束。」

系統聲音戛然而止。

躲在那機械女聲后的男人從未料到過會有這樣的結果,他像是一隻被掐斷了脖子的公鴨一樣,先是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投影圖像支離破碎直至消失,再然後就是歇斯底里地摔起手邊的琉璃玉器。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怎麼可能做到?」

這場輪迴了千千萬萬次的遊戲盛宴之中,那藏在女聲背後的男人,第一次用上了他的真實聲音。

卻是在素和青聽不到的地方。

膽怯的宮奴在殿外揚聲問道:

「您還需要我們換一批器物上來嗎?」

那男子陰鷙地看著瑟瑟的宮奴,他疑惑地想:

為什麼天下間的女人不能都像是眼前的宮奴一樣呢?

柔順、乖巧、便於控制、甘於奉獻。

為什麼這世界上會有像素和青那樣的女人?

為什麼這世界上像素和青那樣的女人越來越多?

為什麼不管怎麼捂嘴還是堵不住悠悠眾口?

他覺得好像有一條飛流直下的懸瀑,從天上倒在地上,從人間通往冥界。他是那麼想堵住這條奔湧向前的大河,可這條河卻怎麼擋也擋不住。

「果然是生來的蠢奴才!這還要問……」

遠在冥界的素和青不知道那一頭的男人被她氣成了什麼樣子,她只是對著在場其她一頭霧水的人拱了拱手,抱歉說道:

「方才處理了一些私事。」

她不顧眾人紛雜神色,將軟軟的玉瓊樓抱在懷裡,踏在生息之劍上,轉瞬便回了王宮。剩下的閻王與判官見祭靈骨塔一事解決,至於人家兩個人的事,她們也沒什麼興趣插手,說了幾句話便各自回到居所之中。

是以,當玉瓊樓問她是怎麼了的時候,素和青凝視了他有一陣子,最後還是笑笑說道:

「小事罷了。」

她只是發現了一個長久以來伴隨在她左右的巨大陰謀。

什麼系統?什麼遊戲?

都是騙人的。

那給她發布四個任務的系統不過是心機小人的偽裝,而她耗費了三十年的時間,暗中與若師姐和無霜師弟互通有無,這才研製出了徹底隔絕所謂系統信號的符籙。

最開始,無霜師弟說他實在無法實現阿青師姐的全部要求,臨了還是若水流出面,與素和青細緻談了,又是歷經三十載的不斷升級與改造,最後終於屏蔽掉了那道來自「系統」的監視目光。

可惜,無論她們怎麼追查,還是沒有查出龜縮於系統背後之人的真實身份。

幸運的是,從此往後,她再也不用受到那道詭秘目光的監視與鉗制。

不幸的是,她同時也失去了回家的具體方向,穿越以來所有關於回家的努力付諸東流。

如果有人問,當你忽然發現一個堅持了幾十年的目標是虛無的,你會動搖嗎?

答案是肯定的。

還好,她早就找到了一條值得堅守的路。

在這蒼茫的人世之中。

素和青在很久之前,大概是在剛入冥界的時候,她就發現了「系統」不對勁兒的地方。實話實說,這並不是什麼可以說得上高深的謀略,它實在是露出了太多破綻。

比如說,系統發布的四個任務看似風馬牛不相及,可它們卻牽扯到了無心、雲岫、玉瓊樓和朔風寒四位於修仙世界舉足輕重的人物的身家性命。

無心破了元陽之後心思散亂,因喪渡世之志幾近死亡,若不是雲岫仙君陰差陽錯將他與素和青拆開,而素和青也順勢放了手,恐怕他早就是一具屍體;

雲岫仙君雖說是自決而死,可從他臨死之前的表現來看,是有人,或者說,就是那個喬裝作「系統」的人以素和青的性命為要挾逼他這樣做的;

玉瓊樓的勾魂鈴除了明擺著的那些效用之外,更是他的護花鈴,要不是她在風皇的指導之下,從關索趕回來將人救下,今日他雖說不會命喪骨塔,卻會永生永世不得復出;

朔風寒的心頭血一事更是散發著對他明晃晃的惡意,這根本就是要她親手殺了朔風寒。她對此事本就抱有保留態度,在魔界入侵之後,她又不敢確定朔風寒的立場了,只有等到她考察過後才能再下定論。

還比如說,「系統」即便是已經瞞得很好,可他在虛擬的女性聲音之下,還是透露出一個易躁易怒憋不住火的男人,而不是什麼設定好特定目標后就按照程序走的系統。

素和青來到修仙世界的第一年陰差陽錯做完了兩個任務,接下來的三十年中,她對勾魂鈴的任務基本上處於置之不理的漠視態度。

如果這件冥界聖物對「系統」而言那麼重要,它又怎麼會默許她的行為?

然而,儘管她有意擱置這一任務,玉瓊樓還是將鈴鐺主動給了她。這是不是意味著,「系統」早就洞悉了這一點,所以才對她的行徑無所謂呢?

命運是註定且無法更改的嗎?

素和青不是一個信命的人,但她懷疑就像是「系統」這個詞背後的深意一樣,也許有一些節點、步驟或者結果,是無法輕易改變的。

但總要試一試。

素和青試了三十年,成功擺脫了「系統」。

那可是無人訴說、無人詳悉、無人告解的三十年呵。

卻成了輕輕的一件小事。

她有許多親友,但她卻還是不能將她的秘密告訴她們。

若師姐問她是怎麼回事的時候,她唯有找了重重借口加以掩飾。她知道她無法瞞過若師姐的眼睛,但她確實有無法直言的苦衷。

最大的問題就是,那個躲在「系統」后的人究竟是誰?

他可以是任何男人。

所以,她很難再去相信。

倘若一個平日見了同你談天說笑,甚至口口聲聲說愛著你的男人,背地裡卻是一個熱愛裝出女聲,匿名說著各種恐怖話語的人呢?

她為什麼接受玉瓊樓,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因為,在這段關係之中,她有絕對的控制權。

真是一種容易叫人上癮的感覺。

「素和青,」玉瓊樓戳了戳她的掌心,低聲問道:「你還會走嗎?」

她吻了吻他,說:

「當然。」

玉瓊樓想說你不可能在睜眼見了關索之後再回到人世,但看她那樣篤定的神色,他又不敢確定了。兩個人注視著對方的眼睛,好想要說些什麼,又好像什麼都不用說。

此刻,萬籟俱寂。

忽地,異變陡生——

素和青腳下的王宮地面塌陷出一個大洞,一個灰頭土臉的黑袍女將「呔」了一聲,她一把環住素和青的腰,嘿然一笑,說道:

「清主,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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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諸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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