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103章

陵西靜慈庵黃昏

一道利刃似的閃電劃破天空。豆大的雨點從天而落,大風也緊隨其後,雨水在青磚素瓦間,濺起一層白靄靄的霧氣,宛如白紗飄渺。

有幾縷纖影撐著油傘,

在瓢潑大雨中急步穿梭,

天色昏暗,霧氣朦朧。

她們行色匆匆,

左顧右盼,似在焦急的尋找著什麼。

雨水浸透了肩頭的僧袍。

「趙姑娘,在那裡。」

一小尼指著院落一角的蒼松高呼。

隨著小尼手指的方向,趙宗敏望見樹下有道孤影佇立,正一動不動的任憑大雨狠狠澆著。

「錦兒——」

趙宗敏趟著雨水跑了過去。

「錦兒,你為何站在這裡,快,快回去。」她扯起蘇伊桐的胳膊,卻感覺那身子僵冷如冰,

雨隆隆下著,耳邊雷聲肆意,

趙宗敏極大聲喚著她的名字,

她卻神色木然,毫無反應,

只失神的望著遠方。

斜風密雨,愁緒交織,

她的目光,一片空茫。

雨水正順著她頎長的粉頸淌進衣領,

透濕衣衫。

濕漉漉的面頰上,

早已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眾人只好架起她的手臂,

將人拖進廂房。

「錦兒…你這是怎麼了?」

趙宗敏急急為蘇伊桐擦拭著冰涼的髮絲,語氣滿是心疼。

自那日起,她便茶飯不思,鮮少說話,只在深夜恍惚念著蘇青雨的名字。

身子本就一天比一天虛弱,現在淋了這麼久的雨,若是感染了風寒,該如何是好。

趙宗敏將熱茶捧到她手裡,溫聲哄道,

「錦兒,快,喝一口吧。」

熱氣裊裊升騰,在她空洞的眸子里緩緩氤氳起一團霧氣,

「錦兒,你說說話啊,說說話,不要嚇我。」

趙宗敏輕輕捋著她額頭濕漉漉的髮絲,聲音開始哽咽起來。

突然,她像意識到什麼,試探的問道,「錦兒…你可是…聽到了什麼?」

蘇伊桐驟然驚醒,美目直勾勾凝著趙宗敏,

「錦兒…市井謠言…不足為信啊…」

趙宗敏目光飄忽,不敢看那雙清澈的眸,因為那兩汪淚眼裡充滿了凄怨,似乎在說,

「原來你早就知道!」

蘇伊桐霍的起身,冷冰冰問道,

「即是不足為信,敏姐姐為何如此緊張?小師父只下山兩三個時辰,就聽得議論紛紛。恐怕宛城之中早就傳得沸沸揚揚,敏姐姐你不告訴我,因為你知道…這是真的!」

「不…不是的…錦兒…就算…就算青雨他真的是皇族血脈,也絕不會…絕對不會…」

趙宗敏神色慌亂的急急解釋,卻迎上一張面無表情的冰顏,她走近趙宗敏,幽幽了開口,

「青雨只是個侍衛,無親無故,在宛城除了王府中的幾個人,連一個朋友都沒有。這些日子,我唯一想不通的就是慕容驥到底為什麼要殺他?現在…我終於明白了…我終於明白了…是他!這一切都是…」

「錦兒!」趙宗敏下意識捂住蘇伊桐的唇,苦苦搖著頭,

「錦兒,你不可說啊,無論你聽到什麼,你都不可說啊…不是的…這其中定是有天大的誤會…」

蘇伊桐撥開趙宗敏的手,

「敏姐姐,你難道想不到,二公子趙宗佑…」蘇伊桐心中一凜,終是將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的吞咽回去。

她不捨得,讓趙宗敏承受和自己一樣的痛苦。

那一日,明月潭,也下著瓢潑大雨。

她親眼看著幾尺長的尖刀刺穿了趙宗佑的胸膛,鮮紅的血,同湍急的雨水一起,在甲板上溶成道道小溪,肆意橫流,浸紅她的裙擺。

不,和趙宗佑不同,蘇青雨是無辜的。他有多麼崇敬他,每每提到他,必然唇角揚笑,眼底有光。一張稚氣未脫的臉上滿是得意的神采。

九子奪嫡、玄武門兵變、曹植七步成詩…

帝王家,哪來得兄弟之意,手足情深…

他的手,早已鮮血淋漓。

蘇伊桐的心,如刀絞般陣陣劇痛。

面容卻好似結了霜,清冷僵滯得不見一絲漣漪。

她沒流一滴淚。

深陷的眼眸早已乾涸,

也不再說話,

只捧著胸口,靜靜的坐到了桌前。

趙宗敏垂下眼眸,心中一片凄惶,

這燭光映照下的女子,

身子止不住的顫粟,

眼中全是…煞氣。

痛到深處,就只有恨。

皇城寢宮

霧霾散盡,碧空如洗。

晨輝,

灑進這座恢弘的殿宇,

鍍得一片華燦。

也化作趙宗奕眼眸里激動的淚光。

他撩袍跪地,深深叩首。

萬分崇敬的念著,

「奕兒叩謝聖上,聖上隆恩庇佑。」

承恩候慕容延昭也跪在旁,面色凄然。

趙崇琰靠著林祿海的身子,斜坐在龍榻上。憔悴不堪的面龐透著一種令人難以直視的悲戚,他顫抖著向趙宗奕探出手臂。

「奕兒…快起來…」林祿海輕語。

趙宗奕忙去握縉帝的手,

將那枚華壁輕輕放進他的掌心。

趙崇琰試圖發力,

想將它握緊。

那華壁卻重似千金,就是握不住。

病入膏肓的他,早已沒了力氣。

兩行熱淚,

劃過趙崇琰皺紋深刻的眼角,簌簌淌落。

一生,叱吒風雲,傲視群雄,未曾想…竟落得這番悲涼。

林祿海用手心覆上他的手掌,緊緊攥著。

趙崇琰目光驟然兇狠,仇恨的火焰,熊熊灼燒著他的眼底,

他大聲哼吟,

「殺——」

「朕…朕的兒…兒…」

一聲聲凄厲的悲嚎,

像刀剜在眾人的心間上,滴著血。

林祿海掩面而泣,

慕容延昭亦是熱淚盈眶,

他強忍著悲慟,跪爬幾步,緊緊握住了趙崇琰的手。

趙宗奕用堅毅非常的目光劃過趙崇琰抽搐不止的面頰,又是重重叩首,擲地有聲的說道,

「聖上放心,奕兒定要將兇手,割肉離骨,碎屍萬段——」

彈指一瞬,幾日擦肩

趙宗奕每日與林祿海一同,

守在龍榻前,衣不解帶,悉心照料。

縉帝趙崇琰的病情,確是每況愈下。

他自知天命,

時常點指著殿門的方向,示意趙宗奕離開,

趙宗奕知道,

他是想看著殺害皇兒的兇手早日被擒。

終於,

他叩別趙崇琰,快馬急奔出宮。

未到府門,已望見搖曳的風燈下,

彭武正遙遙的朝他揮著手。

「哎呀殿下,可是回來了!俺老彭就想著,這幾日殿總該回來瞧瞧了。」

彭武融融的笑著,好像多年未見過他,熱情洋溢。

他心中酸楚,卻裝作視而不見,只推脫累了,快步流星進了槭臨軒。

聖上昭告天下,

翌王胸襟開闊,虛懷若谷。

乃仁義忠孝、光明磊落之表率。

翌王奉旨全國緝拿殺害龍脈之真兇,

各地官府衙門,須令行禁止,傾力以助,

有敢違誤者,殺無赦。

他心知肚明,

兇手豈是封門鎖城,

挨戶搜查便可輕易擒獲的。

聖旨雖已任命,

中軍府卻未派一兵一卒,

宛城,四城門大開,平靜如常。

趙宗奕時常望著天際,

目光深邃而悠遠,似在尋找著什麼。

明知,火鳳不會回來。

每每楊副將近前,他仍神色木然的追問,

「本王的獵鷹,可曾回來過…」

「不曾。」

終於,他派一隊輕騎,清晨出發,護著一輛密不透風的雕金馬車,將蘇伊桐連夜接下陵西山。

馬車進府,已近晨時。

一夜顛簸勞苦,

她卻未作片刻歇息,

換一襲素冷白裙,

她步履矯健,一步一步走進側殿。

見她來了,他迎上前情不自禁的將她拉入懷中,緊緊的擁著。

卻沒發現,那雙妙目,滿是凌霜傲雪。

「錦兒,你受苦了…」懷抱著她,滿面愧責的他,嘴角竟幽幽浮出一絲笑,詭異莫測。

指尖穿過她的秀髮,從未有過的溫柔,面頰,廝磨著她的冉冉雲髻。

趙宗奕緩緩閉上眼睛,發出一聲深沉的嘆息,載著太多無從傾訴的疲倦。

伏在他寬闊的懷抱里,

聽著耳畔他粗重的鼻息,

蘇伊桐竟恍惚感覺到他掌心的溫柔。

他!是殺人兇手!

回想起蘇青雨染血的屍身,

蘇伊桐心中暗暗打了個寒顫,

一股悲憤,襲上胸腔。

她微眯雙目,瞟見了腰間的龍鱗。

懷中的人兒猛然一掙,

趙宗奕睜開雙眼,但見眼前寒光一閃,

柔情轉瞬便被尖刃如霜的白茫刺破。

她本想趁他不備,一刀刺穿他的胸膛,

要他血債血還。

卻在望見他灼灼朗目的那一瞬,

將龍鱗懸在半空中。

一恍惚的失神,

他卻不躲不閃,她手一顫,

龍鱗還是刺入她剛剛依靠的胸膛。

她的手在劇烈的顫抖,

心中無端一陣疼痛,

她鬆開了握著刀柄的手,

臉色慘白,直向後退了去。

胸口,銳痛難當,鮮血汨汨而流。

他垂眸望望那把烏黑的匕首,

又緩緩抬頭望著她,目光無比的悲凄。

趙宗奕錯愕的張著嘴,唇輕顫,半晌說不出話。

空氣,

如死般寧靜。

幾個驚得呆若木雞的婢女,

突然尖叫著逃了出去。

「錦兒,你這麼想讓我死…」

趙宗奕忍著傷痛,惡狠狠的吐出這幾個字。

她這一刺,偏離了心肺要害,插得也並不深,可親手將匕首生生刺進一個人的胸膛,那感受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

她懂她的手為什麼會發抖,卻不懂為什麼自己的心也彷彿被利刃扎了一樣疼。

她怔怔的望著,鮮紅的血,在他胸前的衣襟上緩緩蔓延開來。

淚,滾落眼眶。

趙宗奕神色黯然,

血鮮紅,這匕首本無毒,

可扎在身上,確是劇痛難忍,更有一把無影無形的刀子,鋒利百倍,刺得他的心千瘡百孔。

他薄唇輕掀,僵硬的肌肉牽起一抹冷笑,

他用灼痛的眼神直勾勾盯著她,咬緊著牙關,將龍鱗拔了出來。

蘇伊桐一聲顫叫,

因為她看見他的血,洶湧如泉涌。

他伸手按住傷口,

身子突然一傾,單膝倒地,

望著他強撐著身體,

面呈痛苦之色。

蘇伊桐的眼眸里流露出一絲關切,

卻終是咬著嘴唇沒有上前。

是他,是他殺了蘇青雨,

奪走了這個世界上唯一屬於她的親人。

在這裡,仇都是這麼報的…

蘇伊桐的脊背一陣發涼,

她驚慌失措的轉身,奔了出去。

「錦兒…回來啊…「

趙宗奕心中無限凄涼,額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的冒出來。

這傷雖淺,可一種萬蟻噬骨般詭異的痛感,正緩緩擴散至全身。

望那抹倩影消失在門口,

血從指縫間淌出,

他突然放聲大笑,

笑聲森冷,滿是自嘲…

蘇韻錦,你這個女人,

很快便會知道真相。

你若如此重情重義,

我…便要讓你後悔莫及…

要你帶著愧疚,

永遠留在這裡,

留在本王身邊…

碧雲天,黯銷魂,

此情無從訴,淚未流,血先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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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情緣懸作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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