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反擊(25)
在景修白說完這句話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池芯都沒有說話。
景修白以為她還在掙扎於善良與大義,雖然眼中隱隱有些著急,但也沒有過多催促。
池芯是個獨立且有自己主見的人,他一直都知道,他擔心說得再多反而會適得其反,於是乾脆地閉上了嘴。
然而池芯卻不是在如他所想考慮這件事。
她的視線透過下方密集卻安靜的喪屍群,直直地望向拉斐爾所在的地方。
她在思考一件事,劇情。
雖然現在劇情早就崩到作者都認不出來的樣子了,但是池芯還記得,自己畢竟還身處於這個世界,而且經歷的所有事,都是基於原電影基礎上發生,有跡可循。
在婁辰開始有倒戈的意思之後,她一度懷疑過劇情的影響還是否存在,即使到了此刻,仍然處於電影里的時間線中。
那麼……她這具身體最終的任務呢?
在探照燈的光芒下,池芯的眼裡閃過一道冷光。
不知死活地去捅了喪屍王的老巢,並且死在那裡,是這個作精女配的最終歸宿,而現在喪屍王婁辰已經消失了,她的命運還會受到這條劇情線的影響么?
也許是她沉思的時間太久,景修白看著她眼底明滅的神色,還是忍不住輕輕喚了她一聲。
「池芯。」
他的聲音里有著不確定的不安,以及隱隱的恐懼。
然後他就看見,池芯倏然轉過身來,臉上有一種下定決心的堅毅神色。
「我做出決定了。」
五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當黎明的第一縷微光從東方照耀而下,所有人再次回到了城牆上。
世界在逐漸蘇醒。
池芯仍然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方,拉斐爾在他們中掃視一圈,沒有從任何人臉上看出異樣的神色。
他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但事情還沒到脫離掌控的時候,於是他仍然保持著平靜的表情,甚至用篤定的態度看向池芯。
「想必你們已經做出了明智的決定。」拉斐爾說,「現在,告訴我結果吧。」
對於他的問題,池芯給予的回答是——
她直接單手平舉,兩指併攏伸向前方,聲音清澈而響亮,如同拉響了時代的閘門:
「進攻!」
拉斐爾一愣之下,早就整裝待發的人類軍隊,白蟻軍團,以及巨狼群集體以餓虎撲食的姿態,兇狠地撲向了無盡的屍潮。
拉斐爾的臉上還停留著不可思議的神色,他透過萬千喪屍,直直地看著池芯含笑的臉龐。
池芯緩緩地收回手,併攏的兩隻順勢貼在唇邊,做了個飛吻的姿勢。
然後她張開雙臂,身形一轉,背朝向城牆之下,輕輕一躍。
在她身形降落的途中,一把長刀憑空出現在她手中,隨即她在半空中翻轉身體,整個人如同一道代表死亡的旋風,一馬當先,兇狠地捲入最密集的屍潮。
她是喪屍的攪碎機,凡是她所到之處,所有喪屍片甲不留。
「好,很好。」拉斐爾被氣得說不出話來,他深深地呼吸幾下,神色一下子變得狠厲,「池芯,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耳聰目明,四通八達,池芯感覺自己的戰鬥雷達已經全面開啟,周旋在喪屍群中,不但無法給她帶來死亡的壓迫,反而有種一切盡在掌控的霸氣和信心。
她目的明確,自從跳下城牆的那一刻起,她就在向著拉斐爾穩步推進。
昨晚和景修白的談話又浮現在腦海中。
當時她說做出了決定,景修白沒有如釋重負,看向她的表情,反而充斥著一股莫名的驚恐。
當時池芯愣了一下:「你這是什麼表情?」
景修白閉嘴不答,就像一個拒絕從大人口中聽到噩耗的孩子,只要他不吭聲,就能當沒這回事。
看到他難得有些稚氣的面容,池芯被逗笑了:「行了,我沒那麼傻。」
而後她沉下神色:「我是想過直接夜襲拉斐爾,直接幹掉他,能省許多事,但是一來,就像你說的,我不知道他那裡有什麼在等著我,二來,我主動襲擊,等於打破了這場黎明前的約定,戰爭提前爆發,對我們沒有好處。」
聽到這裡,景修白才眉目稍緩:「謝天謝地。」
「?」池芯歪頭看了他一眼,還是決定先說重點,「他的後續大軍會在明早抵達,無論如何,都不能現在打起來,否則到時,我們筋疲力竭,只會被一鍋端。」
「是么?」景修白故意說,「我以為你會想先趁熱幹掉這一批,等那一批來了再干那一批。」
池芯無語地白了他一眼:「我是喜歡用最簡單的方式解決問題,但這不代表我只接受這唯一的方法。作戰就要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我還是知道的。」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景修白眼睛亮了亮,「就是這個道理。」
「所以我會等這五個小時過去。」池芯說,「到時候我還是會去找拉斐爾,無論他哪裡有什麼,我都不會退縮。」
景修白沒有再說什麼反對的意見,他靜靜地凝視了池芯一會兒,眸中仿若盛滿繁星。
「好。」他說,「遵主將令。」
於是事情就到了現在這個地步。
池芯身形不停,獵殺喪屍在她手下變成一場絢麗的舞蹈,抬手投足優雅而從容,沒有任何喪屍能碰到她的衣角。
她視線緊緊盯著喪屍保護圈中的拉斐爾,他看著這一切的神色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殘酷的殺戮落在他眼中,反而浮現出些許厭倦之意。
池芯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她一腳踹開前面擋路的喪屍,直直衝他而去。
突然,即將接近她的幾隻喪屍,被幾枚冰錐戳穿了頭部,獃滯地倒了下去。
池芯動作微頓,片刻不停地繼續向前,分出精力斜出目光看向追到身旁的人:「我們不是分工很明確了么?」
「如果你是說你要去幹掉拉斐爾,那確實沒人攔你。」景修白語速很快,手下又收割了幾隻喪屍的命。
池芯無語了一瞬,即使在進行著高強度的戰鬥,她說話的語氣仍然有條不紊:「這是玩文字遊戲的時候么?你明知道我自己去找拉斐爾會更安全。」
「是只有別人安全吧。」景修白一針見血。
池芯看了他一眼。
景修白俊美的臉頰上沾染著血跡,有種從神入魔的魔魅,然而他的眼神如此深邃,滿是心痛和複雜。
「你說你自己來見拉斐爾,有什麼意外你也方便逃脫。」景修白下手招招狠絕,並系異能彷彿不要錢,單兵異能被他釋放成了群攻,「那你遇到危險了怎麼辦?誰又能來救你?」
池芯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
景修白也沒有再說什麼。
面對池芯的時候,他的脾氣可以很好,甚至為了池芯,可以轉變原本的態度和決定,但有一點他絕對不會妥協。
當威脅到池芯安全的時候。
當然這種時候太少了,以至於到現在,才能看出景修白的固執。
於是池芯主攻,景修白打掩護的簡易殺神小組就成立了,雖然成員簡單,但殺傷力不容小覷。
無論普通喪屍還是高階喪屍,都敵不過一合之力,兩人十分順利,不多長時間就殺到了拉斐爾的面前。
此時天際大亮,魚鱗一樣的雲彩從天邊略過,遮住半輪初生的朝陽,映照大地,泛起彩色的光暈。
拉斐爾靜靜地看著池芯幹掉他身邊保護的喪屍,嘴角露出詭異的微笑。
「我設想過許多次,你站在我面前,這麼近的距離。」拉斐爾輕聲說,「你就和我想象中的一樣,那麼漂亮,又那麼冷酷。」
「你戲劇學院畢業的?」池芯嗤笑一聲,長刀舉起,直指向拉斐爾的鼻尖,「現在你就在我的刀下,需要發表臨終感言么?」
被池芯的刀指著,拉斐爾笑了笑:「你是最強的,池芯,我從未有所懷疑。」
「既然知道,你要不要考慮遣散一下這群喪屍?」池芯說,「這樣我還能考慮留你一條全屍。」
拉斐爾伸出一根食指輕輕抵住了刀尖,向旁邊撥去,然後傾身向池芯靠近:「你以為,這就是結局了么?你以為,你已經勝券在握了么?」
池芯冷眼看著他湊近,那深邃的眉眼間有著揮之不去的深刻惡意,說完這句話后他仰天大笑。
「我最近一直在考慮一件事。」池芯無視他的笑聲,「我曾經以為只有殺死喪屍王,這個世界才能恢復正常,在發現婁辰是病毒母體后,我迷茫了一段時間,但是現在我發現,這個邏輯仍然是對的。」
她直直地看向拉斐爾:「我要殺死的是喪屍王,婁辰不是喪屍王,你才是。」
她一直在思考的劇情,終於有了著落。
她隱隱感到,殺死「喪屍王」就是她的宿命,而她就是為了這一刻,才存在於此。
「無知的可憐人!」拉斐爾停下笑聲,突兀地說了一句,然後說,「你是可以全身而退,池芯,那其他人呢?這些無知而無辜的可憐人類呢?你就不為他們考慮一下么?」
「我為他們最好的考慮,就是用你的血去為死去的同胞祭奠。」池芯一字一頓。
「好,好啊。」拉斐爾點點頭,隨即嗓子里發出一種奇特的尖嘯。
池芯的刀和景修白的兵刃同時向他揮砍而去,卻彷彿有一層透明的牆壁攔住了他們,陪伴池芯度過無數場大小戰鬥的長刀鏘然碎裂。
池芯瞳孔微縮,隨即一種預感讓她立刻扭頭,看向蒼鬱的樹林間。
很顯然,清晨來臨了,拉斐爾的後續軍隊也到了。
所有聽到這個聲音的人都面露凝重,無論身處何處,都忍不住和池芯一樣,向樹林間望去。
這是他們唯一可能出來的地方。
然而拉斐爾的尖嘯過後,卻沒有任何動靜出現。
這詭異的一幕讓池芯一愣。
拉斐爾本人可能也愣住了,失去了他的掌控,喪屍群又變成獃滯不動的狀態,和它們作戰的人類也意識到了什麼,逐漸停下了手。
「不可能!」拉斐爾臉色陰沉,不死心地又發出了一聲尖嘯。
「威爾遜!到你們出場的時候了!」
這一次,樹林間有了動靜。
靠近樹林的戰士被命令戰略性后移,集體後退避開最可能爆發衝擊的位置。
一陣細密的攢動之後,一群身穿迷彩服的人跑了出來。
然後又一群。
然後還有一群。
數量驚人龐大的人從樹林中鑽出來,迅速佔據有利地位。
池芯下意識地看向拉斐爾,卻見他神色陰沉,瞳孔見隱隱有著不可置信的神色,心裡八成有了底。
在這場時間的對決中,還是他們勝了。
只見這群迷彩服中當先走出一人,他向後揮了揮手,兩個人架出一個身穿黑色制服的,半死不活的男人。
看到這個男人,拉斐爾的臉色整個都黑了下來。
為首的那個迷彩服抬手摘下帽子,一頭黑色的長發從裡面散落下來,給他挺拔中增添了幾分屬於男性的瀟洒,分毫不顯女氣。
然後他抬起頭,露出一張池芯再熟悉不過的臉。
「容鳳。」她喃喃。
而旁邊架著黑色制服的人之一,那高大的身形也讓池芯立即鎖定了他的身份。
「和陳邢。」景修白說。
「阿鳳——」
郁襄興奮到嘶啞的呼喊,隔著大半個戰場都能聽見。
「我就——知道——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開心地又順手捶爆了兩隻喪屍的腦袋。
容鳳的目光掃視全場,最終定在池芯的身上。
他冷酷而塗有迷彩的面容上,浮現出淺淺的弧度。
「池姐,景隊,容鳳歸隊來遲了。」
池芯笑著搖了搖頭。
容鳳目光向旁邊半死不活的黑制服身上一瞥:「如果這就是那個該登場的威爾遜,那他確實有點弱。」
原來拉斐爾辛苦準備的後備軍,全都被趕到的容鳳一鍋端了。
這真是個驚喜的意外,雖然對拉斐爾來說並不不是。
當池芯再次看向拉斐爾的時候,神色微微一凝。
拉斐爾臉上並不是那種被端了老巢之後,瀕臨絕境的絕望,他定定地看了眼全場,然後伸手摩挲了一下小指的尾戒。
冷漠的聲音從他口中吐出:「收斂兵力,全力攻打正門。」
池芯目光在他的小指上一掃而過。
這應該是個類似控制以及傳話的工具,在這聲命令下了之後,耳麥里就傳來蕭黎急促的聲音:「池芯,他們正在撤退,似乎往正門方向去了。」
「沒錯,他們改變策略了。」池芯說,「你們也斂一下兵力過來吧,這裡才是最終戰場。」
蕭黎立刻應是。
「那就這樣吧。」池芯看著拉斐爾,隨手將手中的斷刃收回,換成了那兩把頗為熟悉的雙刀。
刀刃相互摩擦的瞬間發出冷硬的聲響,池芯蓄勢待發,沉聲向全場發出命令。
「為了人類的尊嚴——上!」
「為了人類的尊嚴——」
「殺啊——」
大戰再次爆發,比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慘重。
池芯和景修白圍住拉斐爾,讓他分毫移動不得。
「他外面是層什麼東西?」池芯盯著人,口中問景修白。
不等景修白回答,拉斐爾先開口:「你好奇么,池芯?你過來,我把這東西的組成和原理都明明白白地告訴你。」
「竊取了霍萊的異能而已,小偷偷了東西,還能作為資本炫耀么?」景修白輕巧地說。
拉斐爾笑容微斂。
「我一直懷疑,他將異能藥劑放入市場,是為了得到什麼,只是實驗數據的話,他那裡抓去的實驗體,足夠他做完所有的實驗。」景修白繼續說,「直到剛才他用出這個異能,我才確定下來,他通過某種方法,在竊取其他人的異能為己用,這也能說明,為什麼沒有了婁辰,他仍然能統領喪屍。」
池芯微微蹙眉。
這聽上去似乎超出了人類的科技,但是這個世界……算了,在末世喪屍世界講究科技科學,好像在搞笑。
這個念頭就在池芯念頭中一閃而過,然後就被她放下,專心對付眼前。
「只是有一點我仍然不明白。」景修白眉眼一沉,卻是直接看向拉斐爾,顯然這句話是沖他而問,「你為什麼要執著得到池芯?她的異能強大,但是你未必不能從其他人身上得到相似的特徵,你為什麼一定——非她不可?」
池芯心中一動。
她看向拉斐爾,只見拉斐爾也正看著她,眼中有一抹她看不懂的神色。
「這就是凡人的局限性,景修白。」他準確地叫出景修白的名字,「我承認你很聰明,但也僅限於凡人的程度了,更高的層次,你摸不到,你也不敢想。」
「你在說什麼?」景修白皺了下眉。
「我說,只要無法逃脫凡人的藩籬,就永遠只能做一隻弱小的蟲子,做最卑微的一抔塵土,被踩在腳下,被憐憫地注視。」
「哥——」
郁襄撕心裂肺的叫喊透過耳麥,和拉斐爾的聲音疊在了一起,池芯下意識地回頭望去。
戰場很大,但以池芯的目力,一眼就透過層疊的戰鬥,望向了城牆的方向。
只見郁襄發了瘋一樣衝進被大炮轟開的城門,在戰士的保護中,從廢墟中小心翼翼地挖出了一個人。
即使不用看,池芯也能猜出來那個人是誰。
她腦子裡轟地一聲,瞬間充血,於此同時強力撞擊冰碎的聲音傳來,池芯回過頭,迎面是一隻漆黑的巨大銳爪,正狠狠拍在景修白懸浮控制的冰劍上。
這一刻,池芯的心態炸了。
郁時昭已經生死不知,景修白又在她面前深涉險境。
她深吸口氣,用眼神制止景修白的動作,奪過面前的冰劍,走向正在產生蛻變的敵人。
就像蛇蛻皮,蟬脫殼。
除了爪子,拉斐爾整個人正在發生翻天覆地的劇變。
他的人皮逐漸扭曲剝落,垂到地上,碩大猙獰的透露從裡面探了出來,上面布滿漆黑堅硬的鱗片。
身後一雙龐大的骨翅伸展開來,上面還帶著黏液的拉絲,拉斐爾仰天長嘯,肥碩的巨爪掙脫之後,狠狠將自己的人皮踩在腳下,身後還甩著一條長長的尾巴。
此刻的他,已經不再是人類的模樣,而是如同西方神話中殘忍的巨龍,突兀地出現在了戰場上。
哪怕是見多了變異巨獸的末世人,在看到這擁有人類智慧的怪物,也不由心中打顫。
殘暴的獸瞳凝視著池芯,少女的影響在他瞳孔中,顯得小巧而纖弱。
「沒有人能打敗我,包括你,池芯。」
惡龍的聲音變得渾厚如鐘鳴。
「是嗎?」
池芯對此的回應,是一聲輕哼。
「那我倒要試試——屠龍!」
她一躍而起,手中冰劍掄起,在陽光下,如同揮舞著日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