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眾妙經

第六章玄而又玄眾妙經

黃河沿岸，君王行宮，通天宮。

有詩名曰：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雖是荒涼許久的行宮，可內在配置與格調仍保留最高規格。僅就偏殿的金絲楠木樑柱上雕刻便可見一斑除了滿滿九龍吐珠圖騰，還鑲有一百零八顆佛骨舍利。

另有琉璃瓦青絲磚蓋頂，房檐雕有狻猊狎魚等神獸庇佑。無一不是出自此道大家手筆，光是雕刻所用鳳棲梧桐木，都是價值連城。

細觀偏殿內一角，粉彩暗八仙紋雙耳轉心瓶插著滿滿一大束玉磬牡丹花，香氣撩人心魄，其上懸著一掛碧璽玄珠吊墜守四方平安。

行宮漢白玉瓷磚下鋪設有數條耗費人力無數的冰玉龍，引地底寒泉流貫，所以夏三伏時分，房內依舊涼爽如春分，若是赤腳踩在室外瓷磚上都不會覺得痛腳。所謂人間富貴，也就如此了。

此時，行宮偏殿內，有一女子不施粉黛，頭束紫檀雕花木簪，身穿絲綢鎏金勁裝服，腳上京畿大布鞋。與這富麗堂皇，盡顯人間富貴的行宮，格格不入。

「長公主，長公主。」

闖入行宮偏殿的是個一身宮裝，風風火火的小宮女。而她口中的長公主，在聽到呼喊，臉上激動神色溢於言表，腳下步履生風，赫然是某種玄妙輕功。

「小雅，你可是打聽到不敗神話姜臏姜前輩的居所？在哪裡，快帶我去。」

大漢王朝長公主封號永樂，乃是當今天子漢德帝劉殷之的胞姐。先帝在時便備受恩寵，三歲得封，五歲冠冕，七歲便已到了公主所能分封的極限。而這樣一個恩寵不斷的公主，最大的興趣卻是練武，夢想成為天下第一的大高手。

「長公主，贖罪不是奴婢並未打聽到姜前輩的事情，而是......咳咳。」剛才的疾跑讓她話還沒說完便有種喘不上氣得窒息，連連咳嗽連話都沒法繼續下去。

「而是什麼？」永樂公主一聽不是不敗神話姜臏的消息頓時沒了精神，腳下輕功散去，白高興一場。

宮女氣息尚未喘勻，卻聽遠方渾厚帶著責怪寵溺的聲音，滾滾而來：「永樂丫頭，不是姜臏，你就不出來迎我，皇叔心痛啊。」

聽聞來聲，沒了精神的永樂公主重新煥發活力，腳下輕功連連點地，似個脫韁野馬衝出偏殿小院，口中歡快道：「皇叔，您終於捨得來看我了，我還以為您忙得都忘記永樂了。」

忠義神侯劉知命一生未娶，倒是收了不少義子義女。當然若說疼愛，誰又能比得上這位名滿大漢的永樂長公主那？在這位主兒面前，哪裡還有半分睥睨天下的護龍山莊神侯大人，分明是個寵溺後輩的叔伯。

「忘了誰也不能忘記我家永樂丫頭不是，皇叔這不是一忙完就來看你。你這丫頭，放著好好的京畿皇宮不住，跑南海郡來找什麼姜臏，他都失蹤十八年了，就算給你找到也不過是糟老頭子，有甚好看的。」

劉知命寵溺揉了揉眼前都快和自己一般高的永樂公主，遙想當年皇兄駕崩時，她還只有這麼高，時間當真快得眨眼經年啊。

「皇叔，那可是不敗神話姜臏，一流玄都境的大宗師，一隻腳都邁進陸地神仙境的人物。想當年，白馬寺三大神僧，與其交手......」

一說起自己的偶像，永樂公主便是精神煥發，宛若不知疲倦的永動機。那精緻紅潤的朱唇，叭叭能講一天一夜不帶重複，彷彿這天上地下就沒有人厲害得過姜臏一樣。

對於自家侄女性格作風十分了解的劉知命，可不敢放任她繼續闡述關於姜臏的事迹，當真是沒完沒了，趕忙轉移話題道：「永樂丫頭，離京之前柏教頭可沒少與我誇獎你如今的本事，聽說大內禁軍可都不是我家永樂的對手，著實不錯。」

柏松，大內十萬禁軍教頭，人送金胄獅王，妥妥的一流高手。忠義神侯劉知命離京前確實與對方有所交集，可若說提及永樂公主，苦笑無奈或許多於恭維。

沒辦法，永樂公主雖嚮往江湖，可這一身天賦不過中人之資。若非皇宮大內天材地寶無數，每日人蔘鹿茸等高檔補藥進補，憑她花信之年想修鍊到中三流巔峰，無異於痴人說夢。

柏松柏教頭更是被這位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永樂公主糾纏傳授武藝。可武藝好傳，真打起來誰敢對這位大漢明珠動手啊。如此，也就造成永樂公主對自身武功的虛高評價以及嚮往闖蕩江湖行俠仗義的快哉生活。若非還有忠義神侯壓著，她估計早就仗劍江湖，不知道被埋骨何方了。

而完全認為自己確實有這份斤兩的永樂公主，大大方方道：「皇叔，你也不看看我是誰，大漢長公主，就憑咱這高祖爺爺的血脈，能差的了。」

劉知命倒也沒有反駁，反而與對方嘮起家常，捎帶手指點下武功。二人是其樂融融，直至晚膳之後，劉知命才堪堪離開。沒辦法，身為輔政大臣兼護龍山莊大都統，他可不是個清閑的人，要忙的事情一大摞。能抽空來看永樂公主，那已經忙裡偷閒了。

夜深人靜，永樂公主獨自一人坐在窗邊，身前是大紫檀雕鳳案，其上設有杯酒盞碟，美輪美奐巧奪天工。

沒有人知道，在永樂公主5歲那年，皇宮大內來了位不速之客，而他不是旁人正是她的偶像，十八年前興風作浪攪動武林風雲的不敗神話姜臏。可永樂了解那個人，他不該是人們口中的魔頭，他是那麼溫柔，那麼搞怪的一個人。

所以，當知道姜臏被天下圍追堵截直至消失無蹤之時，她開始了自己的武道之路，很艱難，也很乏味。

明眸看著窗外逐漸消失在烏雲后的皎月，飲盡杯中清酒，楞楞地呢喃：「姜叔叔，你在哪裡啊？開心果好想你......」

石竹湖，地底洞**。

萬利祿始終赤著膀子練功，一身煙花酒巷養出的懶散軟肉微微隆起，越發精壯，若是腰間配上寶劍身上披著白衣，倒是於傳記中青年俠客無異。

可武功，未得寸進。

掏豬耳、掛羊頭、插牛眼，三招二十七式他仍停留在第一招第一式。

煩躁讓本就悸動年紀的萬利祿，罵道：「奶奶個腿兒的，什麼狗屁武功這麼難練，艹！」

他這般抱怨倒是讓邋遢漢子一頓不屑，罵道：「小混蛋，你以為你是誰啊？百年不遇的武林奇才，拿到本武林秘籍十天半個月就能融匯貫通。要知道，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武林秘籍，然而有本事拿沒本事學的大有人在。就你這資質，沒個七八年恆心，我看這武功不練也罷。」

換做平日被邋遢漢子這般諷刺調侃，萬利祿絕對不會忍讓，非是據理力爭罵他個昏天黑地。可當下，眼眸泛著綠光，心底暗罵自己蠢貨，捨近求遠自己琢磨怎比得上師傅領進門。而這師傅......

萬利祿收了手上招式，咧嘴笑道：「臭老頭，你是個高手吧，很高的那種。」

邋遢漢子癟了癟嘴不置可否，能在這湖底洞穴活上十八年，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做到的。萬利祿僅僅暫存五六天，身體便出現不同程度的浮腫，若非拚命練習三牲擒，這種狀況或許更為嚴重。

邋遢漢子沉默讓萬利祿咧開的嘴角越發誇張，毫無廉恥的道：「教我唄。」

邋遢漢子見混不吝的萬利祿一副吃定自己模樣，鼻孔朝天右手放肆扣著，問道：「憑什麼爺爺要教你。」

萬利祿回答：「再過兩天，我去八閩城買三隻燒雞，兩壺燒刀子給你飽餐一頓。以後每七天一次，直到我學會為止。」

邋遢漢子聽著燒雞、烈酒，喉頭蠕動吞咽，說實話他有點心動了。鬼知道自己一年到頭能嘗到幾回，低頭望向萬利祿，道：「臭小子，就你這套擒拿，就算練得在嫻熟也不過下三流。憑你的資質，沒個七八年絕無可能，你當真還練？」

萬利祿大笑，他就知道這臭老頭禁不住誘惑，道：「那可就要看你這臭老頭有幾分斤兩，當不當得高手了。」

接下來邋遢漢子並未教授萬利祿三牲擒秘籍上的招式，只是讓他重複三個枯燥架勢，蹲馬步，沖拳，蛙跳。

生性放浪形骸的萬利祿怎麼可能接受邋遢漢子如此不負責任的教導，不忿道：「臭老頭，奶奶個腿兒的，你耍老子。」

邋遢漢子可不是軟柿子，腳下不見如何，人卻突至萬利祿頭頂。骯髒中指狠狠彈在對方滿是壞主意的腦袋上，咚的一聲，清脆響亮，回蕩在洞穴格外大聲。

「哎呦。」

劇痛讓萬利祿沒了抱怨的架勢，抱頭，蹲地，哀嚎不斷。

邋遢漢子本以為經歷人生大起大落眼前的臭小子應該會沉穩許多。可他當真想多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堅持四五天的練武不過三分鐘熱度。尋找捷徑，妄圖一步登天，這混小子果然不是個練武的料。

這讓邋遢漢子很鬱悶，自己當年莫不是瞎了眼，違背多年誓言救了這小子。萬利祿表現出來的差勁可不只天賦上，心性，悟性，意志皆是下下之品。莫不是被困在湖下太久，當真糊塗了。

他前幾句指點可不是刻意刁難，天下武功沒有一步登天的捷徑，基本功是一切的基石。蹲馬步，練穩。沖拳，練力。蛙跳，練氣。練武，不穩無力氣短，即便拿到一本曠古爍金的絕世武功，也只是無根浮萍耍一些看似花里胡哨的招式，一旦搏殺，十死無生。

終究是饞不過燒雞烈酒，何況萬利祿此生頂天不過下三流，也沒必要過分在意那所謂的未來。

三天，僅僅三天。萬利祿滿心歡喜的掌握了三牲擒第一招第一式，雖說是空中樓閣的花架子，可武功終歸是武功，憑藉招式一般漢子還真不是他對手。

當然，邋遢漢子對此是嗤之以鼻的。

卻架不住萬利祿自得其滿的小心思，本來嘛，他就不是奔著天下第一那個位置去的，能有個自保手段就成。練武那麼累，那麼苦，哪裡有逛青樓耍錢來的舒坦。

記吃不記打，萬利祿這個小混混就那麼大點出息。也別指望他能幡然醒悟，能練那麼一兩手絕活兒，已經到極限了。

水下第九天，萬利祿已經明顯感覺到自己臃腫身軀帶來的不便。明天，明天早上一定要離開了，不然，還沒被那公子哥送入宮裡當太監他就要在這湖底嗝兒屁著涼當個浮屍，一命嗚呼了。

這水下日子還真不是人過得，餓了吃生魚，渴了喝髒水，無聊到只能練功。瞧瞧這日子，也不知道邋遢漢子是如何熬過這一十八年沒瘋的，估計他本來就是個瘋子也沒準。

洞**沒有晝夜之分，作息全憑身體感覺，累了便睡，餓了便吃。剛剛練完武，一身臭汗也不嫌棄邋遢漢子有多臟，仰躺在其身旁，道：「臭老頭，我是呆不住了，明兒個早上就走。答應你的燒雞燒刀子，保准給你送來。」

萬利祿也不知道邋遢漢子是怎麼計算日子的，可這麼多年倒是准得很，說是啥時辰就是啥時辰，一分一秒都不帶差的。

邋遢漢子扣腳罵道：「臭小子，就你這三天打魚兩天晒網的勁頭，下三流里都是末路的貨色，早點滾蛋別污了我的眼。」

萬利祿眯眼道：「燒雞減半？」

邋遢漢子暴跳如雷，道：「你敢，信不信我現在削了你。」

萬利祿自通道：「那可就燒雞、燒刀子全沒了。」

邋遢漢子頓時啞然，這小子還真是......無恥啊。

沒來由，邋遢漢子問道：「臭小子，若那天你得了功參造化，你想做什麼？」

被這一問，萬利祿開始摸不著頭腦，後來想想吹牛逼誰不會，便道：「我若修得一流境界，自當為國為民當個大俠，奶奶個腿兒的，想想還有點小興奮。」

邋遢漢子呢喃了一句：「為國為民嗎？」翻身，呼呼大睡。

萬利祿也沒在意，本來嘛，大家互相吹牛逼。自己這牛逼吹大了，接不上話實屬正常。他也著實是練武練得累了，上眼皮打下眼皮，翻眼，也睡了過去。

翌日，清晨。

萬利祿在一頓保證和承諾聲中離開了居住十日的湖底洞穴。邁過鐵碑，穿過甬道，浮腫的身體接觸湖底冷冽的湍流，微微變瘦了些許，估摸著是熱脹冷縮給鬧的。

返回的速度比來時慢了許多，好在他不是第一次這般游，深吸的一口氣足以保證他回到水面。不知是不是越發入秋，湖水比來時更加冰冷。萬利祿繞過熟悉的暗礁石柱，兜兜轉轉停留在水面下一米的位置。他不急於浮出水面，到這個地方湖水變得清澈依稀可以看到湖面的情況。他可不希望自己一出水便被逮個正著，不然這幾日的苦豈不是冤枉。

水面之上風平浪靜，萬利祿卻不知曉湖底洞穴的波濤洶湧，只感覺到湖水壓力莫名大了幾分，溫度越發寒冷似要凍結成冰。

打個寒戰，萬利祿口中那股氣也差不多耗盡，腳下撥弄用力向著湖面衝刺而上。

湖底洞穴草堆上，一股無名之火冉冉而起似血海蔓延籠罩而開。

邋遢漢子姜臏手提著最後一點燒刀子，盤膝坐下，望著忠義鐵碑，不屑一笑。

雙眸閉合。

輕輕一吐，輕輕一納。

洞穴火海隨著吐納起起伏伏。

不敗神話姜臏，十八年前天下無敵的一流武夫。一生幾乎可用跌宕起伏言明，出身商賈，十歲遍尋名師教導武藝，十四歲踏入中三流，十八歲三流小宗師，二十歲連破兩境邁入一流金身境，隨後三年一雙鐵拳橫掃江湖各大門派如今江湖有數的大門大宗里中流砥柱幾乎九成都敗在其手。縱橫江湖十餘載無一敗績，也是他這不敗神話的由來。

人紅是非多，更何況是姜臏這種家喻戶曉的大宗師。十八年前一場江湖浩劫，姜臏幾乎殺絕了天下武林近半高手，那一日太華山之巔血灑如瀑，染紅了峰巒。也是那次，他失蹤了，整整一十八年了無音訊，誰曾想那個不敗神話那個天下魔頭，竟會是如今石竹湖下一個邋遢漢子。

姜臏雙手一伸。

哈氣連天。

哪裡有半分絕頂高手模樣。

只見這位曾經的天下第一吐納間風雲變色，閉目觀想，天地無我，火貫周身，整個人彷彿綻放最後芳華的燈芯那麼熠熠生輝。

只聽得他口中念叨：「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明。」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每說一個字，姜臏周身火焰便分離出一縷金黃玄文，破禁而出莫入甬道盡頭。

零零總總，五千一百六十二道金黃玄文破洞而出。

眼看便要破水而出的萬利祿，驟然感覺到湖水的異樣，原本寒冷刺骨，眨眼間卻如同致身火爐，冷熱交替苦不堪言。手腳越發用力卻愕然發現自己彷彿被定身一般，無論如何划水身體都不得寸進下沉。更為嚴重的是，周身上下無數閃爍金光的古怪東西縈繞而來，似乎要將他包裹吞噬。未知的恐懼讓他咬緊牙關，拼了命的掙扎，可一切彷彿註定的結果儘是徒勞。萬利祿意識逐漸模糊，胸口那一股氣再難堅持，唇齒失守大口氣泡浮空，這口氣便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要死了嗎？

其實當個太監也挺好，起碼狗命還在。就是可惜了，小兄弟......

邋遢漢子姜臏盤膝端坐，氣色尚好，只不過他比誰都清楚自己如今不過迴光返照的落幕，離死不遠矣。

揚了揚沒了燒刀子的酒壺，可惜道：「按著長孫那酸儒的話，此刻當浮一大白，可惜了。我是江湖的餘黨，新世界沒有我酣暢的酒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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