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有人。
傅廿下意識把衣領叼高,遮住大半張臉。
剛想藉助臂力翻身上房頂,身後又是一刀。傅廿雖然躲得快,但畢竟沒有義肢行動受限,耳朵還是擦出了一道血痕。
頂著風雨,傅廿趴上房梁。
飛刃是從東面來的。
通過觀察,東面並沒有活物行動。
雨聲太大,憑空幾乎無法聽出雨滴之外的聲音,傅廿伏低身子,希望通過瓦片的傳導判斷腳步聲的方向。
後面!
傅廿反應過來之後,趕忙轉頭,兩個后翻躲過的暗器的襲擊。
「影衛?你是哪一隊的?我可不記得我有派人守在寢宮附近。」
剛找穩平衡,傅廿就聽見不遠處的聲音響起,嗓音很熟悉且有辨識度。
楚幺。
楚朝頤身邊現任的大影衛。
「不如實回答,殺之——」
傅廿沒給這個人說完的機會,直接從瓦片中拔/.出對方剛剛扔過來的飛刃,二話不說還了回去。
投擲的時候,傅廿順著慣性稍微站起來了一些,這麼一露頭,傅廿看見對方根本沒躲那幾個飛刃,肩膀上頓時多了兩個血窟窿,朝著他的方向飛奔而來。
傅廿也沒閑著,手腳並用的朝著對面的塔樓跳躍。
還真是狠人,近距離飛刃不躲,賭的就是會不會刺入筋脈,甚至是心臟。
後面的腳步聲漸漸在雨聲中清晰起來。
傅廿知道自己跑不過兩條腿的,只好環顧四周,看有沒有藏身之地。
還沒進行下一步判斷,傅廿又聽見頭頂傳來「咻」的一聲。
很明顯,這次對方是刻意放水,不想殺他。
「到底是誰?投擲飛刃的手法,也是宮裡的影衛,看你連武器都不帶的行為,也不像有意行刺。勸你好好回答,最好別動。」
傅廿聽見對方給暗弩上弦的聲音。
近距離赤手空拳和對方打鬥,傅廿沒有優勢,尤其對方還可以隨時喚出附近潛伏的同僚,他倒是不怕傷著,只是怕萬一被看見了,有點難收場。
「好好回答,還有饒你一命的可能。」楚幺的聲音很冷,幾乎是命令的語氣,沖著面前的不速之客低吼道。
傅廿還是沒動,只是就這麼微微轉過身去。有領子遮住臉,對方看不見他的五官,但他卻能用餘光看見身後的地勢計劃路線。
他原本想就這麼離開,沒想到這麼無異回頭,看見了楚幺手上拿著的匕首。
浮光匕。
傅廿看到那把小小的彎刀,轉身的動作都頓住了。
那是當初楚朝頤送他的,不是最鋒利順手的那一把,但是傅廿是情有所答之後,第一次從楚朝頤手裡收到的禮物,不是賞賜,而是禮物。往後的影衛生涯,這把小小的匕首之下,死無餘辜的魂魄無數。
離宮之前還在軟禁的時候,傅廿身上所有尖銳的物品都被盡數沒收,更別說刀刃這些東西。離宮的時候傅廿只從賬房公公那兒,領走了這些年他所應得的例銀,別的什麼都沒帶。
這把刀,哪怕被喂狗,被隨意丟棄,也比給下一任大影衛拿著好……
看著這把刀,傅廿乾脆站了起來,臉有衣領遮擋,但斷肢卻毫無保留的展現在對方面前。
「你……」楚幺看清之後,下意識後退了一步,目光中儘是不可思議。
隱約之中,傅廿彷彿聽見對面的人輕輕念叨了一句「傅廿」。
傅廿一躍朝著對方持刀的方向突進,上手就要搶那浮光匕。
意外的是,傅廿沒怎麼費力就奪到了手。楚幺好像是石化了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傅廿見對方不追,也沒逗留。
躍下屋檐的時候,傅廿才想起來,「傅廿」這個人已經死了很久了。
大半夜遇見死人……傅廿想了想,的確挺嚇人。
不過還好楚幺沒看見他的臉,即便說出去,也最多說在寢宮附近看見「傅廿」回魂了。
傅廿沒去想那麼多。
回魂這種事兒,說出來誰信呢。
回問梅堂的路上,傅廿看見宮道附近,放著很多盞地燈,上面罩著半封閉琉璃盞,防止燈被雨澆滅,同時也能保證空氣流通。
傅廿不禁好奇,到屋裡換過衣服,把搶來的浮光匕收好后,還是開口問了高公公,「高公公,回程的路上那些地燈是……前些日子夜裡還沒有的。」
問完,傅廿看見高公公臉上一直掛著的職業微笑僵住了。
不過隨即,又勉強笑了一下,「今日是…陛下身側某位十分忠誠的大人的忌日。也不能說是忌日……」高公公說到這兒犯了難。
「是我問多了,抱歉。」傅廿是時候收了嘴。
倒不是不好奇。
而是反應過來,大有可能是他自己的忌日,沒必要問了。不然楚幺見到殘缺的人影,也不至於嚇得魂飛魄散。
不過正好,不用擔心身份暴露的問題,忌日回魂,很正常的,話本里都這麼寫,傅廿如是想到,鬆了口氣。
「您這個年紀,有好奇心是好事。」高公公附和道,「對了,早些時候澤王殿下給您的賞賜,除了藥材給了太醫院入葯,其它小的都給您放在側房的箱子里了,這是鑰匙,您拿好。」
「有勞公公。」傅廿接過了那把小小鑰匙,順手收在身上。
「對了。之前那張輪椅您說用不上,還能站得起來,小的替您回稟了陛下,陛下說讓宮侍司給您做了一副義肢。大概過幾天就能送來。」
義肢。
傅廿聽到這兩個字,一時間不知道是驚是喜,眼睛都忘了眨。
高公公以為傅廿是沒聽懂,又繼續解釋道,「就是可以替代手腿的假肢,小的之前見禁軍之中里有幾個德高望重的大人用過,活動和常人無異,用好了比凡軀□□還耐用。陛下是真的對您有心,您應當高興才是。」
傅廿反應了好一會兒,「謝謝陛下。挺高興,只是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說完,傅廿強行咧了咧嘴,示意自己在笑。
宮裡肢體不完美的侍衛也有幾個,禁軍之中更是不少。不過礙於義肢的造價,只有那些功勞甚大的才能有御匠製作義肢的待遇。
「還有,澤王殿下讓小的問您,傷好了以後您是留下還是……」
「留在宮裡。陛下賜了義肢,一走了之那是忘恩負義。只是斷了手腳,又非廢了武功,在宮裡做侍衛還是可以的。」傅廿篤定的說道。
雖是這麼說,但實際上,只是因為還沒能去寢宮一探究竟,還沒找到替他種蠱的恩人,不能走罷了。
「行,小的明日就去回澤王。」
傅廿沒再說話。
床上的帷幔放下來之後,傅廿才從被子里摸出來了浮光匕。
看著手裡的浮光匕,傅廿才開始反思,自己為什麼要搶這把破刀?
當初是他主動離宮的。他主動離開楚朝頤的。即便這次回來…傅廿也不是找誰重修舊好。方才腦袋卡進臂彎里是肌肉記憶,只能算作意外。
當初的定情信物,誰愛要誰要,他搶個什麼勁兒……
「書上說過,這一行,不能對人產生感情,但一定要對貼身的兵器加以愛護,視若糟糠之妻。」想著,傅廿不知道怎麼想出來小時候讀過的書,上面有這麼一句話,順口說了出來。
說完,傅廿覺得挺有道理,看了看手上的小刀,心安理得的把剛奪回來的「糟糠之妻」重新收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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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適應關節軸承重的時候,會稍微有點疼,會有一定時間的磨合期。不過您放心,這義肢看起來雖細,但絕對結實。」太醫一邊解釋著,一邊替傅廿調試著新做好的義肢。
傅廿一動不動,怕動了給太醫增加工作。
新的義肢也是石制的。
不過質量,明顯沒上一世那副靈活輕巧。畢竟稀世石材和隨處可見的石頭,區別還是挺大的。
傅廿用手碰了碰堅硬的右腿,應該是山岩石,雖然沉重,但還算得上結實。
「可以站起來了,走路試試。腿肢活動基本沒什麼限制,手肢抓力可能會稍微受限,像寫字,夾筷,這種精細的動作怕是做不來,但總體不影響日常生活。」太醫繼續解釋道。
「多謝。」傅廿說著,扶著桌子,裝作不適應的站了起來。
從小他就不知道有右臂和右腿是什麼感覺,如若現在多了真手真腿,傅廿反倒得重頭適應。
站穩后,傅廿裝作艱難的嘗試屈膝。
還沒跪下,就被揪了起來。
「不必行禮,大動作先別做。您別再傷著比什麼禮都好。」
傅廿:……
末了,傅廿還是站著,道了一句,「多謝徐太醫照顧。還有,可否問問徐太醫,不知這幾日陛下有無好轉……」
「有所好轉,人已經清醒了。不過您要是去道謝就不必了,陛下清醒之後,明確指示,讓您不必去親自道謝…說是政務繁忙。」
「好。」傅廿回答的也輕巧。
楚朝頤不想見到他很正常,他也不是那麼想面對清醒時候的楚朝頤。
像澤王那種,猜他是楚朝頤心疾的才不正常。
太醫走後,傅廿才敢放開膽子使用義肢。
能雙腿走路的感覺真好。
裝上義肢后,傅廿就在宮女的幫助下,收拾了澤王給的賞賜和其他私人物品,準備搬離問梅堂。
高公公已經回到承元殿繼續當差,傅廿也收到去侍衛總教頭前報道的傳書。
因著連念原本就是王府上的侍衛,只是調遣到宮裡,除了操練要和新兵一起一段時間,休息和月例,都是和以前一樣,照著四品侍衛的安排。
新的住所雖小,但還算得上乾淨,傅廿把財物上過鎖,看了看這間堪堪容人的小間,最終,把浮光匕壓在了床底。
入夏的午後多少還有些暑氣,這個時辰,大多侍衛都在執勤,有些閑著的,也是坐在樹蔭下乘涼,或是在院內獨自打著劍譜刀譜。
傅廿收拾好東西,剛走出房門,算著離找教頭報道的時辰還有一會兒,正思索著這點兒時間做些什麼,就聽見遠處傳來一聲哀嚎。
雖然哀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但意外的嘹亮。
「走走走,去看看,昨天就看見他被綁起來了。應該是現在才開始打吧……」
「他不是陛下身邊的大影衛嗎?」
「你新來的有所不知,他被陛下勒令當眾吊起來打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次次犯的事兒都是掉腦袋的,人家就挨一頓打,照樣回陛下身邊當差……」
陛下身邊的大影衛,不是楚幺嗎?
那夜,傅廿記得自己忌日的時候,他還遇見這位了……
雖然幸災樂禍不好,但傅廿還是好奇。
犯能掉頭的錯誤都只是挨頓打,還不止一次,果然陛下對楚幺情深意重的程度是他不知道的。
跟著湊熱鬧的人群腳步,來到了小校場。
只見楚幺還是穿著影衛常服,被綁在校場中央的演武台上,背後已經被打出了血跡。
「真的是被搶了,說了見鬼了……」楚幺的聲音已經奄奄一息,也顧不得顏面好不好看。
「楚大人,勸您趁早坦白。」
「真的是見鬼了,再怎麼問,都是見鬼了!」楚幺繼續喊道。
圍觀的群眾早就止不住好奇心,一時間低論紛紛。
「以往不是打兩下示眾意思意思嗎,這次打這麼重?」
「……以往那就是虛晃幾下,這次是真觸怒陛下了。」
傅廿聽著人群討論,適時的開口問道,「怎麼觸怒陛下了?」
好八卦的侍衛都是自來熟,也不管傅廿是個面生的,「拿了某位大人的遺物,還給弄丟了,陛下這次是真動怒了。一邊拷打,一邊正滿宮搜查,還有獎通緝呢……」
傅廿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已經有好事兒的先一步嘰嘰喳喳問道,「哥,您進宮最早,哪位大人的什麼遺物?這麼貴重?」
「楚幺不是陛下身邊的大影衛嗎?除了兵符國璽,還有他動不得東西?」
「你們小聲點,當然有了。應該就是在楚幺之前的大影衛,只知道該喚傅大人,名字都不知道。來頭神秘,只知道跟了陛下好多年,同陛下同吃同住,和親兄弟一樣。和楚幺不一樣,為人低調,恪守職責的很,壓根就沒露過面。後來聽說屍首都回來了,但陛下還是堅信人在,不願承認……現在大影衛的身份算是借給楚幺的,據說腰牌和官印都壓著不給,他平日里行事張揚也有陛下壓根沒把他當大影衛的原因在……在宮裡你說陛下的一句不好還有的救,敢說傅大人一句,那基本可以準備後事備好棺材……」
傅廿安安靜靜的聽著。
原來他死了以後還有如此殊榮,明明上一世活著的時候,人人都唾棄他是狗的。
不過有人說他職業素養好,並且用詞禮貌,傅廿還是挺高興的。
傅廿還沒開口,又有人接著問道。
「那遺物是什麼?萬一我們給找到了,豈不是還有賞金拿?」
「告示上說了,拾金不昧者五十兩賞金,偷盜者賞斬首。遺物…好像只說了是一把匕首,展開也不到五寸長,好像叫浮光匕還是什麼……」
傅廿還沒聽完,趕緊退出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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