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宸華歌
舊事憶起,難得有些惆悵。
此時,一個欠揍的身影小心翼翼地摸索來,又小心翼翼地賠笑道:「姐,小弟可是給你個與青蓮師兄獨處的機會,怎就如此輕描淡寫揭過了?沒趣,甚是沒趣……」
他還特意重咬了青蓮師兄四字。
「是嗎,那怎樣才算有趣?」我擠出一絲森然的笑意,猛地轉身,數道粗大的星辰鎖鏈原地暴起,徑直向著那傢伙飛射而去。
小弟一看勢頭不對,轉身欲逃。然而他也太小看我的星辰之鏈了,不出意外,被我綁了個結結實實,動彈不得。
「看來你是真的星皮痒痒了,本公主這做姐姐的不幫你渡過此難關還真有些過意不去!」
我冷然微笑,一步步走上前去,每走一步,身上氣勢便足一分,而小弟的氣息便矮一分,直到被我壓迫的難以離身。
「姐,你是我親姐,是……是我大姐,是……是……」小弟眼見著我張牙舞爪地迫近,語無倫次地求饒:「饒命,饒命!」
可惜都是徒勞。俗言道:「因必有果」,小弟的報應就是我。
「瞧你說的這是仙話嗎?本公主不是你親姐難道是你表姐不成?」我一把揪住他那白嫩的似個梔子花精的左耳,狠狠一轉。
「嗷!」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聲響徹雲霄,一時風雲變幻,不少飛行的小仙被震的直接摔下了雲頭,仙力一陣紊亂,好不狼狽。
北斗七星光芒大放,與此同時,小弟瘋狂扭動起來,可惜他越是扭動,我揪的越緊。南方星宿也同時星光閃動,將意圖反抗的斗宿狠狠地壓了回去。
小弟沒轍,只得連連慘叫討饒:「啊,疼疼疼!姐!小弟知錯了,小弟……嘶,求您高抬貴手放小弟一馬……」
「什麼?放你一馬?既然你都如此說了,那本公主就放你一馬。」我心中一動,嘴角泛起一絲不懷好意的陰笑。
小弟見狀,大感不妙,掙扎地更猛了。
我高深莫測地抬頭望向南方的星空,輕聲念道:「小星,來。」
小弟的神色頓時一僵,面露苦相:「姐,我真的錯了……」
「哼,現在道歉,晚了!」
我猛地一偏頭,銀髮飛揚而起,輝光閃爍之際,小弟便被我定在了原處,時光法則,果然名不虛傳。
「咴咴!」
清脆的聲音自九天穿來,星宿的虛影與我身上的璀璨星輝相合旋起,虛空之中,恍若一巨筆以星辰之輝為墨,以天穹為紙,不過淺淺勾勒,寥寥數筆,一匹駿馬便飛揚而出。
輕盈的身姿,潔白的皮毛,以及那璀璨如星辰的雙眸,四蹄所過之處,層層星輝點染而開,看似滴銀入水,只及微茫,然而層疊渲染之下,卻一不留神染銀了整個青丘的天。
那是便我的小星,我的坐騎,我的夥伴,我的星日馬。
「咻咻。」
小星飛奔而行,在我身前剎住,雪白的頭顱探來,親昵地在我手掌上蹭了蹭。
我笑著幫他捋了捋額前有些紛亂的毛髮,小星似乎一陣痒痒,發出了銀靈般的鳴叫。他將頭偏過去,責怪般輕輕撞了撞我的肩,撞的我一個趔趄。
「別鬧,別鬧。」
我環摟住他的長項,靜靜感受著他毛髮中星辰輝光的流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星辰之力亦有其道,我與小星恰是那星辰之道所生的「二」。
我的本星體乃是從娘親身軀上分離出的一小塊星辰之精,而小星便是其上最為閃亮的的一處星光。執掌星之一宿后,我是星宿星主,而他則化為了星宿虛形星日馬,百萬年的悠長歲月之中,我們一直不離不棄,血脈相連。
愛撫了一通小星,我這才想起旁側還有個欠揍傢伙待我處理,原本軟化如水的眸光瞬間僵硬,可語氣卻依舊溫柔:「小星,方才所發生之事你也看到了?你說,該如何處置那討厭的傢伙?」
小星靈動的雙眸和我對視一瞬,便已明了我心之所想,他以極其冷酷的眸光瞥了一眼還在試圖掙扎的小弟,很是不屑地打了個響鼻。
「這這這這……本太子竟然被一匹馬鄙視了?」
小弟被小星這眼神看愣住了,半晌回過神來,已是火冒三丈:「欺我太甚!」
言罷,小弟猛地一甩他那驕傲的頭顱,面向群星,念出了他那無用的緊的七星天極咒。
「北七宿,曰玄武,天斗墟,星光屬。」
此刻北方七宿中,斗宿所屬七星驟然閃耀於北方天空之中,浩大磅礴的星晨之力從迎賓客棧之上湧現,向著群星閣傾瀉而下,確是銀河落九天。
「嘶……」
泄氣之聲大作,虛空忽的被融出了一個墨色之域,小弟的北方星輝自墨域之中蘇生,層層疊起之下,竟意外地抵住了我南方星輝的傾軋。而被時光法則定身的小弟,也恢復了行動之力,但我的星鎖卻非他如今修為能掙脫的,仍舊牢不可破地束縛他的星體。
世間萬物皆脫不開陰陽二道,星辰與時光亦是如此,時光之火星河之北為陽,時光之水星河之南為陰,我的南方星輝應屬陰輝,以至陽之道攻取,仍有破解之機。
「星墟?小弟,看來你也算是窮途末路了。」
我一瞧那黑暗之域,雖其邊緣仍捎帶著些攻伐吞噬之力,已是比從前精湛了不少。但只憑如此微末伎倆就妄圖逃脫?我笑了,淡然道:「呵呵,你的七星天極咒得此星墟也算如虎添翼了吧。但可惜,比起我的百星華月咒,還差些。」
星變,風雲動。
「南七宿,曰朱雀,七星現,軒轅明!」
話音剛落,整個天地彷彿震顫了一下,一條條炫目的法則之鏈伴隨著星輝盤旋,飛升,直入無邊蒼穹。我的星識也隨之無限擴增,浩蕩無涯。
若此刻青丘有哪個獸仙或是妖精注視南方的天空就會發現,南方七宿中的「星」之一宿於夜空中閃耀輝光,其華甚至已然蓋過了廣寒冷輝,與我周身的法則之鏈同熾同燼,同明同滅。
此地動靜之大早已波及遠方,萬靈台之上正在講授天地道法的爹爹和白叔叔話音一頓,微笑對視了一眼。
白叔叔對著我浩蕩而來卻又細不可聞的星識點了點頭,狐目微眯,喃喃嘀咕了一句,讓台下那些正細聽悟道的走獸們摸不著頭腦。
「是那丫頭吧,萬年未見,很有長進。」
爹爹掃了一眼白日中出現的「星」之一宿,未發一言,轉頭繼續與白叔叔論起幽微大道來。
不多時,我的南方星輝已覆蓋了此處客棧的一方天穹,徹底隔斷了小弟與他那斗宿的感應。一些沒見識的凡人和小仙稱其為仙域,造物境,而於真正的星族,這不過是星辰大道的滄海一粟,末流小技,本無需命名。
小弟一凝,那看似氣勢如虹的星墟也順勢停滯,唯有眼珠還能稍稍轉動一二。
「如何?」
我走上前去,輕敲了敲小弟的面龐,時光凝凍之下,他的粉頰頓時漲成了一個糰子,粉粉嫩嫩的,倒是比先前那欠揍的模樣可愛了不少。
迎著小弟似要將我千刀萬剮的目光,我又狠狠上手捏了捏,手癮過足,這才喚回了一旁遊戲的小星。
「小星,這位好弟弟方才可是強烈要求本公主要放馬過來」我不懷好意地邪笑:「如此志向,怎能辜負?小星,上!」
「咴咴!」
小星歡呼起來,一步跨出,便將那星辰之鏈頂在項上,小弟被其拖在身後,動彈不得。我一見時機成熟,輕手一揮四方天地便回復了原狀。小星撒開四蹄絕塵而去,所過之處,揚起漫天塵埃。
「星華!本太子要殺了你……啊啊啊啊。」
時光回歸,音也相隨。那慘叫聲,嘖嘖,真是餘音繞梁,不絕於耳。我狂笑起來,形態甚是不雅,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望著小星絕塵而去的方向,我口中惡狠狠地抱怨:「天道好輪迴,報應不爽,這就叫做,惡仙自有善仙磨!」
「是嗎?那公主殿下這位大善仙,又有誰能『磨』?」
此時,一個陰惻的話語聲,突然自後方傳來。
我還沉浸在笑意之中,只是漫不經心地答道:「呵,哪裡的話,這六界之中能為難本公主者,怕是還未生於世間呢!」
嗯?不對!這青丘除去長輩,不過是一些個末流小仙罷了,何人竟敢如此不敬?我頓時微怒,抬目望向來仙:「哪個小輩敢這麼……」
「敢什麼?」
「敢,敢,敢……」
見到身前那仙,我的話語被硬生生噎了回去,只覺得整個天地瞬間灰暗了起來,什麼嬉笑玩鬧之意、什麼快意暢達之意頃刻煙消雲散,背後的冷汗,已是悄然滑落。
彼時,我真的很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古云:「滿招損,謙受益」得意忘形者,必沒有好下場。
「帝帝帝帝……帝君怎有如此雅興,竟到這青丘遊歷?」
我滿面慌張,語無倫次地應付:「那小女子再在此處也……也是礙您老的眼,小女子這就離去,絕不打攪帝君雅興。告辭!」
言畢,也顧不得其他,架起星輝,心中唯有一個念頭:離開此地。
然而,事與願違總是在所難免。
電光自原地旋起,不過淺淺一道,並不算炫目,然而就是這一道極為不起眼的電光,卻褪去了我那耗費大量星辰之力才的建立法則之域。
若說方才小星四蹄不過是點染,而這道電光卻更似清洗,彷彿我的星輝是什麼礙眼之物,急需洗凈。而青丘那原本還算明澄的夜幕天穹也驟然陰暗下來,雷雲密布,似一巨碗將此迎賓客棧扣於其中,便是我百萬年的凝聚的星辰之輝也甚難透入。
六界之中能奪如此雷霆造化者,那道電光的主人,已是不言而喻。
主司南方仙域,執掌十方雷霆,屬仙位南極之星,發奇明之光,位南極吸引眾星之力,居高上神霄玉清府,仙號曰「高上神霄玉清真王長生大帝統天元聖天尊」,又名南極長生大帝。
這位高高在上的六御之一,既是那人間口口相傳的不老仙翁、福祿壽星,卻也是我這十萬年中唯恐避之不及的災星。他是星宸的恩人,星歌的所愛,亦是星華一生的夢魘。
雷霆一寸一寸地蔓延而開,我的星輝一寸一寸地被壓服,就好像方才我對小弟所做那樣,只不過一切重演了,而這次受制於仙的,是我這星族長公主。
「不,不要……」
理智告訴我,我此刻應該不惜一切逃離此地,可雙足就是不聽使喚,一步一步,我竟不由自主地向著南極大帝的方位走去。
此刻,我的星識之海中泛起了滔天波瀾,那個沉睡已久的孩童動了動身子,一種久違的感覺自心頭湧起,不知不覺,眼中只剩下了南極大帝那冠絕六界男仙的容貌,再容不下他物。
然而,我作為星華的那部分卻依舊清醒地看著這一切,細細體會著那湧出的情愫,除了深深的厭惡,所余的不過是對星歌的憐憫。她和我終究不是同路之仙,而她的夙願,怕是永遠也沒有實現的機會了。
十萬年……不,百萬年了,情之一字終究於我形同陌路,偶食之,竟別有一般滋味。
轟!
困神鎖鏈終究還是從我茫茫腦海之中浮現,沉睡的孩童眉頭微蹙,身軀之上泛起了片片冰花,層層疊疊。與此同時,我原本火熱的心也漸漸冷寂下來,腎水上行,遍體生寒。
封印鬆動,我也顧不得再去理會南極大帝的僭越之舉,星識回歸本源。卻見眉心的星識之海中,有一身影,靜靜佇立。
「宸!」我的本星識光影佇立在空茫之邊,模糊的面目之上神情複雜:「這次,多謝!」
「華,當初既答應了助你,我便不會食言。」
宸的聲音自海中浮現:「這回,只是暫時將分情輪迴訣壓制,可一旦三情脫離,一切就都晚了。」
話音剛落,波濤驟起。宸自海中踏浪而來,凌波微步,翩若驚鴻。浪濤翻湧,忽而分,忽而合,變化莫測。遠眺卻似千壑疊起,萬山相隨,天地道法,自來眼前。
湛藍羽衣,冰花點綴,回回見到星宸,總覺身前有面巨鏡,鏡中的星華看著星華,鏡外的星華看著星華。
默然相視良久,我終於稍稍平復了激蕩的心緒,腦海中的波濤漸漸平靜,輕聲問道:「星歌她,還好么?」
「她?」
星宸沉默片刻,忽的笑了,似是要緩和壓抑的氛圍。然而她的笑容中不帶一絲一毫的暖意,以致於我的識海邊緣都泛起了片片冰花:「她還在面壁思過,啊不,面壁思春呢!你呀,看她如此可憐,為何就不順遂了她的願……」
「面,面壁思春……唔……」
我不失禮貌地笑了笑,面上卻毫無輕鬆之色。道是如此,其實我和宸都知曉,星歌此刻,怕是……
沉默。
良久,宸開口了:「華,你明知這一切終究會到如今的地步的,為何還要留下我們?」
這麼多年了,每每談及此問,宸的聲音總是充滿了不解:「再這麼下去,不止是你這本識體,怕是連星歌也再也不能壓制分情之勢了……」
「不必再說!」我的語調依舊如從前那般堅定:「你們既生於我,又有星識分格,我便不會抹去你們,我也絕不會讓你們受得一丁點的傷害!雖然不知星歌當年在仙界到底經歷了什麼,她受到的傷痛我們有目共睹,我已是愧對她。此時再為了一己之私除去你們,我只會更加愧疚……」
宸的聲音靜默了下來,這樣的對話,在那次裂魂出錯后的幾萬年裡已經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
「華,我是你的冷酷無情的一面,而星歌則是你至情至性的一部分神格。」
宸難得地出現了情感涌動:「你若離了我倒還尚可,可若離了星歌,你便永遠不會再有情愛之心了,你可曾想過後果?這可是比那聞名六界的滅情絕愛的『絕情丹』更牢固的心之鎖,而且永世無解。」
「情愛?這麼多年因那一紙婚約而生的事端還少么?你且瞧瞧星歌,都傷心成什麼樣了?」我冷笑:「情愛是屬於她的,我只可稍稍體會,卻無法感同身受。而且,宸,你貌似比我更不懂什麼是情愛吧?情愛於我,不,我們,又有何用處?」
「我確實不懂,但仙界那水神的先例就擺在眼前」宸警告我:「而且,一旦星歌再也無法壓制,分情的第一輪迴便會立刻接踵而至,那是屬於你和她的輪迴,一旦無法從中掙脫,便會永困於過往之中。我與星歌,亦會消亡……」
我揮手打斷,不屑的很:「笑話!什麼先例?我從來不信這六界有什麼『劫』與『命』,為情所困者,無非是自身無能,斷得不徹底而已。情由心生,隨我心滅,魔亦是如此,你們就是我的心魔。斷了心魔,除去業障,我才能真正自由。以我百萬年的修為,我還懼怕這小小的分情輪迴么?你們且等我凱旋。」
「至於往後,就由星歌履行我這婚約嫁給她鍾情的南極大帝,你也可以繼續做這星族長公主守護群星,從此星族長公主一化為三,此般不很好嗎?」
「那你去往何方?」
宸語調微微上揚。
「我嘛,我那時早已無無欲無求了,誰知道呢?興許是浪跡於某個凡世之中,抑或是流連於星海之外,此心已安,何處不可為鄉?」
那般悠然的生活,我頗為神往。
「你……這是在逃避你的責任!」宸的聲音冷了下來。
「不,你錯了,這是我的自由。」
不願與她爭這是非,我便將星識退出了識海,其聲回蕩於腦海中:「宸,一百萬年了。自星河之戰後,我建立天華宮,照看弟弟妹妹們,守護群星足足已有一百萬年。我是真的累了,興許這也是我唯一能自己選擇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