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清早,申家的大門被拍得震天響。
梁氏剛打開門就被來人一把拖住朝外走,「嬸子你快看看去吧!長更壞事了!」
梁氏腳下一滯:「長更他怎麼了?!」
見對方一副大事不妙的神情,彷彿天塌下來了一樣,她一顆心也驀地提了起來,暗道別不是進山打獵受傷了吧?
來人趕忙擺手:「長更好好的,就、就是……」
「就是什麼你倒是說呀!王興,你真要急死嬸子不成?」
「哎呀!」王興一跺腳,「嬸子,長更他買了個媳婦!」
長更買了個媳婦——這個消息一陣風似的,眨眼間刮遍了村子的角角落落。做飯的也不做飯了,餵豬的也不餵豬了,趕羊的也不趕羊了,一窩蜂全湧向了申家。
前腳剛到申家門口,申長更就出現在視野里。
按說身邊該跟個羞答答的小媳婦才是,結果並沒有,倒是肩上扛了個東西。遠遠看去也不像個人呀,倒似扛了頭野豬。
待走近細觀,不是人又是什麼?!
瞧著分量還不輕呢!不然長更也不會累得滿頭大汗,走得吭哧帶喘,要知道他可是村裡數一數二的壯後生。
申長更悶頭走到家門口,見這麼多人圍在那目光灼灼的盯著自己,一如平常般點點頭算作招呼,而後扛著人徑直進了院子。
他向來悶聲寡言,大伙兒也習慣了,但是心裡的疑惑得有人解呀!於是七嘴八舌問起梁氏:「那啥,長更真買媳婦啦?」
梁氏先是被王興一句話給震懵在原地,又眼睜睜看著自家侄子扛著個龐然大物進了家門,人還怔愣著,院兒里又傳來一聲尖叫。
梁氏醒過神,勉強敷衍了眾人幾句,快步進了院子。
有想跟上去瞧熱鬧的,被緊閉的院門徹底隔絕了視線,只得怏怏停步。還有那不肯死心的,做賊似的把耳朵貼在門板上希圖聽到些勁爆的消息,卻險些被申苗那丫頭刺耳的叫聲給當場送走。
「不行不行就不行!快把這醜八怪扔出去!奶你看他,他把這醜八怪放我屋!」
申苗跳著腳,想把床上躺著的人扯下來,對上那張噁心的臉又不敢近前。而且這醜八怪比豬還肥,原本躺她和姐姐申茉綽綽有餘的木架子床此刻被佔得滿滿當當,床板不堪重負,吱嘎作響,彷彿隨時都會塌掉,以她的小身板哪裡扯得動,只好去喊申長更。
申長更人高馬大,身板也精壯,從小又是翻山越嶺慣了的,扛多少野物都不在話下,沒想到扛這姑娘卻累得不輕,一路上歇了幾回,到這會兒氣還沒喘勻停。
又乏又渴,將人送到兩個侄女那屋就一頭鑽進了灶房,胡亂洗了把臉便從水缸舀了瓢涼水牛飲起來。剛擱下瓢又聽到申苗扯著喉嚨叫喚。
申苗見他進來,火大得很,迎上前不依不饒地推搡:「你耳朵聾了,聽見沒有!我叫你把這醜女人扔出去!」
她一個十多歲的孩子,任使再多蠻力也撼動不了申長更分毫,待她推搡累了申長更才道:「她是女孩子,你和申茉也是女孩子。」
申家的院子砌得四四方方,上房東屋住著申啟仁和梁氏夫妻倆,西屋歸梁氏的小兒子申長昀所有。申長昀在縣裡讀書,屋基本上空著,梁氏怕幾個孩子頑皮,進去弄壞他那些紙筆書冊,平日里都上著鎖。
老大申長榮和嚴氏並他們的兩個女兒申茉、申苗一起住在東廂;西廂則住著老二申長貴和妻子陶氏,以及一對雙生子申有餘、申有慶。
都不適合安置人。
他那屋就更不合適了。
「只是暫時,等人醒了就走。」申長更約摸著應該很快就能醒。
申苗才不管這些,梗著脖子跟他犟:「我不!這女人又臟又臭,她睡在這,那我和我姐要睡哪!」
梁氏被她吵的頭疼,指著門口道:「你先出去,我有事跟你長更叔說。」
旁邊站著的申茉聽梁氏語氣不太好,上前扯住還要撒潑的妹妹,微微搖了搖頭。
申苗不識眼色,還要再鬧,被申茉硬拽出了屋。
屋裡安靜下來。
「長更,這……」梁氏往床上瞥了一眼,只一眼,就飛快收回了視線。心道難怪申苗一口一個醜八怪,確實是丑得可以,她活大半輩子也沒見過這麼磕磣的姑娘。
心底不由五味雜陳起來——這該不會真是長更買回的媳婦吧?
「長更啊,你該不是……」梁氏欲言又止,瞥了他一眼,從他臉上也看不出個所以然,索性把心裡話說了出來,「你千萬別想不開,伯娘一定會給你說門好親的,你實在沒必要……這麼作踐自己。」
「她不是我買的。」
申長更見梁氏有所誤會,便把大致情況跟她說了一遍。得知這醜八怪是他在山裡隨手撿的,並不是買的媳婦,梁氏鬆了口氣的同時又面露難色。
「家裡的情況你也知道,日子緊巴巴的,且這不相干的人,就這麼撿了回來算怎麼回事?怕是會惹上麻煩……」
這層道理申長更不是沒想過,只是碰上了,總不好見死不救。他也不想給家裡添麻煩,就道:「等人醒了,就送走。」
「可……」
「娘。」大兒媳嚴氏走了進來。
不用問,定是申苗找她鬧了。不過好在嚴氏是個知理的,並沒有如閨女要求的那樣替她「討回公道」,只是來到床邊,示意婆婆梁氏看床上那人的衣著。
梁氏起初不解,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這丑……咳,這姑娘一身衣裳雖然臟污不堪,勉強也能看出來都是綢緞料子,就連腳上的鞋子也是。
通身綾羅,哪裡能是普通人家穿得起的?單就這體格子來講,不是大戶人家也養不成這樣。
而自家救了她,她醒來后少不得……
這樣想著,梁氏便沒有再說什麼。
-
冬小施一動不動盯著房梁,像死了一樣。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究竟算不算死,只記得參加完老爸的婚禮,回到家,見漆黑一片,沒有為自己留的燈,也沒有熱騰騰的飯菜,有點感慨,然後就喝了點酒,再然後……
她應該是穿越了。
但腦子一片空白,關於這具身體,一絲記憶也沒有。
她不清楚「自己」是誰,更不清楚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又是因何落到這般慘兮兮的境地……
干瞪著眼躺屍了半天,勉強整理好心情,五臟廟就開始敲鑼打鼓。冬小施長長嘆了口氣,打算下炕,卻發現動作十分吃力。
這種吃力固然有缺食缺水的緣故,但不全是,因為感覺不對。
後知後覺的回憶起昨晚……她不可置信的垂下頭,終於知道為什麼感覺不對了。
她的這雙手,就像充了氣一般!胖的連手指頭都快看不見了,凈是堆積的脂肪,一戳一個肉窩的那種。
除了手,還有胳膊,還有腿,還有……
屋子裡靠南牆的木架上有盆水,冬小施強提了口氣撐著挪過去,剛探頭照了一下便兩眼一黑,險些沒暈死過去。
她看見了什麼?!
她看見一張發麵饅頭似的臉上肉擠肉,五官都擠到了一起,本該長著眼睛的地方如今就剩下一條縫!
若僅僅是胖也就罷了,上面密密麻麻的還全是疹狀的凸起。哆嗦著手摸了摸,似乎還有黏稠的液體滲出。
這是什麼?這是蟾蜍成了精嗎?臨水照影,照得如此模糊,還能丑得如此驚心,讓人連看第二眼都不忍!
然而心懷僥倖的冬小施還是鼓起勇氣看了第二眼。
她覺得,沒準兒剛才花了眼,沒準兒都是錯覺,沒準兒……觸目驚心的一張臉再次浮現在水面上。
儘管這次留了足夠的緩衝時間,也做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冬小施還是被嚇了個趔趄,好在她及時伸手抓住了盆架。結果這具身體太過笨重,平衡維持不了,前腳絆後腳,結結實實摔了個屁墩兒,隱隱摔出了地動山搖之勢,激起好大一股煙塵。
盆架也被拽倒了,水盆倒扣在地上,裡面的水一半滲進了土裡,一半澆在了冬小施身上。
狼狽已經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處境了。
申長更推門進來,看到的就是她癱坐在地、雙目無神、宛如落湯雞的樣子。
其實先前就見過她形貌了。
當時一心救人,沒有多想,再說萍水相逢,是美是丑跟他也不相干。誰知無奈把她帶回村的舉動竟惹了村人誤解,這兩日,家裡甚是熱鬧,那些嬸子大娘見了他皆是一臉惋惜,然後又苦口婆心的勸他想開些:婆娘雖然丑,也比打一輩子光棍強。
人還沒醒,情況不明,他也不好多說,只能一遍又一遍乾巴巴的重複那不是自己買的媳婦。至於信不信……大家對上一眼、會心一笑,話題又回到了對「他媳婦」相貌的點評上。
向來對美醜沒什麼特別感知的申長更也知道這姑娘不好看,甚至僅僅說不好看都有點違心。
如今大門打開,陽光進來,就像精怪現了形似的,他雖不至於受到驚嚇,也還是短暫地調開了一下視線。
「你……」他醞釀了一下,方才轉過頭,「我扶你起來。」
邊說邊快步走向冬小施。
伸出一隻手想去攙她,略猶豫了一下,又加了一隻手。
冬小施還沉浸在幻想破滅現實殘酷無情的打擊中,愣愣抬頭,就對上一張微黑卻頗有幾分俊朗的臉。
眼前這場景多像英雄救美呀!
如果這英雄不顯得那麼吃力,她的臉也不那麼慘絕人寰的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