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深宅大院
沈宅的大門為近年很流行的磚雕式門樓,不管是樣式還是雕刻的紋飾都極為精巧細膩,卻絲毫不張揚。
從上往下看,蝴蝶瓦及桁條下為六組二斗三升的磚雕牌科,每兩組牌科間有五副各不相同的裝飾造型以及五個字體各異的「福」字,寓意「五福臨門」。
不出意外,大少爺二少爺的叫聲不絕於耳。很快,家人們興沖沖的簇擁著沈仕沈化兄弟倆進了宅子,大門前瞬間空無一人。
沈侃無奈一笑,也不著急進去,而是背起手仰起頭,再一次的仔細研究上方那些有趣的福字,發現從左至右分別用了書本硯台、仙鶴烏龜、雲芝團壽、竹子壽桃、寶劍棋盤做背景。
好像大多數的蘇州人家喜歡有銅錢銀錠,而沈家則用仙鶴烏龜替代,如此更有大族書禮傳家、福壽延綿的吉祥寓意。
門樓的上枋為扇子、笛子、魚鼓、玉板,下枋是寶劍、花籃、荷花、葫蘆,乃是暗八仙。
中間五個古樸大字:「夢溪吳興」
門樓採用本地的花崗石做成門框,配上兩扇非常厚實的黑漆大門,門上貼了清水細磚,鉚上鐵釘,能防賊又防火。
提起祖上姓沈的名人,自然要數著有「夢溪筆談」的北宋科學家沈括了,所以吳江沈氏以「夢溪」為郡望堂號。
為了區分老家宗族,老爺子又加了「吳興」二字。
在蘇州一帶,但凡有些底蘊的大戶人家,正門一般都修的非常不起眼,頂多紋飾比普通的民宅複雜一些,深宅大院隱匿在幽靜的小街巷中。
沈家因為地處鄉村,正門修的要比蘇州城內高大許多,以前為的是防範盜匪,現今恐怕是為了未雨綢繆,防的是沿海猖狂倭寇。
建築布局完全符合傳統的儒家倫理,即長幼有序,男女有別,尊卑有分,上房與下房,正路與偏路,前巷后河,共有七八進,可謂重門疊戶。
四周圍以高牆,辟有天井,完全是封閉式的深宅大院。
整個宅邸的中心位置是正廳,招待客人等一切禮儀的地方,位置最為突出,裝潢也最為講究,與紫禁城的風格一樣,布局規整,對稱,中軸線十分明確。
進了大門正對面是照壁,左右為門屋和茶房,供外來人休息喝茶的地方。走進去,頭一座四合院左側是茶廳,右側是轎廳,供有身份的客人以及下人轎夫等休息的地方。
第二座建築是寬敞明亮的正廳,佔地面積頗大,兩側是書房、客齋、女廳以及耳房,再遠些則是下人們居住的附房。
內宅被兩道高牆阻隔,中間有深深的巷道,正中央為一家之主的正落,同樣的四四方方,而左右的格局就有較大的差異了,並且沒有直接出去的大門,總之要想進入或走出沈家大宅,必須通過家主起居的正落入口。
這樣的布局無疑反應了蘇州家主不願後代子孫有分家另立的想法,事實上根本沒用,即使在古時,一等父母先後亡故,除了長房外,稍有些成就之人大多會選擇搬出去另立門戶。
且父母死後,有些兄弟間為了爭奪房產而鬧得天翻地覆,結果打官司打的兩敗俱傷,最終便宜了外人。
沈家大宅的每一進,都有一組廳堂和一側或兩側的廂房,一座造型各異的門樓,一個天井所組成。
十幾年來不斷修繕,地上都鋪了花崗石板,到處移植了很多樹木,水井多置有花崗石或青石鑿成的闌圈。
蘇州的深宅不可能沒有園林,園林又最是巧奪天工,一般布置在內宅的後方。沈家的兩側也有小一些的花園。
江南的巷道稱為備弄,建築之間以備弄分隔,備弄既是整個宅子的通道,也是各房之間的聯繫紐帶,又規整了主宅嚴謹的格局,強調了正落軸線的突出地位。
沈家的花園很費了老爺子的一番心血,園內亭台樓閣,曲徑迴廊,水池假山,花草樹木與宅子融為一體,濃縮了山川自然,即使不出門也能享受到居塵而出塵的儒家意境。
蘇州人最為津津樂道的就是身處街陌恰似棲居田園,不出家門能盡享山林野趣。
總之沈侃住了這麼久,越發體會到歐陽修「庭院深深深幾許」的滋味,時常自嘲的說自己是一名「宅男」。
慢悠悠的晃到主宅院門前,家裡人端著東西進進出出,平日里敢於嬉鬧的小孩子不跑了也不跳了,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興奮的比著自己的新衣服。
沈侃輕輕嘆了口氣,難得自由的時間結束了。
這些日子躲在屋裡『讀書』,長輩們樂見其成,可是到了節日,諸事一大堆,大伯親自點了他的名字。
進了院子,站在廊下再次整理衣衫,比起在縣學門前要認真了許多,一絲一毫也不敢馬虎。
小丫鬟采冬穿了一條簇新的綠裙子,先得意的沖著他嘻嘻一笑,這才抬手打起了帘子。
沈家並非富豪,只能算村鎮一級的士紳大地主,家裡的下人並不多,每房多則七八口,少則三四口。
成年的男丁過了十三歲,就不許有丫鬟服侍了,沈侃是個例外,因為沒有母親照料。
采冬就是沈侃唯一的小丫鬟,今年一十二歲,一家四口當年受到沈嘉謀夫婦的囑咐,負責照顧沈侃的日常起居。
小丫頭瘦小枯乾的還未張開,模樣就是一黃毛丫頭,她的父親沈貴帶著她的哥哥沈節去了京城。
沈家的各房太太身邊也只有一個丫鬟,倒是老太太一共有四個丫鬟。今日冬至大家都忙著幹活,所以采冬被臨時叫了過來。
「誰給的?」沈侃問道。
「大姑奶奶唄。」采冬做了個鬼臉,意思是跟著你,過節連件新衣服都沒有。
「哦。」沈侃摸了摸鼻子,大姑奶奶就是嫁到葉家的姑姑沈盼,葉可成、葉可與兄弟倆的親娘。
之所以連採冬都賞了一套新衣裳,自然是姑姑看在他與葉可成交好的份上。
這時候姑姑應該已經回家了,沈侃笑了笑什麼也沒說,抬腳進了屋。
花廳里人滿為患,老爺子沈漢坐在對面的太師椅上,祖母坐在一側的雕花大椅子上,大伯沈嘉猷陪坐在左首,大伯母周氏坐在右首,身邊是四嬸孫氏。
沈仕沈化打縣裡回來,惹得家中姐妹以及奶娘、貼身丫頭無不扔下手上的活計,從側廳里跑出來圍觀。
過節嘛,誰也不會生氣,罵她們沒有規矩。
沈侃習慣性的站在角落裡,等著大伯注意到自己,行個禮出去料理祭祖的事兒。
話說穿越以來一直受到家族的無視,是個人都會感到壓抑不服氣,是以今日說的話也算是早有預謀,要借哥哥們的嘴,多少提升下自己那無足輕重的地位。
果然數雙透著驚訝的目光望了過來,顯然沈仕沈化已經說了,不成想老爺子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過了好一會兒,祖母顧氏說道:「好啦好啦,咱們過去吧。」
一聲令下,周氏上前攙扶著老太太進了隔壁,然後一屋子的女人也跟著過去了。
沈侃有些納悶,按理說自己也算給沈家漲了臉,起碼老爺子得當眾嘉獎幾句吧?為何毫無動靜?
看來說到底還是『學問』太淺薄了,每天考查學問,幾乎一問三不知,又不敢辯解,祖父太了解自己的底細。
要不然沈侃也不會『曲線救國』,他不願意成天像個管事一樣的跑東跑西,唯一的解脫辦法就是讀書。
誰也沒規定讀書就得中舉,可以讀一輩子的書嘛!然後利用大把的空閑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
正當沈侃暗暗糾結的時候,沈仕放下了心,原來五弟的學問還是老樣子,能說會道有什麼用?連個百家姓都背不出來。
又過了一會兒,沈漢詢問完兩個孫兒的學業,非常滿意,說道:「回房換新衣吧,好生休息一下,午後還要祭祖。」
「是。」沈仕答應一聲,與沈化後退幾步,轉身走了。
鬚髮皆白的沈漢先閉目養了一下神,開口詢問長子:「朝廷總算出了仁政,聖上仁慈,賦稅減輕了,就是不知減了多少?」
「大概最少者為每畝二斗八升,最多者三斗七升六合。」沈嘉猷說道。
「好啊!減少了足足二斗有餘。」沈漢非常高興,忽然目光轉向沈侃,「木哥兒,各縣的徵收役派定了多少?」
木哥兒是沈侃的乳名,沈仕的小名金哥,沈化銀哥,沈位玉哥,沈倬柳哥,到了沈侃沒啥取的了,老太太說乾脆就叫木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