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虎嘯龍吟風雲會 第十九章:好事成雙喜相逢
李太白見他滿臉沮喪,不斷的唉聲嘆氣,心中一動,尋思:「這口葯泉雖然珍貴,但是比起東林寺的向背來,卻實在有些微不足道,而當年瓢把子之所以要霸佔此泉,有大半的原因,還是為了埋下引線,以期有朝一日可以藉此收服東林寺,為江南綠林更添一大臂助。唉……可惜還沒等計策施行,連老大卻已遺恨九泉,我若能逐步促成此事,對連老大也算是聊以慰藉吧!」
就在他微微低眉,正於腹中措辭之際;
對面的痴直和尚,卻已斂去了沮餒,慨然一笑,道:「太白老弟,你素有『詩酒劍』三絕之稱,詩酒為先,劍卻排在最末。依和尚看來,倘若你以劍道為重,詩酒次之,恐怕『斗南一劍』這個桂冠,早已被你摘在了手中。」
李太白一怔,但見其臉色誠懇,不似作偽,搖頭道:「承蒙盛讚,但是大和尚實在是過譽了!」
此刻,思及義兄沈聞道,又想起當今的江南現狀,微微有些出神,過了一會兒,不由得悲從中來,道:「我大哥一生威德並重、仁義兼有,實可謂中天之皓月、蓋世之人雄。諒李某一介微末,慵懶閑散、長耽左道,豈可與之並論?
憶回昔年,《擄月劍法》問遍天下,終究難嘗一敗,所親創的八式劍訣,亦是涵蓋萬象、震古爍今之絕技,『沖虛真氣』更是集天下霸道之大成者。試問『南劍』之名,除我義兄,另有誰人敢於自屬?只可惜天公好妒,天公好妒啊……!斯人已去,遺留下這個群龍無首的江南西道,而今卻已是江河日下了……」
痴直和尚見他臉頰潮紅,越說情緒越是激動,未待話落,已見清淚兩行,愴然失聲;暗嘆一聲,「李居士任憑悲喜、從無掩飾,真乃性情中人!這份兄弟情義亦令人感懷萬千。」
面帶歉意,說道:「太白老弟,和尚我心直口快,說話從不過腦,其實心中並無貶低令兄之意,請你見諒!」
「是我定力不夠,不關和尚的事。」李太白擺了擺手,平復了心情,道:「這口葯泉可以還給東林寺,但我卻有個條件。」
痴直訝然,道:「什麼條件?」
李太白一笑,伸出一指,點了點他,「你,只要大和尚你加入江南綠林,從今往後,五年之內,葯泉都歸東林寺所有。」
這個條件,是李太白經過了好一番深思熟慮才想到的。因為想要讓東林寺併入江南綠林,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絕非一朝一夕可以促成,即使他肯將葯泉永遠歸還,想來東林寺或許會很感激,但絕不會因此而舉寺歸併!
所以他退而求其次,以五年期限先換痴直一人,打算先由痴直開始,逐步改善雙方之間緊張的關係,再以痴直作為橋樑,大力拉攏其他武僧,從而潛移默化的,改變人心向背。如此一來,等到五年期滿,恐怕那時候不用他開口,東林寺就已自發歸併。
此計原本甚是合宜,對於痴直來說,也是大賺不虧的買賣,所以李太白很有信心,料想痴直不會拒絕。
豈料痴直聽了以後,面不改色,微微搖頭,道:「今年勝負已定,葯泉理應歸屬貴道,不過和尚我是不會放棄抗爭的,只等明年今日,定然要再上此峰,與貴道重新比過。」
李太白很是不解,微露慍色,冷哂:「看來大和尚是自覺武功在我之上,來年一戰穩操勝券啊!」
痴直嘆道:「太白老弟奇招迭出,和尚怎敢如此欺心?」
李太白更怒,道:「若非小覷了我,那你是什麼意思?」
痴直面上忽明忽暗,「呃呃唔唔」幾聲,卻最終沒有開口,反而雙掌合十,道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就在李太白擰起柳眉,還待逼問之時,忽聽一聲粗糲嘶啞的聲音陡然響起,聲音雖不甚大,但卻清清楚楚的傳進眾人耳中。
「太白吾弟,各人有志,何必強求,聽為兄一句話,就將這葯泉讓還給東林寺吧!」
眾人大驚,只覺得這聲音就在耳邊縈繞,但留神細聽,卻分辨不出聲音的源頭,只好左顧右盼,以目力尋找。
終於,眾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同一個方位,在東林寺群僧身後,正有四人先後走來。
走在最前的二人,一人正是穿著古舊藍衫、灰發枯槁、面龐滄桑的沈聞道,他的目光忽略了全部,只凝視著李太白;
另一人正是面含微笑,手揮麈尾,道貌岸然的陳聽濤。
趙雪驥和張千鈞恭敬的跟在後面,趙雪驥緊緊盯著那個赤腳頭陀痴直和尚,明亮的雙眸之上,卻隱有一層水汽氤氳;
而張千鈞卻紅著臉,很是緊張的看向李太白。
那剛才還十分忿怒的李太白,這時早已望見了沈聞道,慍色盡褪,張大了嘴,不敢置信地道:「大哥……真的是你么?」
沈聞道含笑道:「是我,是我!」
大步一晃,眾人只覺眼睛一花,還未待看清人影兒,已來到李太白跟前,拍了拍他的肩,柔聲道:「你天性爛漫、自由不羈,江南綠林這副挑子,對你來說是有些過於沉重了,所幸你和老三都沒有令我失望,這九年來,辛苦你們了!」
李太白眼眶一紅,終於覺悟了過來,這並不是在做夢,囁嚅著道:「天可憐見,天可憐見……」
又很是慚愧道:「大哥,我有負你的重託,原本如日中天的江南綠林,落在我和老三的手裡,實在是糟踐的不成樣子了!」
說到這裡,忽然發現陳聽濤正滿眼促狹的站在一旁,又想起他們是結伴而來的,頓時恍悟,狠狠的剮了一眼陳聽濤,「混賬多寶,你好啊,這是專程帶著大哥看我出糗來啦,是不是?」
陳聽濤「嘿嘿」一笑,不置可否,但在笑容之下,則是流淌著熱烈滾燙的兄弟之情。
李太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聞道,有著一肚子的話想要問,卻不知道該去問誰,也不知從何問起。
沈聞道見了「哈哈」一笑,不由分說,一手拉起一個,將二人摟在了身旁,六肩聚攏,親熱地抱成了一團。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江湖傳言,南劍在九年之前,已同貴道瓢把子連先生一起,雙雙斷送在了拜火教的總壇赤練山上。和尚我本以為那沖虛劍氣會就此絕響江湖,也著實為此惋惜了一番,卻沒想到今日竟然親見沈兄死而復生,當真是可喜可賀。」
只見痴直和尚合掌作揖,口呼佛號,面上帶有三分肅穆,卻另有七分闊別重逢之喜。
「二弟,有什麼話,不妨先留在肚子里,等晚上喝酒時,再拿出來細談,先讓為兄給這葯泉之事做個了結吧。」
沈聞道拍了拍李太白的手,轉身看向痴直和尚,笑道:「昔年天台宗一戰,大師你還沒有忘記啊?」
痴直也笑了笑,道:「背水臨淵、巫山長劍,沖虛真氣、霸絕武林,沈兄當年的蓋世神威,和尚我至今仍是記憶猶新啊。」
沈聞道點點頭,道:「貴寺和我江南綠林,已做了好多年的鄰居,實在不應為了一口葯泉再起爭端,沈某有意要將此泉歸還原主,還請大師行個方便,向慧潛禪師傳達沈某的善意!」
痴直和尚卻仍舊無動於衷,微微搖頭,語氣也忽然變得剛硬起來,道:「何須閣下相讓?」
又補充道:「這些年,和尚的功課,須在紅塵之中究察體悟,所以不能一直留在寺中,而我師父枯朽年邁,早已無意與人相爭,所以才令貴道如此相欺!而今和尚既然回山,即令貴道三位當家皆在此地,和尚我依然無懼、依然要爭!」
說罷,又合掌低誦了一句:「阿彌陀佛,身為出家人,卻妄動『爭名』之心,實在是六根不凈,罪過罪過。」
沈聞道神色一凜,嘆道:「我明白了。大師這次上山,非是為了一口小小的葯泉,而是為了東林寺三百年的臉面,葯泉歸屬早已無關緊要,倒是沈某唐突了,先此賠罪!」
痴直和尚微微頷首,「東林寺和師父,於我而言,實不啻有生養之恩,和尚不得不爭,而且要一爭到底,還望沈兄勿怪!」
眼看他一副吃了秤砣鐵了心的樣子,即便今年相安無事,往後的日子可就說不準了,沈聞道三兄弟互視一眼,均覺得十分棘手,卻又無可奈何,總不能打殺了他吧?
就在這時,氣氛分明已經僵持至極,卻聽一聲語調沉穩,卻稍稍有些激動的呼喚聲,悄然響起。
「痴直師父,我是雪驥,不知……你還記得我么?」
痴直和尚何等耳力?聽了個清清楚楚,猛地睜大了雙眼,臉紅過耳,既驚又喜,甚至雙手都有些顫慄了。
霍然回頭,看向了沈聞道身後不遠處,那個穿著白衣、英氣勃勃的瘦削青年,那青年此刻也正望著他,眼中一片晶瑩。
略一分辨,就見那青年的五官稜角,和自己心底深處的一副稚嫩面孔,漸漸重合為一,痴直和尚張大了嘴,在沈聞道等人詫異的目光中,顫聲叫道:
「扶風郡內、武斷山中,你……果然是趙家的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