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前朝末年中原硝煙四起,各地豪紳世家割據稱王,在大安太.祖異軍突起之前,足足亂了幾十載。趁中原內亂,那邊隘之地的蠻族沒少藉機生事。
不單有西南土族、西北蒙族、回部之亂,海州沿岸一帶更有倭寇作亂,燒殺搶掠、屠戮生靈。安定親王楚氏一族便是由此立功,自太.祖時便封了親王,世代戍守沿海一帶,至今傳到楚盛之頭上,已過了三代。
近百年經營下來,如今的海州早已不是當年荒涼的小漁村,卻是已漸漸崛起為繁華程度不下金陵蘇杭的大城。
楚家作為大安如今唯一的異姓親王,世襲罔替,又手握軍權,戍守海州,地位自然不是尋常勛貴可以比者。
如今的安定親王楚盛之,同王妃琴瑟和鳴,雖早年無子太妃曾給了兩房侍妾,卻也無所出,反是王妃先生了一子,沒的三十歲上又有了一個嬌嬌兒,如此兒女雙全,老太妃含笑去了。
這一對兒女便是楚晏和楚旻,楚旻雖是個女孩兒,卻因生時王妃差些兒便丟了性命,生下來又胎里不足,很是讓人費了心思才養活的,家裡便待她比楚晏更疼許多。
楚盛之更是極寶貝這個嬌生姑娘,才落草便隨著家譜字輩定了名,這一輩是日字,旻字意為果實豐碩之季,楚盛之心疼姑娘身子弱,盼著她日後平平安安的,便定了此字。至一歲上,便請旨先封了郡主,封號執意就定的安定,同她老子家傳的一樣。
明明最是威嚴的一個人,唯獨提起這個小女兒來,逢人必誇,平素說甚麼沒有個不依的,從不拘束了,愛做什麼便做什麼去,只高興便罷了。偏楚旻也是個會撒嬌拿痴,孝心十足的,慣哄得老夫妻二人眉開眼笑。
楚盛之得意得不行,逢人便驕傲地拍胸脯,「你們這些沒眼睛的,有的沒的勸我慣壞了姑娘,現今看著如何來?哪一個敢跟我姑娘比孝順的!我楚盛之的女兒必差不了!」
比起來,反是楚晏受了冷落。若是平常人家,少不得兄妹間生些齟齬,幸而楚晏未曾。他也是個早慧的,小妹落生時他雖只四歲,卻也懂得許多。過後看著楚旻身形孱弱,鎮日價恨不能抱著藥罐子不離身,更心疼這個小妹,兄妹倆好得一個人似的。
海州城並不算很大,兄妹兩人的馬車雖行得不是很快,有一盞茶功夫便也到了王府門前街,至此處,來往行人便漸漸少了,反倒是行色匆忙的軍伍、神色恭敬的各家下人多了起來。
大門開在街北,親王府基高十尺,本就按制比各處宅院高出不少來的大門坐落在地基上,讓人走近了便不由心裡沒了底氣,深深覺出自己的渺小來。
左右兩側兩個大石獅子蹲在正門前,五間朱紅獸頭大門緊緊閉著,上頭六十三枚金釘擦得閃閃發亮,梁枋青漆彩畫繪五爪金雲龍。東西兩側各有稍矮角門,也使綠色琉璃瓦遮了,只開了東一側穿堂門供來往回事辦差的人進出。
王府不比街市,自然喧嘩不得,楚旻的車駕甫一近門便早有下人認了出來,隔著老遠便忙忙打開了西側角門,待馬車行近,紛紛弓下了身子。
楚晏在二門外便下了車,囑咐道:「你回去略換身衣裳,好生歇一歇,適才我與你說的那些晚間也細細思量思量。如今林家女眷見過了母親已在府內歇下了,趕明兒叫了來你再見也不遲。」
楚旻按著身側兩個丫鬟的肩,踩著踏腳凳從車上下來,一壁微微彎腰上轎,一壁道:「我知道了。」
楚晏無話,自回了世子院。
「行慢些,我熱得難受。」楚旻隔著紗窗吩咐了一聲。外頭抬轎的媽媽齊聲應是,立時兩個丫鬟近前來抬著大扇子微微扇起了風。
她雖走得慢,卻早有腿腳快的丫頭趕著傳了小郡主回府的消息,平靜的院子迅捷地動了起來。
兩溜兒八個身穿蟹殼青色棉布裙衫、才留頭的小丫鬟垂頭躬腰,捧著各色盥洗用具齊齊穿過穿山游廊,至正房門廊上硃紅色柱子旁方止住了腳步。
「藿香姐姐。」打頭的小丫鬟輕輕喚了一聲,正門輕輕一動,一個身穿豆綠色綢衫裙的大丫鬟輕手輕腳地走了出來,先是揭開蓋子瞧了瞧,又捻起一撮潔粉嗅了嗅,才道:「去廂房候著罷。別躲懶,水冷了便換。娘娘從不許郡主用冷水凈面的。」
「是。」小丫鬟們垂頭應是,又依次轉過頭去齊齊往廂房內靜候,伺候郡主的這些丫鬟們,都是在廂房候著。為的是冬日裡不沾寒氣,以免進內手腳冰涼凍著了楚旻;夏日裡不生汗意,免得身上有了氣味、黏膩,惹郡主不喜。
「藿香。」屋內有人叫了一聲,藿香忙轉身進去,「才一會子你叫什麼來。」
卻是蘭香從金漆白檀心點翠玻璃座屏后繞了出來,一臉的焦色,「前兒王妃賞的李主帳中香你收去哪兒了?我在箱籠內翻了半日找不見——郡主還說那梅香好聞,叫內室就熏這個呢。」
「在堆東西的屋子裡。」藿香一壁說著,一壁開了螺鈿柜子,頭一槅內擺著一個貼了黃簽子的玉瓶,藿香伸手取了出來,笑道,「這卻不是?」
蘭香忙接了,倒出兩粒香丸來在榻旁銅鶴內焚了,又拿了羽毛扇來細細扇風,「把井眼兒堵一半子罷,仔細郡主回來乍冷乍熱的,晚間頭疼了。」
原來楚旻自小體弱,大了雖強健不少,王妃卻不放心,雖暑月也不敢使她用冰。偏楚旻又極怕熱,從現代來的夏日裡沒有空調哪兒受得了,回回纏著楚盛之撒嬌撒痴,非要她父王偷偷地瞞著母妃從自己那裡挪幾盆冰來與她。
楚盛之拗不過她,又實在擔心楚旻的身子,索性叫人打通了王府地下暗河,自花園內活水一路打通至楚旻的院子,正房內鋪青石板,上鑽孔眼,引地下河涼氣入室。霎時清爽許多,雖至暑月體不生汗,夜間便堵起一半來,不至太過寒涼,以防貪涼抱恙。
東梢間另打一口深井,一樣使鑽孔的青石板嚴嚴蓋了,白日里更清涼,楚旻平素起居見人便在此間。
茗香聞聽,進內笑道:「適才我已堵了一半子。」葵香抱了輕軟衣裳來掛起,又拿著熏香一一仔細熏過,方笑道:「針線上做的這件兒衣裳倒輕軟,就只這裙子素淡了些,王妃恐就不大喜歡,郡主倒還看得過去。」
藿香才點了頭,便聽外頭鶯聲齊齊見禮,「郡主安。」四人忙放了手中東西,急急迎出門外。藿香葵香趕著挑起了紗簾,茗香蘭香垂首行禮道:「郡主。」
楚旻抬腳進內,藿香忙使眼色示意小丫鬟端盥洗用具來,卻是在門口停下,四人接了過來,親捧著進內間伺候楚旻洗漱。
「身上黏得很,可預備了湯水?我去洗洗。」楚旻擺手止了葵香捧過來的衣裳,「過後再換。」
藿香忙道:「自是預備了,奴婢服侍郡主沐浴。」
楚旻點了點頭,便繞過正廳進了後面小小一處倒座房,後院中原本倒座房是預備給隨側妃而居的侍妾居住。楚旻這裡自然沒這個,加上她喜潔,在現代時淋浴二十四小時熱水是常態,誰知到了古代反成了奢侈。她實在忍不了每回夏日洗個澡還要來來回回地折騰,索性便求著母妃把這兒改做了浴室。
倒座房用透光不透人的鳳紋錦步障隔成內外兩間,外間供作更衣休憩之用,內間便修了一個浴池。
浴池不大,用打磨光潔的水白玉鋪就,特意修成了四瓣海棠式,引山泉入池,池中以紗縠結成透水香囊,隨時令變化盛百雜香葯,漬於水中,湯水沁香入骨。
四個大丫鬟小心服侍楚旻脫了外頭文生袍子,緩緩坐在石階上。
藿香小心覷著楚旻的臉色,笑道:「晌午時,莊子上進的新鮮菱角瓜果送了一籃子來,葵香說湃在井裡,這會子正好取了出來進與郡主。」
見楚旻無話,便又道:「小廚房收拾了一盤子櫻桃煎,郡主上回嫌放了蔗糖的甜膩,這回他們巴結了野蜂蜜的,請郡主嘗嘗。」
楚旻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你們收拾了放去正房罷,且讓我獨個兒泡一會子。」
藿香等人恭聲應是,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楚旻有一搭沒一搭地撩著水,只覺心亂如麻。
當時楚晏一句「巡鹽御史林海」出來,楚旻便驚了一跳,心內本還抱著一絲希冀,卻在聽見了熟悉的榮國公賈代善、寧國府時,裂了個稀碎——我不光穿越了,我這是還穿書了啊!
「太上皇退位已有年余,近日朝中傳來消息說龍體欠安。皇上權勢漸穩,便動了心思,恐怕是要插手鹽政,想先攏住這個錢袋子。」
「林如海當年是探花,進士及第,虛職正四品蘭台寺大夫,領了巡鹽御史的差事也有兩任,任上辦得漂亮,頗得太上皇青眼。如今太上皇那裡……皇上又要動手,只怕他這個巡鹽御史首當其衝。」
「哥的意思是……」楚旻好容易掩飾過了激動,強自鎮定下來,「他跟咱家又有什麼關係,我瞧著怎這似是託孤一般。」
楚晏嘆了口氣,「林家祖上也是簪纓世家了,可惜去的都早。當年林家先祖曾在祖父帳下任職,很有些交集,早年咱們兩家也算關係不錯。」
「不過,林如海是科舉取仕,你也知道咱們家不便多結交大臣的,便來往少了,算起來怕是你聽都沒聽過。」
……
楚旻一時想得遠了,等外頭藿香通稟時方醒過神來叫進,「進來罷,我這泡得也差不多了。」
四個丫鬟忙捧著衣衫進內伺候。
藿香稟道:「王妃那裡傳了話來,明兒客里有一個姑娘,比您只差兩歲呢,她今兒看著那姑娘好,怕是跟您很合得來。」
楚旻精神一振,方才的鬱悶恍惚一掃而光,只剩下雀躍來——我要見林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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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留神寫的太長了……林妹妹竟然沒出場,不怕,明天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