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Chapter5
場面氣氛一度詭異得可怕,除了孫悅果的哭聲,其餘的,什麼都沒有。
一直置身事外的高彥威和高含卉都臉色一變,第一時間去看高元培的反應。
而高元培,只低頭盯著哭聲不斷的果果,良久沒有說話。
家醜不外揚,這話古來都有。
更遑論高元培行事老派又極度重視尊嚴名聲。
他和原配袁寧寧的矛盾那是他的事情,如今一個別人家的小孩當著他的面罵原配和原配的孫女是瘋子,那還了得?袁寧寧的孫女不還是他的孫女?
了不得,真了不得。
孫悅果只顧著哭,蔡秋彤像嚇傻了一樣,臉色慘白地看看高元培,又看看蔡英。
蔡英反應快,狠狠瞪著蔡秋彤,給她使眼神兒,才叫蔡秋彤終於記得捂起孫悅果嘴巴。
孫悅果的哭聲變得悶悶的,終於不再尖厲,而因為被蔡秋彤捂了嘴巴,一張臉憋得通紅,加上眼淚鼻涕一大把,很難看。
蔡秋彤一個勁兒地道歉,她除了「對不住」,好像都不會再說別的話,她想解釋一些,想說小孩不懂事,聽到亂七八糟的閑話就瞎講,可話就是說不利索。
她知道這是闖了大禍。
蔡英知道這是高元培的逆鱗,她看了眼他,這回沒有立刻開口,她在猶豫,蔡秋彤到底還能不能保住。
高元培胸口微微起伏,這是氣狠了,可真到了這氣極的時候,說出的話反倒聽著平靜,他盯著孫悅果問:「你哪聽來的這些?」
他倒要看看,誰在背後嚼舌根。
蔡秋彤還捂著孫悅果的嘴巴,高元培盯她一眼,「鬆開,讓她說,我要聽聽,她還能說什麼。」
蔡秋彤不敢叫孫悅果再講,可又不敢不鬆手,戰戰兢兢把手鬆開,聽高元培又問了遍「你哪聽來的這些」,為了沒過孫悅果的哭聲,嗓音比方才更大更沉。
蔡英也緊張地盯著孫悅果。
她知道,她和蔡秋彤說體幾話的時候,偶爾還會說一句,「她都成了一瘋子,下半輩子只會被關在療養院里,回不來了。」
若是被這小孩聽了去,這會兒說出來,事兒可麻煩。
好在,孫悅果除了哭,說不出話來。
蔡英微微鬆了口氣。
只有高熙注意到,蔡秋彤抓著孫悅果肩膀的手,已用了十成的力,指節都顯出青筋,估計孫悅果這會子越哭越大聲是被疼的,哪裡還能說出話來。
一向寵溺孫女的蔡秋彤這會兒用那麼大力,可見是真的怕極,生怕孫悅果說出不該說的,即便心疼,也下了狠手。
高元培也不可能對一個小孩逼供,見她只會哭,終是失了耐性,又被哭聲鬧得耳朵疼,一揮手,示意把人趕出去,「以後別再讓她來家裡。」
蔡秋彤趕忙半提半抱地把孫悅果帶走,哭聲漸遠,不多時就消散,餐廳里安靜下來。
是詭異的寂靜。
誰都不敢率先說話,連蔡英都沒有。
高元培再開口,是對著蔡英的,「我記得蔡管家是你娘家的一個親眷吧?」
蔡英心下一凜,聲音聽著卻還算沉著,「對,是我娘家一個遠房親眷,其實挺遠的,我都不大算得清關係。」
高元培目光沉沉地看著蔡英,「既然遠得都算不清,換一個,應該不會太抹不開面子吧?」
蔡英眼神飄了飄,沒有立刻答話,她在想順著高元培的話棄掉蔡秋彤到底值不值當。
以她現在穩固的地位,即便再找一個管家,也不可能被塞進原配那頭的人來,可是,新找的人,和蔡秋彤這樣跟了她十來二十年的心腹比不了,自己多少吃虧了些。
可為此和高元培對著來,又是因為這樣一個逆鱗,蔡英也是不願意的。
不過,高元培似乎只在敲打,並沒有真打算換管家,可能也是覺得新管家不好找,他並不等蔡英回答,就自個兒否定了這提議,「念是初犯,這次就作罷。再有下次,就不必再顧忌親戚顏面,直接讓她滾蛋!你之後也是,別管外頭有的沒的,先把家裡的事情管好!家裡工作人員的嘴巴沒把門,像什麼樣子?今天是在家裡頭說閑話,明天要是到外頭去說閑話、賣消息給媒體,那還得了!」
蔡英柔柔地答,「好,我會注意的,不會再有下次了。」
高熙想,看來想讓蔡秋彤離開,倒不是太難。這回觸到了高元培逆鱗,再來一回,想來蔡秋彤在高宅就留不下。
不過,不著急。
等高熙有能力讓新來的管家是「自己人」,再讓蔡秋彤離開才是利益最大化。
高元培當晚沒有留在高宅,敲打完蔡英后他便離開。
蔡英沒問他去哪,更沒留他,這個時候的確不好再上去討嫌。
這場鬧劇算是結束,高含卉高彥威見已經沒事,就各回各自的房間,蔡秋彤和她孫女如何,他們並不關心。
留下蔡英收拾殘局。
高熙沒立刻走,在角落裡安靜地自己玩。她一個短腿小孩,似乎並沒人注意到她。
蔡英在高元培離開后就把蔡秋彤叫了回來,確認孫悅果已經離開高宅,就開始數落蔡秋彤,但語氣與剛才已經截然不同,雖然她也生蔡秋彤的氣,可對待自己人,當然不一樣。
「你怎麼回事?怎麼出了這麼大的岔子?你平日里都讓果果聽到了什麼話?即便她聽到了,哪些話不能講你都不教教她嗎?怎麼能嘴巴都沒個把門!知不知道今天晚上差點釀成大禍!」
蔡秋彤囁嚅:「對不住……是我沒管好果果,給太太添了大麻煩。」
蔡英:「你當然給我添了大麻煩!你知不知道,剛才培哥都說要解僱你!要不是我說親戚之間抹不開這個面,你又幹了這麼多年一直沒有差錯,你現在就已經捲鋪蓋回家了!培哥都生了我氣,你看他,教訓完就直接走掉,話都沒留一個!可不就去找外頭的阿三阿四了!」
蔡秋彤不住地道歉,「是我的錯,這回我是真的疏忽了,沒想到果果會說這樣的話,我已經好好教訓她了,也不會再把她帶到這兒來。」
蔡英皺著眉,「不僅是果果,各方面都要注意。不要再有下次了,嘴巴把個門,你都不顧忌,更不要說別人!家裡更不能再出現這樣的閑話,等彥坤一家回來就更加。你要好好管管,再碰到講閑話的,直接解僱!」
蔡秋彤一一應下。
蔡英想了想,又說:「還有,跟你兒子兒媳都知會一聲,他們在公司里做事,哪怕只是小崗位,做事情也要小心一點,周全一點,你在這頭出了差錯,他們要是在那頭也出了差錯被揪出來,那你們一家老小我可真保不住了。」
蔡秋彤弓著腰忙點頭,「明白的,我明白的,我會提醒他們的。」
蔡英揮揮手讓她去辦事,轉眼看到在角落裡自己玩的高熙,才想到還有這個小孩的事情,又叫住蔡秋彤,「還有,明天你把這孩子的保姆、家教都找好。有的事情,內里不重要,表面完美才行,那麼多人睜眼看著呢,去苛待一個小孩,我還要不要體面了?你不能給我惹來非議。」
蔡秋彤又是一陣認錯,保證事情會完美辦好。
高熙想,在蔡英心裡,原配的幾個孩子恐怕早就不足為懼,她現在要的,是她這個當下的正牌夫人的體面。
在蔡英和蔡秋彤說話的工夫,高熙掏出她的手機,跟新加的好友司機哥哥聊天。
【小熙熙:大gege,wojin天bayeyere生氣了,wogaizen么banya】
因為蔡英她們在說話,高熙沒有用語音,小短手打著字。她在幼兒園裡學過拼音,當然她肯定識字,只不過在司機哥哥面前還是得裝成不識字只能打拚音的樣子,要不然太反常。
司機哥哥很快回了條語音,「你爺爺生的不是你的氣呀,你不用擔心的。」看來他已經知道晚上發生的事情了。
【小熙熙:nizen么zhidao,niwan上又不在】
司機:「這麼大的事情,群里早就傳遍啦。」
現代社會,信息傳遞得就是快。
司機:「不怕啊,你爺爺沒生你氣,他氣的是蔡管家,你不要怕,安安心心住著就好啦。」他陡然升起自己是高熙在高家最依靠的人的錯覺,細聲細語地安慰了她好一會。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群里說你爺爺又回高宅了呢,好像有文件落了,掉頭去拿,你趁他回去,多撒撒嬌,嘴巴甜一點,他肯定喜歡你。」
高熙猜測他說的群應該就是工作人員私下建的、領導不在的群,可能會有司機們、助理們以及高宅工作人員各種人,消息網是真的厲害,連高元培的動向都一清二楚。
蔡秋彤離開后,蔡英就皺著眉向高熙走來。
高熙已經收起了手機,在牆邊玩置物架上花瓶里的花,等蔡英走到她面前,她像是才注意到似的,仰頭甜甜叫了聲,「奶奶。」
蔡英語氣不太客氣,「你怎麼還在這裡?」
做戲也是很累人的,高元培不在面前,四下也無旁人,蔡英就懶得再裝。
她倒沒覺得剛才她跟蔡秋彤說話被這小孩聽去有什麼問題,她說的本就是尋常的話,又不是見不得人的密謀,沒必要避開。
更遑論,這麼一個小孩能知道什麼?只要不做讓孩子印象深刻的事、不說令她能記在心上的話,她又能懂得多少?
高熙眨著懵懂的眼,「花好看。」她從花瓶里抽出一枝來,「送給奶奶。」
蔡英沒興趣和她搞這套,斥責道:「這個插花是花匠專門弄的,你怎麼能隨隨便便破壞它?」
她一凶,高熙就好像被嚇到,癟著小嘴,委屈巴巴地低下頭,不說話。
門外有汽車的聲音。
蔡英沒在意,可能就是哪個出門辦事的工作人員回來,汽車聲並不是少見的,她不可能想到發了一通火后離開的高元培會折返。
蔡英繼續說著:「把花放好,回到房間去,在這裡轉悠玩耍,像什麼樣子?」
她背對著門口,沒看到高元培進來。
裡頭的工作人員又都被蔡英打發走了,也沒人提醒她。
而面向著大門的高熙瞥見高元培進來,手捏著這花,局促地對蔡英道:「奶奶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碰插花的,我看花好看,想送給你……」
即便高熙看起來可憐兮兮,又討好著她,但經過晚上這一遭的蔡英只覺得這個小孩討厭,沒好氣道:「我不需要你送,何況這都不是你的東西,哪來的送?把花插回去,不要再亂動這裡的物件,自己回次棟去不要亂跑,沒事不要到主棟來。」
她話音還沒落呢,身後高元培的聲音突兀地響起來,「小孩送你花,是好心,是喜歡你,你這麼凶她作什麼?」
蔡英一驚,驟然轉身,看到高元培,面色變了變,但很快就調整過來,「你怎麼又回來了?落了東西嗎?」
見高元培神色不善地盯著她,又解釋說:「我這不是怕她調皮,嗑了碰了。」
高元培冷哼了一聲,他也不多說,丟下一句,「孩子都交到你手裡了,就好好養著,你不要體面我還要呢。」說罷,就徑自上樓拿文件去。
高元培並不太關心高熙在這裡過得怎麼樣,只在乎體面,這是高熙意料之中的。
不過,要撬動一座建成的大廈,就是要一點點地從地基開始鑿。
這回讓他知道蔡英對高熙的態度就夠了。
一步一步,積少成多,跬步千里。
蔡英深吸了一口氣,再轉回身來,就從高熙手中拿過花,插回到花瓶里,「回房間去吧。」
臉色如常,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高熙這回乖乖地邁著小短腿往門外走,離開前,回頭看了眼正走上階梯的蔡英背影。
就今晚她的手段,就能看出來,確實是個厲害角色呢,高熙想。
她的親奶奶患上精神分裂和嚴重抑鬱症,怕是以往那麼二十幾年,都被逼得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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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之後,高熙被高宅的工作人員重視起來。
吳靜娥不敢再怠慢她,在保姆還沒到來的日子裡,幾乎就是她帶著高熙。要說真心的關心必然是沒有的,她只是生怕這個小祖宗又做出驚天動地的事兒來牽連到她這個副管家。
那晚的事情,吳靜娥自然聽說了。她想,也虧得果果是蔡管家的孫女,高元培的怒火才沒的降臨到她這個次棟的負責人面前來。而吳靜娥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不像蔡秋彤那樣有蔡英遠房親戚這一層關係在,倘若高元培的怒火蔓延到她頭上,那她必然要捲鋪蓋走人,不可能如蔡秋彤這般,討一頓罵就完事兒。
所以,高熙這個小祖宗,吳靜娥是萬萬不敢再怠慢。
吃穿用度,全照顧妥當。
而蔡秋彤得了蔡英「表面工夫要完美」的囑咐,也會時不時來問一問高熙的情況,同時,正緊鑼密鼓地幫她找保姆和家庭教師。
高熙不想時刻在自己身邊照顧自己的人聽蔡英的吩咐辦事,所以對蔡秋彤找保姆一事,頗為上心。
只是年齡太小,這方面沒有決定權,也沒法在外面找個「自己人」來,一時之間,狀況進入到僵局裡。
高熙希望,能等到大伯一家回來,再由大伯母出面找保姆更好。
儘管她和大伯一家沒有見過面,並不知道他們對自己的態度,但總歸都是原配一房的人,比蔡英這個她親奶奶的宿敵要好得多不是嗎?
只是高熙沒能聽到大伯一家的消息,除了那天司機和她提過一句她大伯再過幾天就能出院回家之外,再沒有人說過,可「再過幾天」究竟是多少天,高熙無從得知。
所以,她也只能想辦法再拖上一拖。
蔡秋彤的辦事速度很快,在那次晚餐后的隔日,她就把一保姆帶到高熙跟前,對她說以後就是這個阿姨來照顧她。
如此快的速度,質量如何,高熙不敢恭維。
她來到高宅之後,第一次,不那麼乖巧地任性了一次,「我不要這個阿姨,我不喜歡。」
蔡秋彤一愣,想來也沒料到一向聽話省心的小孩,竟會突然拒絕要這個保姆。
雖說現在找保姆的事兒都由蔡秋彤全權負責,蔡英和高元培根本不會過問。但蔡秋彤就怕再次發生像那晚一樣的事件,不敢無視掉高熙的拒絕。
給少爺小姐們找保姆,保姆和孩子相處得來必然是一個選擇標準,蔡秋彤就怕高熙不喜歡保姆又傳到高元培耳里,連累到她。
當下,她只能好聲好氣地問:「為什麼呀?這個阿姨溫柔又耐心,很好的呢!」她說著,轉頭看她帶來的阿姨一眼。
阿姨被那眼神盯得一個激靈,當下從尷尬中緩過神來,忙朝高熙露了個大大的、帶著討好的笑顏,「小小姐,想不想吃糖,我給你帶了糖。」
阿姨從兜里摸出幾顆軟糖——她在這一行做得久,隨身帶著些哄小孩的玩意兒。
瞧這被蔡秋彤盯一眼就如此上道的聽話勁兒,若她來高熙身邊,高熙哪裡能有什麼「自己人」可言?
高熙嘟著嘴,沒有伸手接,反而道:「吃糖會蛀牙,你想讓我蛀牙嗎?」
阿姨一頓,拿著糖的手送也不是,收也不是,更是尷尬,為難地看向蔡秋彤。
蔡秋彤沒好氣瞪她一眼,連個小孩都哄不好?
高熙則再次向蔡秋彤強調,「我不喜歡這個阿姨,她都想讓我蛀牙呢,那怎麼行!」
阿姨急急忙忙要解釋,高熙卻不聽,轉頭就跑掉。
話都到這份上,這個阿姨自然沒了下文,聽說蔡秋彤在重新找。
高熙想起了疼她的外婆。
如果外婆能來,那該多好?不過想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高元培那麼不待見高熙的媽媽趙舒雅,怎麼可能會與趙舒雅的娘家人再有牽扯?
她現在連想跟外婆見個面都做不到呢。
好消息是,在那次晚餐后的第三天,高熙的大伯一家回到了高宅。
高熙終於見到了她的大伯高彥坤,大伯母魏青雲,還有她的堂哥,12歲的高淳。
高彥坤被兩個保鏢抬著從車上下來,坐到輪椅上,他閉著眼睛,像什麼都不想看,什麼都不關心,由魏青雲推著,走進次棟。
高淳跟在他們後面,面無表情的,是和同齡人不符的冷然沉默。
高熙小心翼翼地迎著上前兩步,又怯怯地停下,搓著小手指,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模樣,偷偷望著他們。
魏青雲看到她,微微一愣,片刻后,朝她招招手,「是熙熙對嗎?」
聲音溫和婉轉,就像她的溫柔的模樣一樣,像一朵木槿花,只不過蔫嗒嗒的,像要快凋謝一樣。
高彥坤聽到這話,緩緩睜開眼,望向這個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