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虎嘯龍吟風雲會 第十章:但教方寸無諸惡(上)
韓仞卻搖了搖頭,「我非第一,只排在第三名而已。」
「竟有此事?」綠袍少女驚訝莫名,追問:「難道說那二人的武功竟然還在你之上?」
「不好說。」韓仞目露懷念之色,微笑道:「我們三個打小相識,情比手足,雖然時有切磋,卻從未真正的生死相向,所以誰高誰低難以分明,也沒有必要去分。」
綠袍少女這才輕輕的鬆了一口氣。
無怪她如此吃驚,須知寒山宮是為當今天下的刺客總堂,麾下的各個堂口分佈極廣,刺客數量更是十分龐大。為了青黃相繼,將五十年定為一代,每一代能夠通過內部的殘酷遴選,從而成為『七刃七殺』的,卻僅有七人而已!
而韓仞此人雖然只有二十齣頭,但畢竟得到了北刀的衣缽傳授,兼之嗜武成痴、橫勇好鬥,才能夠擁有這一身蔑視同儕的武學修為,若說他是第一,甚至於一枝獨秀,也絲毫不足為奇;但若說在韓仞之上,更有二人,那就足以令人悚然動容了……
倘若此事為真,那麼從此以往,等這三人一起步入壯年,那時天下雖大,卻還有何人可制?
此刻,她察貌辨色,卻見韓仞臉色自然,目如平湖,並沒有顯露出哪怕一絲的挫敗,方知那二人並不見得就真在韓仞之上。
想通了這一節,綠袍少女神態放鬆,忽然皺起瓊鼻,「哼」了一聲,道:「某人連本姑娘的名字都懶得問,卻還口口聲聲,說什麼必有厚報,真是口不對心,虛偽的很呀!」
韓仞臉一紅,局促道:「是在下的疏忽,不知,不知姑娘……」
「哼,閨名是罷?我先教你個乖,下次遇見了似我這般既美麗、又很聰慧的女兒家,可要記得殷勤相待、主動討詢,畢竟這世上從來只聽說過撐船就岸,幾曾有撐岸就船的道理?」
韓仞獃獃點頭,雖然不解什麼『船就岸』、『岸就船』的隱喻,但還是謙遜地道:「姑娘,我記下了。」
綠袍少女見他神色認真,好似真的要把這幾句捉弄他的調皮話,給牢牢的記在心上,不禁赧然一笑,道:「好啦,你這人呆的很,不為難你了。我姓郭,名叫採桑,出自漢樂府的名篇《陌上桑》,我娘取這個名字給我,大約是希望我成為羅敷那樣貌美品端,卻又機敏活潑的出色女子罷!」
末了,又淺嘆一聲,「可惜我生下來貪玩好動,在家裡時一直惹她生氣,怎麼也學不成好像羅敷那樣的乖乖女兒……」
韓仞只覺得此女古怪多變,前一刻還在嬉笑,這時竟又變得有些失落起來,說道:「郭姑娘,人各有異,又豈能一味求同?譬如朝陽燦爛,夜月皎潔,雖然相逆,但不妨各具其美。只要你活得開心快樂,做什麼人其實都是沒幹系的!」
「咦,沒想到你這人看起來獃獃的,像根木頭,卻也能說出這樣深刻的話來。」
郭採桑訝然,眨著烏黑潤亮的大眼睛,多看了他幾眼,直看得韓仞有些臉紅,又問道:「你剛說風雷刀被人搶走了,是怎麼一回事?可知是什麼人乾的?」
韓仞微微頷首,道:「那人自稱是江陵人士,年紀大約在二十六七,穿著華美,相貌俊逸,不過卻並未留下真名。」
「江陵人士……二十六七……」
郭採桑側頭思忖,皺眉道:「這可奇怪了,按說周老怪罷手在先,此人即便是想做黃雀,但怎敢去占周老怪的便宜?難不成真讓你遇見了一個沒睜眼的愣頭青?」
又道:「他從頭到尾,都和你說了些什麼?你原原本本的說給我聽,別處不敢說,但在這江陵地面,本姑娘還是有點兒門路的。」
韓仞知她是一番好意,心下感激,更加不疑有他,略微回想,就將當日二人的對話一字不漏的說了出來。
豈料郭採桑聽了,一雙大眼已眯成了月牙狀,聽到『樑上老鼠』這四個字時,再也忍不住,「咯咯」而笑,笑彎了腰。
「我道是誰,原來是他呀。名副風流的『五指顛刀』梁尚書,竟然被你污成了『樑上老鼠』,哈哈……,好聽,好聽極了,我想當時他的臉色一定滑稽的很!不行了,笑得我肚子好痛……」
「撲通」一聲,乾脆抱著朔風,一起坐到了地上。
「難道真是我叫錯了么?那日剛一見面,他便自稱是偷雞摸狗之輩,又帶著濃濃的荊州口音,我先入為主,卻是誤會了別人的大名……慚愧,慚愧。」
韓仞大感詫異,但是看她眼角帶淚、笑得花枝亂顫的樣子,也有些忍俊不禁,搖了搖頭,露出笑容。
「可不是么,不過叫錯了好,以後我遇見了他,也不叫他的真名啦,就叫他樑上鼠,妙極、妙極。」
郭採桑猶帶淺笑,坐了一會兒,站了起身,拎起懷裡的朔風,遞還給了韓仞,揮揮手,道:「那隻老鼠我不僅認識,而且十分相熟,他這個人懶散慣了,一向很少出門,尤其是在這大風大雪的天氣里,定然就躲在他的老巢,我們走吧,去找他要刀!」
韓仞見她一副雷厲風行,說走就走的樣子,卻有些躊躇道:「那人指上的功夫十分玄奇,顯然不是易與之輩,難道不應該等我養好了傷,有了把握,再前去討要麼?」
「你放心好啦,就算他吃了熊心豹子膽,也決計不敢有損本姑娘一根寒毛,況且咱們另外還有幫手!」
郭採桑「嘻嘻」一笑,又瞪了瞪眼,道:「虧你昂藏七尺,又有一身不俗的武功,怎麼婆婆媽媽的,到底敢不敢去?!」
韓仞給她說的臉燒,只好無奈一笑,答應了下來。
郭採桑圍著他轉了一圈,轉頭走向一架朱漆衣櫃,翻翻找找,尋了一件毛絨絨的黃麂大氅出來,讓他披在身上禦寒。隨即拉開了房門,在前帶路,往外走去。
韓仞抱起朔風,整個人都裹在了大氅里,雖然身體還有些虛弱,卻並不覺得多麼寒冷,跟著走了出去。
邁出房門,來到走廊盡頭,才恍然明白自己身處何地。
目光所及,整座閣樓燈燭輝煌、陳設華貴,但是一眼看去,除了一些七倒八歪、滿面紅光的醉客,卻皆是些衣著誘惑、姿態放浪的妖艷女子,或在起舞、或在勸酒、或在彈唱。
耳中所聞,絲竹管弦、鶯聲燕語、包括各類靡靡之音,很是旖旎不堪。天井下猶掛著一面燙金大匾,龍飛鳳舞地寫著『桃李蹊』三個大字,這裡竟然是一間妓院!
郭採桑悄悄回頭,便看見了紅彤彤一張臉,美目中光彩流動,笑道:「這間『桃李蹊』,可是整個江陵最出名的青樓,也是咱們大威寨旗下最能賺錢的營生,怎麼樣,可還過得去?」
韓仞看著那些姿態放蕩的快活男女,老臉更紅,微微垂頭,連道:「很好,生意很好,這樣的天氣也能來滿了客人……」
「嘻嘻……孔夫子云:『食、色,性也!』天氣再惡,風雪再狂,吃飯總是免不了的吧?這檔子事兒,自然也是免不了的。」
郭採桑見到他窘迫之極的模樣兒,玩心大起,正要變個法兒好好捉弄他一下,卻聽附近的一間房裡傳來楚飛熊的聲音,「鬼丫頭,你帶著那個小子,這是又要去哪裡?」緊跟著便是一陣靡靡嬌媚的女子聲音,正期期艾艾的想要留住他。
郭採桑啐道:「老色胚,還不下床,我已得知風雷刀的去向,正要叫上你一起去尋呢。」
不多時,楚飛熊紅著老臉,從房中走出,疑惑地看了一眼臉如火燒的韓仞,露出玩味的笑容,道:「這本是個輕鬆快活的好地方,全天下的男人來了,都會覺得如同置身天堂、夢想成真,怎麼你小子倒像是給人架在了火堆上,猛烈地烤著?」
末了,有些動容道:「乖乖,幽州的女人都死光了么?你小子該不會還是只雛兒吧!」
聲音奇大,震驚四座。
「你們……」韓仞臉上陣紅陣黑,終於怒哼一聲,丟下倆人,腳下飛也似的,徑往店外而去。
依稀之間,還能聽見身後二人正在爽然大笑。
等不多時,那二人也走了出來,還跟著一名滿身肥肉的中年人,顯然是妓院的管事,只看了一眼韓仞,便匆匆沿著一條碎石小路,繞向閣樓的後面,拉出了三匹餵養得膘肥體壯的青鬃馬。
郭採桑笑意猶在,目光卻顯得很是柔和,對韓仞說道:「那人的老巢距此較遠,只靠兩條腿是不夠用的,咱們騎馬去。」
韓仞的臉色已然恢復如常,但總覺得郭採桑看向他的眼神怪怪的,令他有種說不出的彆扭感,心中也著實不解,自忖:「我一向從不在意別人的議論與目光,說什麼話,做什麼事,完全聽憑心意、自由放任,怎麼今日頻頻在人前失態……」
懷著滿腹的疑惑,騎上了馬,吊在最後,踏出了妓院大門。
一路往南,大約走了半天,只聽陣陣波濤翻湧之聲,如鼓如雷,迎面而來的風雪,也漸漸的多了一些水汽。
這才打斷了他的沉思,抬起頭來,眺目南望,目光穿透了層層昏暗的風雪,隱見一條大江泛著粼粼銀光,橫陳目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