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眾人見禮已過,張綿忙叫賜座。賈敏便在右側第一張椅子上坐了,楚旻還拉著黛玉的手,黛玉猶猶豫豫地看了眼賈敏,一時不知該坐在何處。
張綿笑道:「你們小孩子家坐在一處親近,林姑娘便同安定坐罷。」
黛玉這才規規矩矩地行了禮,認真應下,在楚旻下手第二張椅子上坐了。
張綿便同賈敏笑道:「昨日見恭人旅途疲累,卻還未曾問過——這回來海州是來散心的,還是探親呢?」
她問得自然,好似根本未曾與林家聯繫過,若不是楚旻早從楚晏那裡知道了實情,恐怕都想不到賈敏和黛玉來的真實緣故。
賈敏也回得坦然,「有一位搬至此處的老親戚過世,當年同家中老太太極好的。又聽聞海州有處百子庵,又有碧霞宮,求子格外靈驗,索性便過來了。不想攪擾了王妃,還未謝過。」
張綿笑道:「咱們兩家,這也不算什麼。是我每日里無人相伴,聽見你來了才忙忙叫世子去接的——百子庵的確效驗,當年我苦無子久矣,去求了二三回便有了世子,過了幾年又有了安定。」
賈敏艷羨道:「王妃娘娘福氣。」
張綿含笑看向黛玉,「要我說,你也有福氣。這樣靈透的姑娘——才十歲罷?小大人兒似的了。我看了都羨慕得很。」
「王妃謬讚。」賈敏忙謙讓幾句,「郡主才聰慧過人,又大方和朗的。」她看著黛玉嘆了口氣,「噯,我這個女兒胎裡帶的不足,吃了多少葯也是不中用。如今十歲了,瞧著還像是七八歲的一般。我看了也心疼,不忍管束,便格外嬌慣了些。若有什麼不周的,便先替她賠罪了。」
張綿忙道不礙,「我這個安定才是被王爺慣的壞了,鎮日價吵吵鬧鬧的,渾不似個女兒家。」
「這才好。說說笑笑也有生機。我還盼著什麼時候玉兒也能多動一動才好。」賈敏笑著向楚旻道,「這回來了,還多請郡主帶著玉兒頑了。」
「是叫玉兒?」張綿笑著看了眼黛玉,見她坐得端正,小臉兒板的嚴嚴正正的,一雙小腿踩不到地面,順著椅腿搭下來,乖乖地並在一處,也不晃動,拉著楚旻的手安安靜靜的。招手叫她近前,聲音便不由軟了許多,柔聲道:「你叫什麼名兒?幾月的生日?」
黛玉動了動小腿,卻還是踩不到地面,費力地挪了兩下。楚旻忍俊不禁,忙叫藿香抱她,「仔細摔了。」
黛玉先向楚旻道了謝,方一福身,脆聲道:「回王妃,父親賜名黛玉。是二月十二的生日。」
張綿見她人小規矩卻不差,心內先暗暗點頭贊賈敏家教有方,拉著手笑道:「這名很襯玉兒,瞧著人白白凈凈便似是珠玉一般。生日也好,踏青賞紅的好日子。」
「我與這玉兒投緣,」張綿笑著謂賈敏道,「若是恭人不嫌棄,我便腆著臉說句倚老賣老的話了。」
賈敏忙笑道:「王妃但講,卻不敢說什麼嫌棄不嫌棄的。」
張綿道:「我雖有一個女孩兒,卻養得好比小子一般,正經少個貼心的姑娘。如今一見玉兒,便覺投緣,索性冒昧問一聲兒——玉兒,你可願認我做個寄母?」
旁人還不如何,楚旻便先呆了,這發展出乎意料啊!不過很快便醒過神來,登時高興得什麼似的,連連道:「這個極好!我見了妹妹也覺便跟親生的一般無二呢。」
賈敏卻不推辭,幾乎是立刻便答應了下來,輕輕一推黛玉,「玉兒,去見過你寄母。」
唯有黛玉還愣愣的,一時沒反應過來怎麼不大會子功夫便多了個寄母了。但她一向孝順,從不違背母親吩咐的,便鄭重跪了下來,重又見過王妃。
張綿滿意地笑了,她忙從炕上親自扶了黛玉起來,一壁抓著黛玉的手,從自己腕子上褪了只嵌寶雙龍雲紋金鐲來輕輕套上,一壁笑道:「這自然算不得什麼珍貴之物,只是技法難得,如今做這個匠人不知去哪裡去,再不能得了——今日倉促,改日這認親之禮我再補上。」
賈敏忙又謝過,「玉兒還不謝王妃。」
黛玉乖巧福身,「謝過母妃。」
楚旻笑道:「這些可好,我又有了一個妹子了!看改日誰還敢說家裡數我最小的——」她看著黛玉被藿香抱上椅子,便也從腕子上褪了一個珠串給黛玉,「做姐姐的也沒什麼好給你,只好把珠串分你一串——趕明兒你只管來我院子里挑,挑中了什麼便拿去,我絕沒有二話。」
黛玉頭一回見著這樣爽朗的姐姐,不由抿唇一笑,頑笑道:「那我真去了,姐姐可別心疼。」
楚旻心都要化了,忍了又忍也沒忍住,飛速伸出手來在黛玉的包包頭上揉了一把,拍著胸口保證,「不心疼!那些身外之物,怎比得上我這個小妹呢!」
一席話惹得王妃和賈敏都笑了起來,屋內其樂融融,四人好得像是久別重逢一般。
賈敏又坐了一會子便要告退,「一時說得開心,竟不防攪擾了王妃這麼長時候。」
外頭鐘聲噹噹敲了十一下,時候確然不早了。張綿還有王府內一攤子的事要經辦,便也不留她們,遂點頭笑道:「明日我派人送賈妹妹去百子庵。」
見賈敏要推辭,張綿擺手道:「這卻還是要的,你帶的人再多,不抵我這裡的熟習道路。百子庵離城不近,若是順路再去碧霞宮,只怕一日回不來。我派人送你,若有一時趕不及回城,好叫他帶著你去莊子收拾了住一宿。」
賈敏這才不推辭了,便又道謝。
張綿笑道:「不值什麼——只這玉兒,好容易從揚州趕了二三天的路來了,人小隻怕歇不過來。再者百子庵人多繁雜,玉兒身子骨兒弱,還是不必過去擠的為妙。」
賈敏也點頭,「正是娘娘思慮周到。」
張綿笑著打趣,「你當我是為了什麼,正為的是支開你這個親娘,好叫我這個乾娘也同玉兒親近親近呢!」
楚旻大樂,輕拍手道:「母妃這話說的正是,便把妹妹交給我,管保帶著頑的開開心心的!」
一時眾人都笑起來,賈敏便也謝過了王妃好意,定下明后兩日過去拜神,黛玉便在王府同楚旻在一處頑兩日。
四人又謙讓半晌,張綿方叫自己身邊的大丫鬟親送賈敏和黛玉回了院子。
在此就不得不說一回安定親王府的布局,當日老親王把家搬至海州之時,海州還不過是荒涼之地,當時大安也是初建,危機四伏。親王府自然不可能完全按照日後會典中規定建成,只是勉強建了幾進,掛上了「敕造」的牌子罷了。
幾十載過去,海州已然成了重鎮,親王府還這般寒酸便說不過去。當時的皇帝如今的太上皇便加恩要另建一座合乎規制的親王府來。
楚盛之卻不願,一則大興土木未免勞民傷財,海州好容易發展起來,豈能因他一己之私便傷了元氣?二則,如今親王府的位置,往各處城門、布防軍營都便宜,且易守難攻。若是有敵來犯,簡直是中軍帳所在不二之選。楚盛之是刀兵里殺出來的王爺,從來身先士卒,更不肯搬家了。
太上皇無法,便只得派人來給親王府擴建,旁的不說,好歹正殿、佔地總要夠了親王的禮制,不然豈不叫人說虧待了功臣。
如此各退一步,親王府正門、前殿按著規制重建了,後院卻是另行加建,並不是尋常親王府布局。王妃出身金陵,便更增添了許多江南風味。
後院中王妃和楚盛之住了正院,世子楚晏自然也佔一個院子,為的外頭師傅、朋友們來往方便,便打通了二門,一半在後院,一半在前院設書房。楚昂便住了隔壁。
楚旻是正經有封號的郡主,便也佔一個,她畏寒畏熱,身子嬌貴,王妃還不放心,伺候的丫鬟婆子格外多撥,便挑了東面花牆之下的兩個打通的一個院子。一則大,二則靠著東角門,便於楚旻偷溜出去閑逛。
賈敏和黛玉來了,張綿見著黛玉身子孱弱,恐怕暑熱傷身,又因親王在正院常起常居,到底不便太近,便特收拾了靠著花園流水亭邊的一個院子與她們居住。原掛的牌匾上是「素月分輝」,乃是中秋賞月之所,家下人便呼作「素月閣」的。
從正院穿山游廊過花園,又走一段鵝卵石徑,一片崚嶒白石縱橫拱立,上頭苔蘚翠然,藤蘿交纏,其中微露羊腸小徑,小徑盡頭便是素月閣。
賈敏帶著黛玉便走得慢了些,約有兩盞茶功夫才到了。黛玉見賈敏臨窗坐著微微出神,還道是母親累了,體貼道:「太太不如歇個晌覺罷?起來了用些點心也是一樣的。」
賈敏卻搖了搖頭,怔怔半晌忽而把黛玉摟在懷內,試探著問道:「玉兒今日覺著王妃和安定郡主如何?」
黛玉靠在母親胸前,細聲道:「王妃很好,人很和善,我見了也不害怕。安定姐姐也很好,我瞧得出來,她是真心喜歡我。適才母親同王妃說話,安定姐姐還悄悄問我來著,問我喜歡什麼,住的可好,有什麼想吃的沒有。還問我可還吃藥,出門帶了什麼葯在身上。又叫邊兒上那個姐姐告訴這裡照顧我的姐姐們經心,不許慢待了——問了好些。」
賈敏認認真真地聽著,不由摟緊了幾分,半晌忽哽咽般道:「如此便好、便好。母親也、也放心了……」
「藿香,」楚旻從王妃處出來,便叫藿香自個兒回去,「我還有事要去父王那裡一趟,你自回去——噯,對了,找鑰匙把收東西屋子都打開,我回去了要找東西呢。」
藿香忙福身應是。她不能跟著楚旻去王爺的書房,便叫了幾個內侍陪著,方慢慢回去了。
「旻兒,來了?」楚盛之已從正殿回來,正在書房內自己對著一盤子圍棋打棋譜,見楚旻過來行禮,忙招手叫她過來,「行什麼禮,不夠折騰你的。」
楚旻過來也不往椅子上坐,就在楚盛之身邊盤腿坐了,拿雙手往身後一撐,笑嘻嘻地看著父親,「爹爹說罷,到底什麼事兒瞞著我呢?林如海給了爹爹什麼好處,許的咱家興師動眾,又是認親又是護送的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