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楚旻悄悄兒帶著黛玉從自己院子旁角門溜了出來，外頭早預備下了馬車，兩人乘著車一路至中大街上，正是熱鬧時候。

將近六月，海州愈發熱了起來，日頭熱辣得能曬出一層油，饒是這樣，也絲毫不能減損海州街市上喧嚷的叫賣半分。兩側商鋪賣鋪陳、冠戴、時新果實、花木，街上太平車、平頭車擠擠挨挨，車上盛著各色香燭紙火等物。

「好多人！」黛玉穿著天水碧料子的長袍，頭上用布巾包了起來，亦步亦趨地跟在楚旻身邊，拉著她的手興奮又忐忑地左右四看，活脫脫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公子，「天這麼熱，街上還這麼熱鬧。」

楚旻笑道：「今年關帝誕辰正與夏至日連在一處，明兒就是了，這時候正備節呢，自然熱鬧——明日關帝誕辰，父王還要去祭祀，那些商賈行市鞭炮要放一整日的，家家戶戶都要祭獻。你瞧著街上人多，必是辦了一半子想起少了什麼，忙忙跑出來買的。」

小廝打扮的藿香也笑道：「說來這還是從蘇州那裡商人傳來的習俗，林姑娘在家時想必也是過的。」

黛玉使勁點點頭，「是，蘇州依託運河而建，商賈頗多，關帝誕辰便格外重視。小的便幾家子湊了，大的便獨個兒出，都是要割牲獻禮，請戲班子來唱戲，晝夜燈火不息。」

她說著又不好意思地道：「這些我都是聽母親說的，我身子弱，家裡不許我出去。」

楚旻怕她傷心，忙笑道：「那這回好好看了便是——那兒是不是有家打絡子的，過去叫他給咱們一人打一根，纏在腕子上應個景兒。」

黛玉果然跟著轉了目光，先就笑道：「那個葡萄紫的好看，姐、哥哥咱們一人一條。」

楚旻自然道好，便拉著過去，早有跟著的護衛不動聲色地隔開了擠過來的人群。

黛玉興緻勃勃地挑了花色，兩條同心方勝一條要紫溜溜葡萄色兒，一條要嫩生生桃花色兒，她與姐姐各一條，再要一條掐金線象眼朝天的給王妃帶回去。

楚旻只是含笑看著，也並不阻止黛玉抽下荷包付了銀子，接了過來便纏在手上，「多謝小弟。」

黛玉自己纏了一條，又把給王妃的細細塞進荷包，興沖沖地笑道：「阿兄，那裡有家編竹籠子的，咱們過去瞧瞧。」

楚旻笑著跟她過去。

兩人足足轉了個半時辰，方逛了中大街的一小半，黛玉便嚷著腳疼，「不成了，腳底疼得很。」

楚旻忙帶她出了街市，順著小巷子拐出去便在運河沿岸找了一家茶攤，「歇歇腳。」

藿香蘭香忙使帕子把桌椅都揩拭了一遍，又從荷包中抽了兩條絲滑方巾放在椅子上，方請楚旻和黛玉坐了。

蘭香笑道：「兩位公子先喝杯茶？我從家裡帶了茶葉，請店家上些熱水來。」

楚旻擺手道：「都出來了，喝什麼茶。」她笑著對黛玉道：「沿河這些各處小茶攤，雖則茶比不得家裡，各色蜜煎香葯、飲子冰水卻拿手——叫店家，不拘什麼撿他拿手的上幾碗來，只要潔凈，你們瞧著去。」

藿香忙應了，過去不多時果帶著店家端著幾隻青花粗瓷的碗過來。店家哈腰賠笑道：「兩位小公子，這是小人渾家最拿手的冰雪水晶皂兒、沙糖綠豆羹，還有打南邊兒來的荔枝膏子調的冰水，這盤兒存的蜜煎金橘、青梅荷葉兒、糖漬嘉慶子權當給公子們甜甜口兒。」

楚旻笑道：「你倒是會做生意，好似糖不要錢似的，這麼些糖啊蜜啊的。」藿香放至桌上，黛玉挑起一勺嘗了嘗，眼前一亮，「好吃！」

「那便好了。」楚旻笑著跟店家指了指藿香，「我小弟說好，賞你——去她那兒拿銀子去。」

藿香從荷包內掏出一塊兒銀角子扔給店家，店家千恩萬謝地接了，笑得合不攏嘴，果然這兩個公子有錢，這一桌子攏共也才幾十錢罷了，這位公子一出手，半個月的花銷都賺回來了！

他哈著腰連連謝恩，「多謝公子、多謝公子——您還說對了，這糖還真是便宜。咱們海州不比旁處，那上頭做主的是王爺，愛民如子！早年海州多的是人一年到頭吃不上幾口糖，連黑漆漆的蔗糖漿子都是好東西呢。王爺治理下來，如今糖可不是稀罕物兒了，便是雪花兒的白糖也好買得緊。」

楚旻被他逗得笑了起來，「你倒是記掛著王爺。」

店家嘿嘿笑道：「哪兒稱得上記掛，王爺他老人家也輪不著小的記掛，那是崇敬！您看著是外鄉人罷？怕是不知道，咱們海州人家，家裡多半子都供著王爺的長生牌位哩！」

藿香等都笑了起來，楚旻笑得直咳嗽，看他還要吹噓父王，忙擺手止了，「且由得我這個外鄉人緩一緩！」

店家被她們笑得摸不著頭腦，聽見這一聲兒忙一點頭，趕緊摸著銀子轉身往後頭走，給老婆子去，回頭攢一攢說不得能給女兒打個簪子。

楚旻吃了一碗沙糖綠豆，才發覺還有兩個丫頭不知哪兒去了，正問茯苓，就見身後茯苓和黃芪氣喘吁吁地抱著七零八碎一大抱的東西從人群中擠出來，忙忙往旁邊桌子上一放，累得直喘粗氣。

茯苓連連擺手道：「可是擠壞了，一扭頭您坐了車往這邊來，我們在後頭追都追不上，只得攔了一輛車往這邊來，誰知明兒過節，路上擠得什麼似的，哪兒追得上！奴婢們只好抱著東西跑過來。」

楚旻笑道：「竟是忘了你們，坐坐罷。」

藿香忙遞了一壺冷水過去，茯苓兩人咕咚咕咚連喝幾碗，方喘息過來，便起身跟楚旻賠罪。

楚旻只道不礙，「難為你們跑了這麼遠的路。」

黛玉也道：「怪道我說怎不見你們，還當是家去先放東西去了。」

茯苓這才又起了身，想了想，卻猶豫道：「公子，適才路上我好似看見上回那個拐子了。」

「拐子？」楚旻一愣。

茯苓還當她忘了，忙道：「就是林公子來那日前一日，您帶著我出門，咱們在河岸東北上遇見那個起了爭執的拐子，您還說叫程大人送去府衙，咱們便回來了。」

楚旻想起來了，就是拐了她懷疑是甄英蓮的孩子的那個拐子！

「他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