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春耕
紅杏走了,小滿又搓起手來,突然懷裡一暖,卻是被塞了一個湯婆子。
他抬頭,紅杏怯怯看著她,臉上仍帶著那種柔和的笑容。
小滿移開眼睛,皺起眉頭,卻沒有辦法把自己冰冷的手從那溫暖的湯婆子上拿開。
他抱著湯婆子,輕輕說了句滾。
不知道過了多久,紅杏又過來了,把一盤熱氣騰騰的餃子放到他的面前,像是知道他不想看到她,放下后自己又悄無聲息地走了。
那餃子實在是一般,也許是因為沒有經驗,盡了力,也只是勉強接近餃子的模樣。
小滿吃了兩個,突然想起什麼來,放下盤子走到灶間。
紅杏一個人端著個碗,孤零零地坐在灶頭前的小板凳上。
小滿走近,才發現她碗里的餃子都是破了皮、完全不成樣子的。
紅杏看見他,先是一怔,眼裡隨即浮現一絲驚慌,做賊被抓了似的。
小滿擰著眉頭跑了回去,把自己那一盤餃子端了來,擱在灶上,又強硬地奪過她手裡的那碗,頭也不回地端著走了。
時間過得飛快,一天天熱起來,農忙的季節來了。
於家兩口子死前還留了不少農活,如果做不完,就付出不出欠地主的佃租。
紅杏瞧著弱不經風,做起活來卻像不要命的,天天戴著斗笠,挽著袖子,混跡在那些身強體壯的勞力中間,埋著頭不停不歇地勞作,從早忙到晚,連一口水都顧不上喝。
小滿卯著一股勁,也是窩在田裡,從早做到晚。
然而,一個羸弱的女兒家加上一個九歲的孩子,對著這麼大一片田地,再如何拚命,也只是杯水車薪。
日頭頂在頭上,又大又紅,小滿覺得腳下發虛,眼神漸漸失了焦。
在發白的太陽光下,紅杏埋頭苦幹的嬌小身子好像馬上就要被這一大片田地吞噬掉。
一個壯實的漢子晃悠悠走到他們跟前,是在隔壁田裡做活的王成,他二十四五的年紀,還沒有成家。
王成看了一下四周的田地,抽了抽鼻子對紅杏笑道:「妹子,看樣子這些活兒你們是做不完了吧。」
紅杏停下手,也看著自家的田地,垂下眼眸,不點頭也不搖頭。
活兒做久了,她蒼白的臉上倒是有了些血色,更顯得嬌艷秀美。
王成瞧著她,嘴裡嘖了一聲,嘆道:「妹子長得真是水靈,你啊,嫁到傻子大春家裡頭,可惜了。」
紅杏仍然低著頭,手裡握緊幹活的鋤頭。
王成臉上浮起一絲詭笑,「要不這樣吧,你陪我睡一宿,這些活我就替你全包了。」
紅杏還未有所反應,一個硬土塊就從後頭飛了過來,狠狠砸到王成臉上。
小滿擋在紅杏前頭,惡狠狠地盯著比他高兩個頭的王成,「滾!有多遠滾多遠!」
王成狼狽地捋了一把臉上的土,剛想發怒,看著小滿,忽而又露出一個更不懷好意的笑來,「你急什麼?她不是你嫂子嗎,難道你也和她睡過?」
小滿想也沒想就撲了上去,王成倒是沒料到他的反應竟然如此之大,一個愣神,就被卡著脖子壓在地上,臉上還重重挨了一拳。
但他很快回過神來,沒費什麼力氣就又把小滿反撂在了地上,捂著臉抬腳狠狠朝男孩身上踹去。
沒等踹到,紅杏卻擋在小滿身前,朝他高高地舉起了鋤頭。
她的手在顫抖,眼眶裡也含著淚,卻充滿了一種不容侵犯的母雞護犢似的保護欲。
王成嗤了一聲,罵了兩句髒話,悻悻地走了。
紅杏脫力地扔下鋤頭,急忙去扶小滿。
小滿卻一把甩開她的手,「走開。」
他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又轉頭背過身去,「誰要你多事?」
梁家大奶奶高玉芝緩緩吐出一口煙圈,說了一聲「進來吧」,門便從外緩緩推開。
走在前頭的是一直在梁家做幫傭的柳嫂,她滿臉堆笑,恭恭敬敬地叫道:「大奶奶。」
高玉芝點點頭,擱下水煙袋,這才瞧見了藏在柳嫂身後的小媳婦。
說是藏,一點也不牽強,她深埋著頭,單薄細瘦的身子瑟縮著,兩隻手兒也是不安地交疊,像只受了驚嚇的小動物。
白底子靚青花的粗布褂子,青灰褲子,都老舊,但也乾淨,油黑的長辮子齊齊整整盤起,鬢邊戴著一朵小白花。
「你呀,有事求大奶奶,還愣著做啥呀?還不快把頭抬起來。」柳嫂急了,恨鐵不成鋼地推了她一把。
紅杏一抬頭,高玉芝反倒是一怔。
那是一張極秀氣的瓜子臉,烏黑的眼珠小鹿似的,像含著一汪澄澈的泉水,看得人心裡一陣陣發軟。
連她都覺著發軟,更甭提男人了。
先前還在自己邊上聚精會神看著書的小兒子天傑,不知道什麼時候已抬起頭來,獃獃地看向那邊。
這死小子,也是讀過書、見過世面的人,就這麼點出息。
高玉芝不禁在心裡暗罵,乾咳了一聲。
梁天傑如夢初醒,俊臉一紅到底,忙低下頭,不自在地繼續看書,但是腦子裡被那道倩影佔得滿滿當當,書里的字卻一個都看不進去。
「大奶奶,紅杏小時候害病啞了,就讓我來替她說吧。唉,她也是苦命人,換親嫁到於家沒多久,丈夫就去了,沒多少日子,於家老兩口也跟著去了,現在只剩了她和九歲的小叔子,實在是做不完田裡的活。這不,前兩天,那小娃兒還在田裡累昏了過去……」
柳嫂說到這裡,紅杏的眼眶一下子紅了,細密的眼睫輕顫,高玉芝以為她要落下淚來,但她到底忍住了。
「大奶奶,她知道您是吃齋念佛的人,有顆菩薩心腸,實在沒有法子了,只好過來求您……」柳嫂說著,眼睛小心翼翼地查探著高玉芝的臉色。
見高玉芝神情無異,才又繼續說下去:「前陣兒您不是說缺個合適的幫傭嘛,您別看紅杏不會說話,她的手腳可麻利著呢,這裡裡外外,粗活細活,一教準會……」
「你的意思,是讓她在我這兒做工抵佃租?」高玉芝冷不丁地打斷絮絮叨叨的柳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