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流言
洪荒之中傳出一條致命的流言。
流言說清主欲建立天庭,一統神界。
這班生來就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慣了的神君可是害怕極了,儘管素和青從未流露出半點要做洪荒霸主的意思,可他們還是暗中達成了千萬不能搞出個天帝的共識。
本來大家都是天生地長的,即便是有的強些有的弱些,可誰也不低誰一頭。要是多出一個什麼領導,那日子可不就彆扭起來了?
再者,這流言說誰不好,偏偏說的是清主。
若是說旁的神君想要一統洪荒,那還真不會有誰當回事兒,偏巧是實力、地位皆遠超眾神的清主。
她在洪荒之中打贏過多少神?她在洪荒之中歷練過多少年?
平日里見了面客客氣氣地叫她一聲「清主」是沒什麼,可要一輩子屈居人下,這班神如何能夠答應?
哦,也不對。
還有一個神是無論如何都會支持她的。
那就是此時紅著眼睛來求她的阿濁。
「清主,難道您不知道?」
素和青正瞧阿藍瞧著新鮮,她還沒見過雲岫仙君的這副模樣,自然對他也就多上了幾份心思。她逗貓逗狗似的逗著阿藍逗了好一會兒,這才恍若未聞地對阿濁問道:
「知道什麼?」
阿濁心中微嘆,強壓住那股子酸澀,又將近日的傳言與她仔細說了一遍。
說實在的,關心她的、擔憂她的、在乎她的,自是不止阿濁這一個。
可完全毫無保留地對她、心甘情願叫她統治、什麼話都肯告訴她的,那就只有阿濁一個。
畢竟,他是天與地專門創造出來對她好的人。
她就是他人生的全部目的。
「好,我明白了。」
阿濁見她心不在焉,於是也來了氣,氣她的毫不在意,更氣她對自己的漠不關心。
「阿清……你一點也不擔心么?」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叫過她的名字了。
唯有在魚水歡合之際,他會忘情地叫著她的名字,暫時忘卻二人之間的那道分明的界限。
「擔心什麼?」
阿濁語結。
「擔心他們會怎麼對你……」
洪荒界從來不是什麼與世無爭的桃花源。
之所以會維持和平狀態這麼久與素和青的存在也有一定的關係。
她就像是定海神針一樣,維持著整界的平衡。
換句話說,她就是無冕之王。
但這冠冕總歸是有象徵的意義,有與無還是有些微的差別。
「哦?那依阿濁來看,我該怎麼做呢?」
素和青用手指輕輕撥弄阿藍的每一根眼睫,她像是在聽阿濁講話,又像是什麼也沒聽進去。阿藍獃獃地望著她,他的眼睛因長時間未能閉合而澀然,可他捨不得閉眼,一閉上眼睛他不就看不到他的主人了嗎?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阿藍的臉漸漸紅了。
阿濁就在一旁,站得很近,他覺得阿清與阿藍彷彿自成一方小世界,而在那個世界之中沒有他的位置。
明明他是來得更早的那個人啊。
「殺了阿藍。」
素和青的手停下了。
她反手覆住了阿藍的耳朵,不想叫他聽見這一句誅心的話。
她對阿藍的別樣溫柔刺痛了阿濁的眼睛,他還沒有哭過呢,也就不懂在他眼眶裡打轉的液體是什麼東西。
「我、我不是恨他,是因為……」
是因為流遐實在是一柄鋒芒畢露的劍,而從中生出的劍靈阿藍,更是殺氣極重。
也就在她面前,阿藍收了一身的刺,像只乖巧的寵物任她摸來摸去的。對著別的神君,阿藍的脾氣那叫一個大,大打出手了好幾次,他又是素和青親手鑄成的神劍,一般的神君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打輸了也不好意思來尋清主問責。
這麼來看,阿藍背地裡倒是給她惹了不少她不知道的麻煩。
可是,她並不在乎這些麻煩。
「無事,阿濁不必挂念。」
阿藍看向她的時候眼神無辜而又爛漫,等看向阿濁的時候,卻散發著顯而易見的惡意。
誰會喜歡一個直言要殺了他的人呢?
「阿清,他會給你惹來許多麻煩。」
甚至,會成為她一生的轉折點。
「嗯,我知道。」
她才不怕什麼麻煩。
確切地說,她正期待著一場巨大變革的發生。
至於那個引子是什麼人,或是什麼事,她並不介意。
然而,這與她伴生的阿濁無法懂得她的內心,他恨恨望著滿臉得意的阿藍,一邊傷著心一邊黯然離去。
暗流涌動。
每個神都在辛苦保持面上的平和。
素和青就像是什麼都不知道一樣,日日同阿藍一處練劍,至於阿藍惹了什麼禍,打了什麼神,她就算知道了也是一笑置之。
還真是禍國殃民的做派。
「清主不生阿藍的氣么?」
阿藍穿了一襲月白色的輕紗,身軀粉嫩,通體透白。他不知道自己有怎樣的魅力,畢竟他只是一柄不懂事的神劍罷了。
一把劍又能有什麼壞心眼呢?
雲岫仙君與劍靈阿藍雖說是同一個人,可二人行事作風迥乎不同。那雲岫仙君於床笫之間也是矜持隱忍,不像阿藍不經意間便有萬般風情勾引於她。
素和青的眼神暗了一下。
他還真是誘人。
「為什麼要生阿藍的氣?」
「因為阿藍總是闖禍。」
素和青彈了下阿藍的鼻頭,他也不躲,嘻嘻笑著。別看阿藍外表上與成年後的雲岫仙君幾乎無異,他心裡頭仍是個單純的劍靈,跟個沒長大的孩子差不多的。
「原來阿藍也知道你總是闖禍。」
素和青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阿藍分不出她是不是在生氣。出於天生的不安全感,他料定清主是生了氣的,但他又不懂怎麼才能讓她不生氣呢?
他的人生經驗匱乏得可憐,每日見的也就是那麼幾個人。
不如學一學阿濁哥哥。
夜裡他不小心撞見從清主殿中倉皇離去的阿濁哥哥,阿藍會問他為什麼這麼晚還要去打擾清主。
阿濁哥哥總是什麼話也不說,他知道阿濁不喜歡自己,但也不至於一個字也不肯對他講吧?
然而,他還是見過那麼一兩次。
素和青疑惑地看著躍躍欲試的阿藍,在他把腿纏在她腰上的一瞬,她終於是笑不出來了。
「阿藍,誰教你的這些?」
他本該是一柄劍。
怎麼會懂這些?
阿藍再怎麼單純也看得出素和青因他的舉止而心生不悅,他一時著了慌,仍是學著阿濁哥哥的樣子,恬不知恥地去親吻她。
她沒有推開,也沒有拒絕。
她一點感覺也沒有似的,漠然發問:
「阿藍這是在做什麼?」
「我、我看阿濁哥哥這麼碰您的時候,您都是很開心的。」
為什麼到了他這兒就不一樣了呢?
是因為他做得沒有阿濁哥哥好,還是因為她更喜阿濁勝過自己?
顯而易見,不管是哪一種可能,對於這剛剛長出腦子的小劍靈來說都是無法承受的。
阿藍還沒有人的情緒,哪裡懂得這時候要做什麼反應?他照舊模仿阿濁哥哥哭泣的姿態,渴望著獲得清主的一絲垂憐。
沒想到的是,素和青的臉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哭笑不得地問他:
「這也是和阿濁學的?」
阿藍止住了眼淚,連連點頭。
阿濁哥哥哭起來的時候丑得要死,真不明白有什麼好喜歡的?可他總愛那樣哭,他一哭,清主就心軟了,就什麼都肯聽他的了。
素和青掐了阿藍的臉蛋一把,心想下次行好事之時還真得設個結界,要不然真不知又要叫這倒霉孩子看去多少。
連個心眼兒都沒長,就懂這麼多風月事?
這並不好。
「下次不要同他學這些。」
「是阿藍學得不夠好嗎?」
「不,阿藍學得很好……」
「那清主更喜歡阿濁哥哥還是更喜歡阿藍?」
「這怎麼能一樣?阿濁他是我的……」
阿濁他是我的什麼?
後面的話躲在門外的阿濁一點也沒有聽清。
因為阿藍已迫不及待地獻上他的香吻,將阿清接下來要說的話全部堵了回去。
而阿清她沒有拒絕。
在模糊的視線之中,阿濁忽然想起他追逐在阿清身後奔波勞碌的那些年,阿清從不肯回頭看他一眼。直到有一次,他從人間帶回來一種名為「酒」的好東西,他特意邀請阿清品嘗。哪知道阿清一碗接一碗地喝下肚,他卻沾了幾滴就醉了。
後來發生的一切都順理成章。
他問過阿清是喜歡他嗎?阿清沒有回答。
可是,如果不喜歡的話,為什麼要與他一起做快樂的事呢?
「沒有必要拒絕。」
送上門的,玩玩就好。
很久很久之後,當阿濁變成朔風寒之後,他才明白阿清那時候為什麼沒有拒絕。
話說回來。
素和青剛剛推開死命纏她索吻的阿藍,一抬頭就瞧見了失魂落魄的阿濁。
嗯,以後確實得養成隨手布下結界的習慣。
「阿清,該走的人從來都是我,是嗎?」
他才是那個不被愛的人。
素和青沒有攔他,阿濁就這麼走了,一去不回,不知所蹤。
直到太皓率領千位神君前來逼宮,素和青才如願以償地將這出好戲看了下去。
「諸位上神!清主變了!連同她伴生的神君清主亦可怒而誅之,我們這些小神在她心裡又算得上什麼呢?」
阿濁沒有死,他只是被氣跑了。
可那些外人怎麼會知道呢?
他們只是一群會被流言蜚語煽動的蠢貨,夾雜著見不得人的隱秘心思。
素和青手執流遐,阿藍緊緊跟在她身側,她笑得很蒼涼,向昔日的對手、朋友,甚至同袍問道:
「諸位,這是要逼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