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極長生

南極長生

離開了星識之海,外界所經不過一瞬,然而就是這短短一瞬,卻讓我失去了逃離的最佳時機。

「怎麼?本君又非什麼陰間的妖魔鬼怪,怎生得長公主如此厭惡?」

一個平淡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然而這聲音之近,卻讓眼神剛剛恢復清明的我,心中大涼。

「不敢,不敢,帝君乃九霄之上執掌雷霆的玉仙,怎是陰間那些魑魅魍魎可比的。小女子……」

我儘力堆砌著面上的微笑,然而身子卻被那雷霆電的一陣酸麻,氣力全無,竟漸漸軟倒在了客棧的白玉路板之上。

南極大帝笑吟吟地負手而立,毫無上前之意,就這麼靜靜看著我一點一點地倒在地上。雷光閃爍,周身的星輝已然被壓制道難離體分毫,我甚至不能喚回小星與被淹沒在雷霆墨雲之上的南方星宿之影。

這世上竟有如此滑稽之事?一個身處星空之下的星族竟無法動用星辰之力?更何況,還是我這星族長公主。

此時此刻,我心中唯一的念頭,只有動用我的百星華月劍,在南極大帝那厭惡無比的笑容之上狠狠地劃一個叉,然而這終歸不過是一個空無幻想罷了。在這數萬年裡,在我與他的數不勝數的交鋒之中,我竟然可悲地一次都沒贏過。

既然逃不過,我索性撕下了面上的偽笑,努力扮出我自以為最有威懾力的模樣,怒喝道:「放肆!縱使爾為仙界帝君,也休得無禮!快給本……」

滋啦!

電蛇狂舞,那個傢伙對我的話充耳不聞,依舊牢牢束縛著我的星輝,我的後半句話被硬生生堵了回去。一失足成千古恨,這下不妙,連話也說不出了。

我的惱怒的話語變成了一連串嗚嗚聲,除了惡狠狠地瞪著那傢伙以外,毫無辦法。

僅僅憑藉一個眼神或許能擊殺一些道行淺的陰司鬼物,可那傢伙畢竟是仙界的南極長生大帝,我如今,算是徹底身陷囹圄了。

「華兒,我們之間不是早已私定終身了么?當年你送本君的定情之物,本君可是一直珍而重之地收著呢。」

南極大帝邪魅一笑,一步步走上前來。

眼看著那傢伙越來越近,我頗為驚慌地顫了顫,面上卻依舊極力掩飾,擺出怒目而視的樣貌。

定情信物?這南極大帝真是愈發不要臉了!子虛烏有之事竟是張口就來。

本公主如此尊貴,又怎會委身於一個號稱仙界一害,神霄玉清府之中侍婢仙娥成千上萬的風流浪子?痴人說夢!

當年,與他歷經仙界風風雨雨、與他有過那麼一段孽緣的可是星歌,是我的分神格!才不是真正星族長公主星華!現如今,他還敢拿當年那段過往說事,糾纏不休,真是無恥以極。

心中再憤恨,言語被封也無法可說,我的眸中已充斥著狂風驟雨,然而,依舊徒勞。

「你這是什麼神色?華兒,本君是什麼身份,又怎會謊言相欺你?」

南極大帝已走至我身前,俯下身去,那一張嘴臉在百萬年中從未離我如此近過。

也不知究竟是星辰之力的上逆,還是過度調動情感而犯了分情輪迴訣的大忌,我的喉頭一甜,一口濃血直衝而上,隨後又被我強忍著咽回腹中。如此一來一回之下,言語之能倒是恢復了。

嗓音略顯嘶啞,我恨恨地怒道:「定情信物?笑話!本公主怎不記得曾贈予你這等物件?咳咳……」

雖竭力忍耐,我的嘴角,仍舊溢出了一縷銀色的鮮血。

南極大帝見到我嘴角的那縷銀血,面上閃過一絲意外,但不過一瞬,他便俯下身,將我環抱而起。

「喂,你……你要作甚?你……你別胡來啊。」

我頓時驚慌起來,色厲內荏地道。從前受制於南極大帝,不過是被其調笑一二,何曾有如此親密之舉?一星一仙的相距僅尺余,呼吸可聞,南極大帝周身那股雷雨初霽的清新氣息將我周身包裹,我體內的星輝流轉破天荒地遲滯起來。

此刻,我受星歌那紛亂情感影響,心中竟然只想著在他那清新之氣之中沉淪片刻,只要片刻就好。我眼中的神采亦漸漸黯淡下去,黑芒擴散,再一次,眼中只剩下了南極大帝那張面容。

劍眉與桃花目,淺白之須與柔嫩地似個嬰孩的面容,邪魅與天成,這些看似完全不相及的官貌就這麼和諧地擺在他那嘴臉之上,而且竟調和的如此融洽,我縱使對南極大帝有萬般不滿,也實在是挑不出絲毫這張臉的任何恙處。

難怪仙界那些風言風語把這失蹤百萬年,半道歸來的南極大帝吹捧地神乎其神,又是壽星老人,又是雷霆之主,除了敬畏其掌控雷霆劫運,多半也是這張分不清老少的面目作怪。

「華!」

冰寒之聲自我的星識之海中傳來,我一個激靈,四魂七魄頓時回歸,方才那是……分情輪迴?

多虧了宸適時提醒,我一陣后怕,趕忙報元歸一,默念了幾遍清心咒。神智恢復清明的同時,卻也意識到了我與南極大帝已是近在咫尺。

如此風流陣仗,縱使我恢復了神智,也免不得如尋常仙娥一般驚慌失措,面紅耳赤。好在身子雖酸軟無力,那種麻痹之感卻不知何時已然消失了,我拼著最後一絲氣力,在那傢伙懷中掙扎著,試圖逃脫開去。

南極大帝眉頭皺起,垂首,輕輕探到了我的耳畔。那刻我頓覺耳畔一麻,嗡的一聲,我的身子再一次僵硬了。

冤枉啊,這回可並非那雷電作祟,亦非我不想動身逃離此地,而是我不敢,生怕只要稍稍挪動,就萬劫不復了。

「華兒,怎麼都吐血了,可是本君弄疼你了?」

南極大帝微一笑,話語聲卻溫柔的像個安撫孩子的父親。

「嘶……」

他的氣息在我耳畔連繞了三圈,狠狠地鑽了進去,我頭皮一炸,倒吸一口涼氣。

晚節不保啊,萬劫不復啊,當初那場凌霄殿之宴,我怎麼就腦子抽了惹上這麼一尊瘟神?再這麼下去,星歌怕是要……

然而我又能做什麼?只有閉上雙眸,聽天由命。

「啊!」

一個不和時宜的驚聲尖叫拖著長長的尾音響徹雲霄,原本已經閉目認命的的我瞬間睜開雙眸,然而眼前一幕,卻讓我恨不得尋一地縫鑽進去。

某個青丘的小仙娥愣愣地看著以一個不可名狀的姿勢,俯身垂首的南極大帝,與閉目認命,無計可施可憐的我,就彷彿瞧見了什麼天大的一般。

這下可好,我的一世英名,可算是在這傢伙手上敗得一乾二淨,我還有何臉面見爹娘和白叔叔?

事發突然,我哪裡還記得自己早就隱去了真容?被那小仙娥瞧見,那時的我滿心中只有懊惱,這一片天地都彷彿變得昏暗了幾分。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我猛地捶打這那傢伙似乎並不怎麼堅實的胸膛,出乎意料,南極大帝幾乎立刻就解除了我身上一切禁法。身形一閃,我連退離了八丈開外。從前都是御空飛行,而如今我卻覺得腳踏實地之感竟是如此的舒爽。

「何事?」

南極大帝神色淡然,就好像剛才什麼也沒發生,什麼也沒做過似的掃了一眼那小仙娥,一股屬於帝君的威勢油然而生,這副模樣,倒也挺合他那六御之一的身份。

「帝……帝帝君恕罪」小仙娥莫名驚恐,連話語都結巴了:「仙婢只是奉國主之命來……來請帝君赴宴的。」

「赴宴?白老兒又搞出了什麼新花樣?」對於白叔叔,南極大帝倒是毫不客氣。

我在一旁冷眼旁觀,心中仍為了剛才的失態懊惱不已,但凡我稍稍清醒一點,我也不至於落得這步田地。難怪古仙雲「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從東三十三天歸來之後,我怎生得愈發的蠢笨了呢?

小仙娥獃滯了片刻,在南極大帝的輕咳中才緩過神來,仍舊面帶惶恐地道:「帝君尊上,國主設此宴,除去為小殿下慶生之目的,更是為了此番前來青丘論道比武的仙長古神們接風洗塵,仙婢懇請帝君移步中荒國主殿。」

說罷,她應聲下拜。

南極大帝眸光移至我身上,我被其看的一縮,心中暗道不妙。不知這傢伙又在使什麼壞心思,還是儘早脫身為佳。

打定主意,我趕忙乾笑一聲,告辭:「既然帝君另有安排,那小女子便也不在此礙眼了,容小女子告退。」

說完,我作勢欲離,然而南極大帝的一句傳音,卻讓我心頭一震,硬生生停在了原處。

「華兒,你可曾記得那星語笛?」南極大帝嘴角一翹。

「星語笛……星語笛?怎麼可能?當年首丘一戰,星語笛早已遺落在了哪處無境之地。」我瞪著他:「你怎麼可能會有星語笛的下落?休要誆我!」

「誆你?華兒,你瞧瞧,這是何物?」南極大帝揮手,那小仙娥便凝在了原處,他的袖袍之中,一抹熟悉的星光蕩漾而起。

「星語笛!本公主的星語笛怎麼會在你手中?難道……」

我腦海之中憶起了當年首丘那場慘烈的大戰,南極大帝的到來似乎比白叔叔還早上那麼三刻,難道是他?枉我這麼多年尋遍青丘與三千世界也未曾覓得些許星語笛的蹤跡,原道是被這傢伙裹挾了去。

抬首所見,南極大帝仍舊是那似笑非笑的模樣。從前,我只當這傢伙是那數萬登徒子中的一員,所謂的那些糾纏無傷大雅,如今看來,南極大帝身上,我不了解的隱秘還有很多。

「本君當年瞧著這笛子做工甚是精妙,便收來把玩一二。」南極大帝將笛子隱於他袖袍之中:「不曾想這笛子之上竟還附了一縷不知何物的殘魂,后本君差仙詢問才知,這原是長公主的貼身之物。」

「殘魂?你說這笛子之上有殘魂!」我大驚失色:「快!給我瞧瞧。」

南極大帝一動不動。

此刻,我亦稍稍冷靜下來,心中的那些小女兒姿態的惱羞頓時煙消雲散。我瞥了一眼定定站立的南極大帝,忽然笑了:「呵,很好,很好。如此拐彎抹角,原來正題在此呢。明仙不言暗話,說吧,什麼條件?」

「條件?華兒,你未免也太過看輕本君了。」南極大帝的語氣捉摸不定:「本君不過是尚未來得及將其物歸原主罷了,既然華兒想要,那本君身為你的夫君,也自然不能不給對吧……」

「你少在那裡胡言亂語!凡間定下的一切承諾,現在都不作數!」

那「夫君」二字再一次激起了我心中的怒氣:「趕緊給我!」

南極大帝一動不動。

我心中的怒火已積蓄到了頂點,對其慍道:「你是聾了嗎?這是我的東西,不告而取是為賊!你個堂堂六御之一的帝君,是準備當個毛賊嗎?」

南極大帝仍舊一動不動。

我徹底失去了耐心,咬牙切齒地怒吼道:「你究!竟!要!怎!樣!才肯把星語笛還我?」

南極大帝似乎覺得我現在像個發了狂的窮奇饕餮,還好好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嘖嘖兩聲:「哎呀呀,恕罪恕罪,星族長公主的怒火,這六界怕是沒有幾人受得住,本君自然也不敢。只是本君看著笛子甚是順眼,物歸原主未免有些悵然,不過長公主若是能拿出什麼有趣之物相易,本君自然是將這星語笛雙手奉上。」

有趣之物?天殺的!我又到哪裡去找能讓南極大帝這個仙界一害覺得有趣的東西?難不成去下界抓幾個仙娥?不行,我又非那些燒殺劫掠的妖怪,強搶良女這事我可做不出來。

就在我冥思苦想之際,南極大帝嘴角一勾,突然一指我耳畔,說道:「長公主那耳墜,本君看的樣貌甚是奇特,不如……」

耳墜?南極大帝這話倒是令我愣了片刻,素聞南極大帝嗜好奇特,猶喜收納粉脂仙飾。我那耳墜不過是拿本辰域的一將死的無主之星為主材,輔以星輝雕琢而成,實在尋常的緊,給其倒也無妨。

當然,我面上仍裝出一副極為不情願的模樣,糾結半晌,終於磨蹭地取下了耳墜之中的一隻,甩了出去:「給你,把星語笛還我!」

南極大帝隨手一招,那閃爍星辰輝光的耳墜便落入他掌心之中,他端詳片刻,笑了,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玉璫緘札何由達,萬里雲羅一雁飛。華兒,你的心意,本君收下了。」

言畢,星語笛被一朵彩雲托著,緩緩飛至近前。我雙手將其捧下,感受著笛子上那縷殘魄的熟悉氣息,差點熱淚盈眶。

還好……還好,她沒有死,她還活著……

嗯?不對。

笛子到手,我輕鬆了不少,腦中突然想起了南極大帝那沒頭沒尾的話語。

哪來的什麼心意?這不是以物易物的等價交換么?我不明所以,剛想質問他,卻發覺不知何時,那小仙娥已然被解了迷幻咒,正獃滯地看著我與南極大帝。

「好,本君與這位仙子事已了。」南極大帝又擺出那副所謂威嚴的模樣,對那小仙娥呼喝道:「前方引路。」

小仙娥低頭應喏,眸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我這裡,那眼神之中竟隱含著……憐憫?

我更加不明所以,心中隱隱覺得不妙,我似乎又哪裡被南極大帝擺了一道,可一時又察覺不出。

然而還未等我有所動作,南極大帝一閃消失在了原處,我的身子一麻,那種可怕的感覺又回來了。這回,我忽然覺得有一滑膩之物觸碰上了我的掌心,我猛地一縮,在麻痹之下拼盡全力低頭,卻見得我白皙的左手已然被南極大帝那隻「骯髒」的爪子牢牢固住。

「把你的爪子挪開!」

還有個小仙娥在一旁,我也只好低吼。

「為何?反正你這星族太子貼身侍女也是要去宴席上伺候的,我們二仙聯袂而去,有何不可?」

南極大帝開始耍無賴。

「撒手!」我儘力掙扎,然而卻無用的緊,一股股仙眼難見的細密雷霆自南極大帝的掌中灌入我左臂的星脈之中,手厥陰經之上的星穴被一個個地麻痹,勞宮,大陵,內關,間使,郄門,曲澤,天泉,最終至心上的天池。我身子其餘部分倒是恢復了原樣,可這條左臂,卻似被斬斷了一般,毫無知覺。

「長公主可想好了?」南極大帝傳音,並未揭穿我的身份:「你如今借著青丘天狐血脈變幻了容貌,除去六御,其餘末流小輩也看不出你是誰。一同前去,我們二仙也可在途中增進增進些許感情不是么?」

「你……無恥!」

勢比人強,也由不得我抉擇。我只得圖個嘴快,心裡把南極大帝上上下下里裡外外狠狠詛咒一番,然後乖乖地隨其上路。

一旁,觀此情景的小仙娥神色更是一言難盡。

…………

夜幕已垂,將行,南極大帝終於撤去了此方天地的仙障,說來也奇怪,小星與小弟此刻仍不見蹤影。雖然小弟被我治住,但以他的修為,小星也甚難與他匹敵,怎麼此刻仍不見其回歸。若是小星在,我也許還有一搏之力。

那前方帶路的小仙娥偷偷回頭看了我一眼。

「……」

飛過客棧邊緣的一座小山峰,那小仙娥又看了一眼。

「……」

飛過中荒城的晚市,小仙娥再次看了一眼。

「……」

飛過……

「看什麼看!沒見過兩個神仙牽手嗎?」我暴喝一聲,那小仙娥被我驚的從雲頭上栽了下去,幾近地面才堪堪穩住身形,灰頭土臉地飛了上來。

「仙子莫怪,仙婢只是……」

「滾去帶路!」

「是!仙婢這就去,這就去!」小仙娥驚慌失措,連一朵尋常的白雲都喚不出來,連試數次,這才摘了朵小的可憐的灰雲,再次上路,不過這回,她再也不敢回頭望哪怕一下。

「哼!」我正憋著一口氣無處發泄,這小仙娥算是撞在本公主的劍尖之上了。

不得不說,南極大帝真有令仙抓狂的潛質,我單手捂面,這下可算是徹底儀態全失,臉都丟盡了。況且如今還受制於仙,難道真的是因為這幾日出宮未看仙歷?甚是懊惱,甚是懊惱啊。

「南極帝君,近來可好?」

正飛著,一個低沉的聲音,忽自前方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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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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