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8 章 第二百六十八章
厚重的窗帘將所有光亮徹底擋在外。
人在密閉的熟悉環境里就容易犯困,這導致陳冷翡打起了瞌睡,而阿獃的侃侃而談語速又極快,她一晃神的功夫,錯過了莉拉的美好生活——也可能是她的大腦有意過濾掉了,她的潛意識在嫉妒,提醒她遺忘自己所錯過的另一種人生。
「我說,瑪德琳給她搞了一個小遊艇,她們去找真實的——真正的大虎鯨玩去了。」阿獃複述道,說著,她也打了個哈欠,不復從前依偎后的異常亢奮,她用腦袋在肩窩裡拱了拱,挑了個舒服地方,不忘把齊腰的紅髮全部撥到腦袋上邊去,現在她看起來像個帶掃把的小女巫,「好睏。」
「阿獃。」陳冷翡這時不得不注意起阿獃那異常蒼白的臉色了,因為這太反常。
「嗯?」
「你是不是不舒服?」她轉過頭,蜷縮著,和阿獃額頭抵著額頭。
她沒力氣去做很盡興的事,阿獃也很溫柔,沒道理阿獃體質比她現狀更差。
「我很嗜睡。」阿獃又掀開眼帘,用那雙綠瑩瑩的眼睛盯著她,「我有一個很倒霉的想法。」
「比如?」
「要麼,瑪戈就是一個渣渣小天使,」無論何種情景,阿獃都不忘挖苦瑪戈,「考慮到她真的是人類製造業的產品;要麼,我今年二十七了,她二十七的時候過世的。」
阿德萊德翻身躺平,像一條上了岸的倒霉魚,唉聲嘆氣的,「她提到過,是個冬天,差一點就二十八歲了,我是夏天時身體不太好的,查出來說我貧血,我搜了一下,血細胞代謝周期是三個月的樣子。」
她和麗貝卡的深厚情誼有部分是靠伊蓮恩壞話積攢起來的,再無比說壞話更能拉近人與人之間距離的了。
「你準備怎麼辦?」
「當然是……」阿德萊德賣了個關子,「收拾一下我媽。」
「去,阿獃。」麗貝卡給她出主意,「讓她後悔自己怎麼不多活一個月。」
「有道理。」她捏捏麗貝卡的臉,「你不該關心我的身體嗎?」
麗貝卡伸手把提包拎過來,中途還不忘失手砸在她臉上,大概是對她今天的表現不滿意。
「喂。」她抱怨著發出怪叫。
「這個給你。」麗貝卡從包里翻出一個小藥盒。
「這是什麼?」
「一種緩釋劑,皮埋。」麗貝卡鬆開手,讓小藥盒落在她胸口,「本質上,我們是一種東西。」
「叫那個好聽的名字,不要東西。」阿德萊德把藥盒拆開,「輝夜姬,我是月之姬,月亮的小女兒,不是『一種東西』,討厭。」
「小月亮。」麗貝卡輕輕咬咬她的臉蛋,「不圓的原因是被啃了嗎?」
「一口咬掉一半,可真是血盆大口。」阿德萊德挪揄道。「不可以啃我、吃掉我,會消化不良的。」
總的來說,這一晚她很開心,這麼多年來的第一次感受到喜悅這種積極情緒,同時還有放鬆和幸福。
她其實是孤寂的。
但此刻她也是悲傷和痛苦的化身,因為她又回憶起她和麗貝卡有著類似的思考方式,甚至,她們的家庭背景相近,生活習慣一致,該死的,她們甚至不需要磨合,她們像自小生活在一個屋檐下一同長大的姐妹。
她腦袋裡思索地事情太多,心情又很複雜,她本就不善於用言語描繪自己的心理活動,她認為心理活動是一種社會對女人的弱化,沒被馴服的女人是不會柔腸百結的——可如今她知道了,她也有心裡百轉千回的劣根性。可腦子能同時處理的信息有限,她認為她不該接受麗貝卡的禮物,這會讓事情更複雜,或者,她至少應該想一想,為什麼麗貝卡會選擇在大郡主的辦公室里和她一夜魚水之歡,這是房東才敢做的事情,看起來真可疑,更可疑的是麗貝卡拉開大郡主的衣櫥找衣服,偏偏那套藍色的格子裙很合身。
但她不想思考了,只想擁有這一晚短暫的美好,只要不思考,這只是單純的兩情相悅。
於是她匆忙又狼狽的結束這短暫的「鵲橋相會」——說到狼狽,不得不提這個討厭的辦公室坐落在古舊建築里,即便屢次翻新,可它沒有浴室,雖然她用濕巾和紙巾梳理過自己,可她還是覺得難受。
當她越想速戰速決時,糟糕事情反而找上門。
原計劃是她回去露個臉,跟伊蓮恩說一聲就開溜,結果剛走回大廳,鄭同她搭訕,「露易絲。」這個女人款款走來,「幸會。」
「叫我阿黛。」她伸出手。
鄭端著不帶橄欖的干馬提尼,順手從果盤裡撈了枚蘋果,一口啃下去一半,她叼著那半個,用冷盤勺子在剩下的可憐蘋果殘骸上刮來刮去,製造了奇怪的蘋果泥,隨後她把那一滿勺的果醬送到阿德萊德面前,含糊不清地說,「喏,好吃的。」
這下子可難住她了,阿德萊德不得不很可憐地裝委屈,「你啃過了。」
「不好奇這樣做出來的蘋果泥和機器打出來的是不是存在區別嗎?」
「嗯……」阿德萊德糾結了片刻,她湊過去聞聞,試探著舔了一下勺子里的果醬,「咦?」她撇撇嘴,「我好像吃過。」她一口把那勺果醬全吃掉了,「可是我應該沒吃過這種奇怪食物才對。」
「是吧。」鄭陌陌鬆開手,把勺子遞給她,「所以別說我絲毫情誼未曾顧惜,預告至此。」她粲然一笑,「要善於思考。」
阿黛並不蠢,只可惜太年輕,目光流轉間,視線透出些微末的恍然大悟,她嫣然地笑著,「說起來,你猜猜我真正的生日是幾號?」
「你是個溫柔的女孩子,」鄭陌陌笑道,「像淺色的明媚春光,讓我想想,那天正好是個節氣,穀雨,暮春時節,煙雨朦朧,是個美麗的時候。」
「請允許我,」阿德萊德按著胸口,自認為優雅又得體,「說一句粗口。」下一秒她選擇另一種語言,「要命嘞。」
「你好有趣。」鄭陌陌視線斜睨著。
這句話並不是評價阿黛的。
正如李半月對幼崽表面的不以為意下隱藏的患得患失,當她和阿黛搭訕第一句話的頃刻間,伊蓮恩狀若無意的經過,又用蹩腳理由駐足。
她要承認,伊蓮恩是個美麗的傢伙,至此年歲仍艷麗如一簇西班牙紅石榴花——和母親比,年輕的阿黛活像沒出窩的動物幼崽,缺乏那份氣質——於她而言,無論男女,她只喜歡好看的東西,可惜外表的光艷照人並無法消弭她內心所有怨恨和辜負。
她被拋棄了,拋棄之前還加諸罪名,令她百口莫辯。
很多時候她無法同李半月計較,這個李半月至少到現在都沒有將她拋棄——雖然不影響間歇撂挑子。
但如今伊蓮恩完好無暇。
她拈起兩杯雞尾酒,走過去,將一杯直接舉到伊蓮恩唇畔,道,「請,敬您一杯。」
伊蓮恩還在和冷翡喋喋不休,「你為什麼會吃這麼奇怪的食物?」
冷翡拿著勺子在撈自助里的毛血旺,她不吃千層肚,也不怎麼喜歡黃喉,盛了一小碗的鴨血和澱粉火腿。她對伊蓮恩比對李半月友好些,細聲細氣的回答,「因為口感很好,像絹豆腐。」
「我還是覺得動物血是一種古怪的食物。」伊蓮恩抬起手,接過高腳杯,她眼角餘光落在鄭陌陌身上,此刻隱瞞與否認太過做作,她承認了,以同種語言作答,「不必妄自菲薄,談不上敬。」
「敬您一杯就是敬您一杯。」鄭陌陌仰頭將手裡的酒喝掉,露了個空杯子底給她看。「最後一息都要給我上一課。」
「以如今她給你的價碼。」伊蓮恩找了個空碗將那杯雞尾酒倒掉,放在冷盤的桌上,「當年的位置你看不上也正常,倒是我無能了。」
「我呢,沒你那般貪婪。」鄭陌陌那雙烏黑的眼睛盯著她,「野心是個中性詞,勝利者是為多謀善斷,失敗者稱為貪。和你比,我小富即安,不思進取。給的多少不重要,心意最重要,倘若一個人有十億,給我一個億,那也只是十分之一,假如一個人有五十塊,分我二十五,那是二分之一。這點,我是感激的,但這裡不是江戶,你我之間也不是武家與小姓,中式謀士和主家是和那截然不同的關係。我也有我的尊嚴和情感,不得/侮/辱。言盡於此。」
「好。」伊蓮恩側過頭,她用這一個字中止鄭陌陌還在醞釀的其他長篇大論。
她不喜歡聽別人剖析自己,再剛強的人,自我剖白往往也是軟弱的滑稽。
她端著那碗酒,「阿獃。」
「肯定不是你自己漏的馬腳。」阿獃從背後抱住她,摟著她的腰,兩隻爪子在她的小腹前相勾,把她圈住,腦袋在手臂下鑽出來,「瑪戈?」
「瑪戈。」她輕輕說。
阿獃其實已經是個成年女孩了,可她總覺得阿獃還是個小傢伙,這個小東西歪著個腦袋,「如果是我,我會在合適的時候告訴大家所有的故事。」阿獃一副自命不凡的得意洋洋,卻又有著疑惑,「看起來,你和她是好朋友,並不是你一定要姓甚名誰,才能和別人成為朋友,你不想自己的朋友嗎?」
「她太過貪婪了。」伊蓮恩微微嘆息,她將自己豁免於無用情緒,並告訴阿獃,「她生氣的地方在於我沒能給她正職的席位,」她用著可憐的語氣,「我那時候傷重難愈,獨木難支,只是架空了一個小領導,沒能把他徹底鬥倒,區區副職喂不飽她……」
阿獃就是她的剋星。
她還在自圓其說,可阿獃不在意了。
就像她所擔心的,阿獃對漂亮女孩抱有天然的好感,她蹭到冷冷身邊,像只毛絨小貓,摟腰貼臉的,還親了人家一口,嗲著嗓子展示著自己的魅力,「這是什麼呀?」
「毛血旺。」冷翡告訴她。
「看起來好辣。」阿獃說,還很應景的搖頭捂肚子,「我怕壞肚子。」
「不辣的。」冷翡夾起來一塊,喂進阿獃的嘴巴里,「就是有點燙。」
「哎呀,燙。」露易絲·阿德萊德小姐含糊不清地說著,她不停地用手扇著風。
妮可現在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很痛,彷彿被世界毆打了。
一個文學創作者總是心高氣傲的,尤其她執筆所抒發的是野心與現實的不匹。她也想運籌帷幄,統理著世界,現實卻是,她是伺候黛菲娜的新加坡裔傭人,比菲律賓家用僕人稍微高檔些,畢竟她不需要真的打理家務和煮飯。
受工作職務得天獨厚的眷顧,因如,她看不上編劇和其他蹩腳作者的臆想。
但她現在覺得自己很可笑。
她通過新聞報道中的蛛絲馬跡,認為大郡主與阿德萊德小姐水火不容,但她們不介意共用一雙筷子。
偷襲她的還有大郡主本人。
在公事上她和阿德萊德小姐產生過一些交集,因而她對這個人的側寫是真實可靠的,但她和陳無過多來往。
她認為大郡主是個典型的南洋佳麗,體弱多病,信佛食素,安靜清冷,與世無爭,淡泊名利又不通世故,是一個註定的悲劇——雖然她現在仍不知道大郡主是怎樣的女子,但至少她不吃素,更談不上冷清,起碼這個女孩在伊蓮恩女士面前是活潑的,顯然,是條變色龍,只對外人溫柔疏離,在熟悉的人面前,她是濃烈的,並非想象中的寡淡。
阿德萊德小姐確實不會喜歡寡淡,可她偏愛穠艷。
狗屁的上流社會,妮可在心裡致敬著,順手把雞尾酒倒進自己帶的水壺,混口飯吃的人要有混飯吃的工作態度,對此,她態度端正。
直到妮可開始偷酒,陳冷翡才收回暗中打量的視線。
這個隨員未免太過好奇,搭訕、窺視和偷聽的三項忌諱做了一整套,可這個傢伙不是她的下屬,她不可以發作。
還好相比於微妙關係,那個女士更愛美酒。
這讓她放心不少。
可伊蓮恩還是注意到了不該注意的細節。
在會客廳落座的時刻,伊蓮恩阿姨直接對李半月說,「為什麼小麻雀們喜歡湊在一起嘰嘰喳喳?」
「可能是阿獃很可愛?」李半月對阿獃還是偏愛的,把恭維的話留給了阿獃,卻將狐疑的視線拋給她。
「我們喜歡一起說你壞話。」她徑直說道,供認不諱。「你真的,從沒變過,一以貫之。」
「啊,真糟糕。」李半月很倦地支著腦袋,累過頭后她覺得自己變得很麻木,身體和意識分為兩個部分,她還清醒,但找不到一絲力氣。
她彷彿置身漩渦,一點點的往下沉,但又要掙扎著浮起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她知道,理論上,她應該在瑪戈叫錯人——或許有意或許無意的時刻——做出辯解,比如親昵地打斷,及時的告訴鄭陌陌這個外文名獲贈自文茵,但看起來沒有過多異樣已是她最後撐起的力氣,她像強弩之末要斷的那根弦。
就連伊蓮恩拖家帶口告辭的時候,她都沒站起來送客。
自上次和伊蓮恩談崩后斑斑很討厭她,伊蓮恩在的時候斑斑躲開了,現在又冒出來,從沙發背後摟住她,「我想回家。」
「嗯。」李半月打開手拿包,假裝在找手機,實際上她在翻那盒葯。
她新開了一盒,一盒兩板,一板十二粒,現在她摸了個空,不過她多帶了一盒。
她很想再撐一撐,至少撐到回家,大不了洗胃再做緊急血透,反正程醫生已經很討厭她了,她不在乎死後會不會被寫成病例報道,題目叫那個混賬病人。對於死亡,她更不畏懼——即便有著本能的求生欲,但當真這種情形發生,她倒也沒什麼,能接受這一種結果。
但她又怕死在這個時候。
她把貓貓這枚幼崽叼上前台——無論她對這個幼崽的到來是否歡迎,她做了和弗萊德翠卡同樣的事,用幼崽來確保了延續性,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對她們而言,血脈是否來自自我意願其實並不重要,只要存在,就多了一張牌,可用於當己方人員未來結局的保證書,可現在是個不上不下的節骨眼,豆教授坐正席,弗萊德翠卡膨脹的自我訴求一戰,更糟的是貓貓撓了鄭陌陌。
她很擔心冷冷給她一個分崩離析的答卷,讓她一輩子的心血付諸東流。
最後她仰頭,往斑斑手臂上靠了靠,放棄對意識的最後一絲挽留,低聲說,「我站不起來。」
也是這次她發現陳冷翡這種玩意還有額外的差勁之處。
每次她都能有新的發現——但是,是在悲劇意義上的。
陳冷翡和鄭陌陌一樣,有著缺愛和追逐情感的劣根性,同樣,也是廢品。
她希望冷冷強硬而冷漠,但冷冷很擅長和斑斑抱在一起抽噎落淚,是會哭的樹袋熊母女。
理智告訴她,她應該先問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星期幾,因為看起來這還是晚上,牆上的表是十點二十五,深夜,至少是第二天的晚上,她記得暈過去的時候是凌晨一點五十二。
情感讓她先開口,「你們不該這個樣子。」
「那我該怎樣?」冷冷脾氣比斑斑大一些,很容易生氣。
「在意是授人與柄。」兩句話的功夫,她就累的直喘,喉嚨痛的像被尖刀刺戳。
「又有什麼關係?」冷冷質問道,「我們是親人,我當然愛你,在意你,這不影響我恨你,討厭你。是否授人與柄,在於你怎麼看我,如何對待我,不取決於我。」
「為什麼你們都會追尋愛這種無用東西?」李半月輕聲說道,「那是虛假的。用來讓女人遠離權力和自由的謊言,愛什麼都無法換來,也帶不來什麼,只會耗竭著心智和精力,要學會自私和利己,而不是無用執著。」
「假如你撐不到明天,」陳冷翡質問,「這就是你準備留給我的最後話語?」
「那我會說些有用的,才不會和你扯這些。」李半月倦怠的側過頭,大概還是很難受,她把頭埋在枕頭裡,躲避著視線,可能是害怕自己流露出痛苦,「不至於死的。」
「我其實有很多話要說。」陳冷翡擦試過眼尾,「但現在我選擇隱而不發,可至少你不可以拿這種事騙我。」
「我瀕死過。」李半月很平靜,這個說辭倒比之前的話說服力強些,「死亡不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說話時,有些散的視線越過她,最後落到斑斑,「趁我還沒改變主意,我決定告訴你。」她聲音很輕,「你不是一直不理解為什麼她對你那麼殘忍嗎?人死的時候,會一遍遍的經歷自己的心結,所有該執著、不該執著的,最後耗干所有情感,徒留怨與恨。」
可事實證明,騙子永遠是騙子,不會說真話。
和虛偽話語不同,李半月的反常建立在她覺得自己這次熬不過去。
都沒留給斑斑驚愕的時間,李半月就拚命摘下氧氣面罩,搶在痙攣著嗆咳出一大口血之前。
情感起伏過大時人反而會麻木,起碼此刻陳冷翡覺得自己就處於這種抽離的狀態,她不在患得患失,只是冷眼旁觀醫生的忙碌。
她站在角落,最後撿起擱在窗台上的那些空藥盒,李半月有些倉鼠似的囤積癖,她會把空的藥盒整理好,分門別類的堆在角落。自從鄭陌陌交給她那款新葯后,用量一天半片或一片的藥物,她平均每天吃四片以上。
忽然間她煩躁地把所有的空盒子一掃而下,讓它們摔在地板上。
#
伊蓮恩本以為這是一個尋常的清晨。
阿獃又起晚了,高呼遲到了的同時磨磨蹭蹭地開始烤吐司片,這影響了瑪戈早飯肉桂卷的火候,兩個傢伙又大打出手,吵鬧得讓弗萊婭拆了一包棉球,塞到耳朵里當耳塞。
她煮了杯拿鐵,倒了半盒冰。
只不過和平時稍有不同,弗萊婭在催阿獃,她要帶阿獃去阿拉巴馬,伊蒂絲·薩特等人的老巢——南部保守派的家。
「你連行李都沒收拾。」弗萊婭催促道,「吃完飯快去打包衣服。」
「嗯。」阿獃慘遭瑪戈武力伺候,現在老實了,乖乖縮在桌子邊吃飯。
「你為什麼總去欺負小翅膀。」伊蓮恩不得不嘆氣。
一直以來,她潛意識裡都覺得這種庸碌又吵鬧的生活很荒誕,自從阿獃來到她家后,一切變得崩壞,甚至讓她覺得這一切都是死前大腦浸泡在過多有毒物質的情況下自構的幻想——看來,鉀不是個好東西,不僅會讓心臟停跳,還會讓大腦出問題。
但這次她有真實感了。
「媽媽。」阿獃說,「再問你一遍,」她放下芝士吐司,用手把吐司片撕成一塊塊的,泡在牛奶里,「你愛不愛我?」
伊蓮恩沉默片刻后搖搖頭,「不愛,我的感情一直都很貧瘠。我不愛任何一個人。」
「好,我糾正,那你會害怕失去你所愛的東西嗎?」阿獃歪著個小腦袋,頭髮亂蓬蓬的,睡眼惺忪的。
「我只會失去我不想要的東西。」伊蓮恩道。「每個人都有無法拒絕的報價,因此沒有失去,只有值不值,和想不想要。」
「那很好。」阿獃慢慢地把腦袋湊到碗沿,小口地喝著那碗牛奶吐司湯,她看向弗萊婭,「你也附議咯?」
「你認為我不愛你。」弗萊婭的回答很巧妙,「你也指控我偏愛瑪戈多些。」
「很好。」阿德萊德又坐直,「小翅膀也很討厭我,所以很完美。」她說,「我生病了,要死了,現在連嚼烤吐司片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把碗推開,「我出去辦點事,回來收拾包。」
現在她毫無心理負擔了。
她面臨著巨大的危機,沈約她談話,來意不善。
擺在她面前只有兩個選擇,一,承認錯誤,爭取諒解;二,她也是被騙的無辜受害者。
選一可能是最佳的方案,但她可能被沈毆打,得到滔天的恨。
選二,她並不知道沈會做出什麼事,極有可能讓伊蓮恩倒霉。
一開始她想承擔起自己的責任,但這兩個傢伙錯過了她給予的最後機會。
她想,既然如此,那我們就是普通的朋友,才不是母女。
就在她要離開餐廳時,母親忽然拉住她,「你說什麼?」
「我快死掉了。」她重複了一遍。「掛了一個月的吊瓶,沒有好,看來,瑪戈的魔力不是永久生效的。」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弗萊婭突然憤怒的站起來,「你亂講。」她有些語無倫次,說話邏輯顛三倒四,「哪個醫生?哪一個?」她一把將阿德萊德揪回來,「哪家醫院說的?檢查單呢?怎麼回事?什麼病?看的哪個醫生?」
而母親很冷淡,溫柔又冷漠的離開了,她總是永遠的平靜和理智,情緒鮮少生波瀾,「哦,好的,去把碗收拾好再走。」
沖著點,阿德萊德選好了甩鍋對象——原本她想栽給弗萊婭,現在臨出門的時刻,她改變了主意。
看起來還是弗萊婭更在乎她一些。
去見沈之前她先去找了洛克希。
「是有些棘手的。」她承認。
「要不把她解決了吧。」洛茜提議道。
「她還有別的價值。」她思考片刻,「她的出走本身就是一種價值,加上,其他人未免心寒,因此,她還是活著比較好。」
「那你把她安撫好。」洛克希現在一腦門的官司,令她頭痛的是黛菲娜,那個傢伙在外折戟沉沙后將目標轉移,不僅沒有認識到自己的不足,反而將失敗歸咎於自己的職權不夠高,現在長劍指她,弄得她心煩意亂,「不要多生事端。」
阿黛還蠻乖巧的,即便弗萊婭的想法很明顯,但阿黛是個討喜的女孩,洛茜勉強能容下她。
可伊蓮恩就是一個糟糕的長輩,這一遭她終於知道了為什麼冷靜可靠的伊蓮恩會和那個一拍腦袋是一出的戲劇女神弗萊婭是一對兒。
阿黛剛走,伊蓮恩這個傢伙大周末地衝來在她辦公室,發號施令,「幫給我找一個姓韓的……傢伙。」
伊蓮恩微微笑道,最後還是沒忍住,「……那個賤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叫什麼。」洛克希壓著火問。
顯然伊蓮恩在氣頭上,「算了,不想見她,把她殺了。我要見她的人頭。」
「叫什麼?」洛克希站起來。
「腦袋,砍下來。」伊蓮恩吩咐,「記得用冰袋,不然的話爛掉的味道很臭。」
突然洛克希沖她拍桌子,「我問你叫什麼,叫什麼,叫什麼!那個人叫什麼!我靠,不對,你不能衝進來,跟我說,你要殺掉誰!你聽見了嗎?」
「去把那個姓韓的賤人殺了。」伊蓮恩冷冰冰的,語聲和她相貌發色截然相反,「我要腦袋。她的或者你的。」
「嗯好。」洛克希又變得乖巧。
「那好。」伊蓮恩頷首。
尷尬的事發生在她準備回家的一瞬。
洛克希問,「可那個姓韓的賤人叫什麼?」
頃刻間,她忽然意識到,她在心亂如麻,這是不對的,也是她所應摒棄的。
可明明死掉過。
她忽然不寒而慄。
夢中更久遠更模糊的事情驟然浮上心頭,提醒著她感情用事的代價和收場。
每個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過著富足而體面的生活,只有她一無所有的走,無論怎麼回溯那種過往——斑斑所最執著的,她最希望從未發生的,她不懂為什麼那個自己會慷慨的賜予所有人體面的謝幕,一個皆大歡喜。
而現在,她又開始感情用事。
她有自己的宿命,阿獃也應該有自己的命運。她告戒著自己,為人母的義務已經完成了,剩下的額外項目,要看阿獃的價值。
要估價,她默念著,不要做無所謂的事,無償的成全不會得到感激,付出代價才能得到的東西才有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