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9 章 第149章
「好了娘娘,你別再瞎子點燈白費勁看這塊焦炭了。請你轉移視線,就近看看這個人是不是塔墩將軍。最好坐在其邊上,這裡探探,那裡摸摸。」中叔泅頗有些不耐煩,「有個事兒你得想起來:你是我家出去的皇後娘娘。」
「我是么?」中叔好有些清醒了,想起來自己並非是中叔好,並非好好,而是朱雀,是丫丫。
「是的,你是中叔家出產的皇後娘娘,有些秘密別人家可能不知道,我家的人,包括我知道得清清楚楚:娘娘還是少女時,還沒給勘驗,還沒成為龍家的左皇后之前,曾在南山莊院給塔墩將軍侮弄過,或者舞弄過,多半清楚他的□□有些什麼特徵,比如胎記什麼的。」
這話聽起來難聽,但多少也是實情,再說中叔好現在已經不知道羞澀為何物了。
不管她是借用中叔好的身體,靈魂是有鳳來儀也好,還是驅趕走有鳳來儀成分,是真正的中叔
好也好,反正都一樣。
一樣就是相同。
相同在哪裡?
都是美女,都是少女,都是皇后,一個給先皇帝借腹生子后無情處死了,另一個即便現在嫁的
是不可能播種的雌兒少帝,但誰也不能料定塔墩不能返回九原,返回九原后不能奪取兵權,奪
取兵權后不會掉頭南下消滅大龍朝,建立他自己的豪吞朝,成為真正的皇帝,回過頭來要中叔
好做皇后,借她的腹,生他的子,而後將早已有過的有鳳來儀命運賜給她,叫她以一種更為別
致的法子回歸大地。總之,叫她重複有鳳來儀的悲慘命運。
想到這裡,她嚇了一大跳,嘴裡說:
「塔墩若就是那個躺著的死人,他不可能回九原了,不可能奪取兵權了,不可能掉頭南下消滅
大龍朝建立豪吞朝了,更不可能拜我為唯一的皇后了!」
「妹子,你不敢一個人弄明白吧?」不知何時,朱䴉來了,把著中叔好的胳膊問。
中叔好毫不遲疑點頭。
「告訴姐姐,他衣裳覆蓋的□□有什麼明顯的標記或特徵。」
中叔好想了想,剛要說與朱䴉聽,忽然又搖頭,道:
「妹子有姐姐陪著,自己也敢了。」
朱䴉微笑點頭,說:
「死人其實跟活人睡著了差不多。」
中叔好在她推動下,到那個燒焦的成年死人前蹲下,打算驗查他胸口,說:
「將軍這裡有好幾顆紅痣,不大,要湊近了才能看見看清。」
「很好,」朱䴉說,「但願這個人的胸口還算完整,有白白的肉留著。」
但中叔好最終沒有解下塔墩脫下給這個死人穿上的鎧甲,不是她發現這人的胸口燒毀了,什麼
也看不見了,而是忽然之間,來了那些好心腸的命姐姐們。
「壞壞,情況很好,你閨女還活著,聽得見你的說話聲。」李呈貌說。
趙獻容索性扶起中叔好,不把她當有鳳來儀,而是真正的中叔好:
「妹子啊,這不是你所愛的那個人,那個人正在保護皇帝陛下,皇帝陛下是你的丈夫。」
「哪裡?!」
「你別問,我也不會說。」
李呈貌看著朱䴉抓住中叔好的手問她見什麼鬼了,在和什麼人說話,笑道:
「太好了,你終於有親姐姐了,朱䴉不再是你的敵人了。」
中叔好剛要說什麼,看見中叔泅不耐煩上來了,問:
「見鬼了,一會兒要看,一會兒又不看了!」
「不用看了。」中叔好不用命姐們指點就知道怎麼說了,說時還抹著淚水,為皇帝陛下的得救
而高興,為她總是處在塔墩保護下而擔心,所以淚水是真正的,既是高興之淚,也是憂愁之
淚,「是塔墩,他死了。」
「你說,為什麼不用勘驗就知道這死人是執金吾?」
「將軍夜深歸家,會錯把等你的那個黑影看成是小妾而不是嫡妻?」
中叔泅笑了:
「一般瞥一眼大概輪廓,就知道是愛妾還是愛妻了。」
邊上的人都笑了,大致都有過類似的經驗:摯愛的人當然能遠遠辨別得出來。
多少年來,中叔父子都在等取代大龍朝的這一天。
這一天的到來有個序幕,那就是大龍朝的皇帝陛下必須先行一步給消滅,然後由不肖的,甚至
是假的龍家子孫取而代之。
現在這個序幕完成了一半,皇帝陛下龍長彰確認駕崩了。
這當然是天大的喜訊,中叔泅想起小時候差點隨同父兄家人給斬殺在菜市口的慘痛往事,高興
得忽然嚎啕大哭起來。
過喜同過悲一樣,都是易於敗壞心智,擾亂原定計劃的。
所以,相對賢明的中叔泅過於興奮之下,犯了錯,大錯,竟然忘了要以假皇帝取代真皇帝的既
定計劃。
只見他抹去淚水,忽然對著天對著地,率先向在場的大龍朝所有臣民宣布一個天大的噩耗:
「皇帝龍御上賓也!」
所有在場的人當即懵了,你看我我看你。
朱䴉更是難以置信,嚷嚷說:
「不對,前一會兒我還見到陛下,現在怎麼可能駕崩了?!」
中叔泅聽她這麼說,又看了這麼多人的神情,猛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了,頓時腦袋裡轟的一
聲巨響,隨之以汗流浹背。
此前韓鮮找朱䴉來了,聽見中叔泅宣布「龍御上賓」,立刻恐懼起來——
真皇帝死了,給宣布駕崩了,就等於說假皇帝無須啟用了。假皇帝無須啟用了,則韓鮮無須用
真皇帝寵愛他十二年的經歷證明假皇帝是真皇帝了。如此,中叔父子就沒必要讓韓鮮活著了,
更何況他曾在皇家後宮的勘驗房侵犯過中叔好神聖的貞操,那神聖不可侵犯的貞操原本是要留
著供奉給皇帝龍長彰的。
好在韓鮮百伶百俐,中叔泅也是知錯必改,而且具備抓住轉瞬即逝的機會改過自新的能力。為
此,當韓鮮吃驚看著中叔泅、中叔泅也惶恐看著韓鮮的時候,兩優相加足以改過的機會,負負
得正的機會出現了。
首先,韓鮮要立功,就要促使掌握自己命運的中叔泅將錯就錯,一定要錯得對,錯得有根有
據。只見他也跪在地上,用對得起皇帝龍長彰寵愛他十二年的悲痛呼天搶地重複中叔泅可怕的
錯誤:
「今上,我們的君父龍御上賓也!」
「今上遭受反賊朱亮父子的偷襲,不幸龍御上賓也!」中叔泅再度喧嚷。
這之前,中叔泅遞給靠近自己跪下的韓鮮一個生死攸關的眼神,這個眼神關係到韓鮮的生死,
關係到中叔泅乃至整個中叔家族的存亡。
韓鮮觸發的將錯就錯,須要眾多在場人士的配合,他們也得像中叔泅和韓鮮一樣,跪下來眾口
一詞接力宣布:
「今上龍御上賓也!」
但在場有不少人知道中叔父子的計劃是殺死真皇帝,用假皇帝充作提線木偶,最終成功取而代
之。所以,一旦中叔泅利令智昏宣布皇帝駕崩的噩耗,知情者頓時明白完了,中叔泅完了,中
叔家族完了,參與這次反叛的死士完了。
故此,在場的知情者和死士們在韓鮮接力宣布噩耗時,沒有跟著跪下傳遞這個天大的噩耗。
不過,一旦謹慎小心的中叔泅再度宣布這個噩耗,而且聲音更大,氣勢更足之際,知情者和死
士懷疑中叔泅方才宣布皇帝晏駕的噩耗並非出錯,而是另有安排。
這下,知情者和死士全體跪下,面對所謂的皇帝屍骸,那個黑乎乎的死人。
一聲聲叫喊起來:
「今上龍御上賓也!」
中叔好作為龍御上賓的皇帝寡妻,也跪下。
但朱䴉卻大笑起來,喧嚷說:
「不可能,方才我還在皇帝夫君邊上,即便給燒死,燒成這具屍骸的模樣,半個時辰總須要的
吧?!」
說罷,嚷嚷「我找他去」。
於是韓鮮有了離開現場另作安排的機會。
他追上朱䴉,一手摟著她一手堵她的嘴,能說會道的嘴滔滔不絕對她說著什麼。
於是,皇帝復活了。假皇帝渾身都弄得臟髒的,主要是煙黑弄成的。
他的出現,本來只會加重噩耗宣布現場的可笑。真皇帝宣布死亡,假皇帝再取代他,就是無稽
之談了。
但韓鮮的百伶百俐和中叔泅的知錯必改一相逢,便足以彌補人間大錯。
只聽見假皇帝信心百倍發作了:
「都不想活了,——朕好端端在世,誰個賊膽寶天,竟宣布朕龍御上賓了?!」
中叔泅頓然渾身顫抖,磕頭如搗蒜:
「哎呀呀,天哪,原來陛下還好好在世,不曾升遐去遠!」
其餘眾人,知情者和死士也都一個個既恐懼又喜悅,學著主將的樣子,磕頭如搗蒜,盡量將這
一出知錯必改的好戲演到盡善盡美,像真的一樣。
接著不用說,眾人都起身了,圍繞蒙難又脫險的皇帝陛下,聽他說出脫險的所以然——
「朕當時給塔墩劫持,始終動彈不得。後來,因後頭有勤王之師追來,塔墩心膽俱喪,在找到
秘道出口后,竟錯將朕急中生智找到的半死半活的一個宮女當作朕。怎麼說呢,當時?對了,
是這樣的。到了上頭,見了明亮的天色,塔墩驟然睜不開雙眼來,朕當然趁機逃走,碰著一個
負傷的宮女。此女曾犯過與內官私會的大錯,是朕讓索操公公饒了她,因此感激朕,要朕將龍
袍穿在她身上,然後她便投火自殺了,而朕躲在這個土地廟,看見塔墩半瞎著眼睛跌撞而來,
看見焚燒的宮女,以為是朕,剛要過去拉扯起來,卻給著火的門楣砸死,與宮女一併燒成兩具
焦炭。」
眾人歡呼起來,由中叔泅帶頭。
接著,韓鮮和朱䴉回來了。
朱䴉經過韓鮮巧舌如簧的辯說,讓朱䴉相信皇帝的故事足以解釋為何方才他死成了焦炭,現在
又活成了真人。
「只是鮮兒,你告訴我,我腦子真的弄不清時空關係了,把大段時間錯看成小段工夫了?」
「娘娘經過大變故,與其他人包括微臣一樣,有些錯亂了。」
這個錯改得眾人心服口服,皆大歡喜。
但若有人關注尤為重要的中叔好,就會發現她反而悲從中來,先是啜泣,繼以嗚咽,最終大
哭,嚎啕大哭起來。
就是說,她沒有對假皇帝講述的死而復活的故事表態,不像所有其他人,不像她才認的姐姐朱
䴉。
只是,中叔好的傷心難過分為兩種情形。
若她悲從中來時,主要是有鳳來儀的,則在人世間活著的人,中叔泅和死士也好,韓鮮和朱䴉
也好,都是看不見的,只有趙獻容和李呈貌等死於妙齡,眼下又暫時藉助於有鳳來儀附體中叔
好的前皇后嬪妃才發現得了,寬慰得了。若她用真正的本我暫時驅趕走有鳳來儀,而她也確實
悲從中來時,不但尚在人世間的人看得見,就是人世間的人看不到聽不見的花環夫人們也看得
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