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盡覽眾生相 第十二章 人非人
樓下爭吵聲漸熄,蘇佑陵並未從房間窗戶看到有人出去,又有旁邊客房的開門聲,想來那幾個喝醉的官差就在酒肆找了個房間歇腳。
蘇佑陵看著床上閉目養神的徐筱不敢多話,想了想還是躡手躡腳的打開房門準備下去看看情況。
「你現在下去有何用?」
徐筱的怒氣依舊未消,聲音中還摻雜著一絲鄙夷。
蘇佑陵回頭:「就是看看。」
徐筱不再說話,蘇佑陵輕輕關了門走下了木梯,正夜裡,一樓只剩下台前的老闆坐在那裡唉聲嘆氣。
搖曳晦暗的燭火照在中年漢子的臉上顯得漢子眼睛都是赤紅色。看到蘇佑陵下來,忙又變了個笑臉站起身子。
「客官有什麼吩咐?」
蘇佑陵輕輕搖頭。
「剛才樓下吵鬧,就下來看看,掌柜的不用在意」
那漢子聞言又顫巍巍的坐了下來,只是依舊綳著笑臉致歉道:「打擾客官歇息,真不好意思,咱們這小老百姓,沒法子。」
蘇佑陵理了理思緒,小聲問道。
「這些官差掌柜可認識?」
那中年漢子心裡有苦正無人傾訴,見蘇佑陵問起點了點頭索性竹筒倒豆子的一股腦全說給蘇佑陵。
「為首的叫馬六,是附近的亭長,經常會到我這來吃東西。手底下四個庶卒,這不前些天蘇州城戒嚴,說是抓捕逆賊。之前還總有些大人來此巡查,這兩天也都不見了。馬六一夥之前還不敢怎麼樣,如今給了馬六由頭不說,上頭又沒人管著,可不就變本加厲了?」
「掌柜沒想過搬到別處去?」
蘇佑陵好奇的問道。
那漢子苦笑一聲:「說的輕巧,看客官面相定不是普通之人,哪裡知曉我們這些小老百姓的苦衷?如今這年頭,到哪裡都差不多,不好活喲。」
蘇佑陵點點頭,從懷裡又掏出幾兩碎銀子:「這些就當是那些人的飯錢了,掌柜的莫要掛在心上。」
那中年漢子見狀卻把銀子推了回去:「這如何使得,客官有心便是感激不盡了,怎的還白收銀子,客官放心,我又沒缺胳膊少腿,活人能讓尿憋死不是?」
如此推搡來回兩三次,見店主執意不肯收,蘇佑陵也沒在堅持,轉身便準備上樓歇息。
那店主忽的把住蘇佑陵手臂輕聲說道:
「客官,看你年歲不大,不懂江湖險惡。你進店時身邊那個女伴長的漂亮,這兩天若是馬六一直在我這你可千萬別讓她出來,以免橫生禍端啊。」
蘇佑陵詫異的轉過頭看著老闆,點頭答應:「我知曉了,就勞煩之後把餐食送到房間中。」
蘇佑陵剛回到房間便聽到徐筱嗡里嗡氣的聲音。
「怎麼樣了?」
蘇佑陵想了想答道:「還好,那伙官油子可能要住幾天,一共五個人,另外你最近幾天不要出門了,你把鑰匙給我,我去你房間睡。」
徐筱撇過頭並不搭理他,蘇佑陵無奈,只得從自己包裹中取出被褥給自己打了個地鋪,總比在竹林岩層下面睡得舒服不是?
蘇佑陵在悅來客棧當店小二時每天雞鳴三聲就得起床干雜活,所以並沒有睡懶覺的習慣。卯時剛至,蘇佑陵便已經是開始洗漱,徐筱畢竟是江湖人,聽著動靜也警覺的醒了過來。
蘇佑陵見徐筱醒來睜著眼睛看著他,也不知道她氣消了沒,只敢小心翼翼的試探。
「我去叫些吃的?」
見徐筱不回話,蘇佑陵便開門下樓,正巧遇到掌柜和長子一起在大堂準備做今天的生意,長椅也被從桌上一個個放了下來。
那掌柜的兒子鼻青臉腫,自然是昨天被官差打的,至於掌柜夫人和女兒都沒出現在前廳,想來是昨天的事情讓幾人心生后怕。
見蘇佑陵下樓,那掌柜的笑著問道:「客官可是有什麼吩咐?」
蘇佑陵想了想要了兩碗肉面和半斤喂跛狗的骨頭,又拿出了一劑膏藥放到掌柜的懷裡。
「早晚飯後各塗一次,三天應該就能好。」
那掌柜的這次便也不在推脫,心懷感激的接了下來,只是那年輕人畢竟氣盛,竟是反問:「你們不是有刀嗎,昨晚不出面,現在卻又來惺惺作態。」
那漢子見自己的兒子出口無禮,本是火冒三丈,但看著兒子臉上的青烏又著實狠不下心再去罵他,只是滿臉歉意的對蘇佑陵說道:「是在下管教無方,客官莫要在意。」
那年輕男子索性一把將正搬著的木質長椅狠狠摔在地上,轉身氣呼呼的離去,他最是看不得父親如此的卑微之態。
只留下掌柜的滿臉尷尬,兀自嘆氣:「客官真是對不住,我……」
「無妨,面快些送上來。」
蘇佑陵搖了搖頭便轉身上樓,他心智早暮,自然不會在乎這種瑣碎之事,掌柜的男子也就是和他相當年紀,一時衝動,自是尋常。只聽聞身後掌柜的連連哀嘆。
還好那少年雖然生氣,卻也知道事情輕重,並沒有大聲喊叫,所以徐筱帶刀之事應該也沒被二樓的官兵聽到。只是本身大幸對兵器管制極松,但時下正直風口浪尖,也不知道那幾個官差若是聽到會做什麼刁難。
蘇佑陵回房時,徐筱也已經穿齊了衣服坐在床沿,她瞥了一眼剛進門的蘇佑陵問道:「那些人,打不過我。」
蘇佑陵攤開手:「但是他們打得過這一家子,而你不能永遠護住他們,還是這句話。」
徐筱想了想:「若是我在外面殺了他們呢?」
「你為啥非要殺人?」
蘇佑陵無奈的問道。
「有些人,不是人。」
徐筱堅定的看著蘇佑陵的眼睛,繼而開口說道:「你幫我把他們引出去,我來殺,做好善後,這一家子以後都會平安無事。」
蘇佑陵拉過椅子坐了下來,徐筱不是嗜殺之人,但她很想殺掉那幾個兵油子。其中緣由蘇佑陵沒興趣知道,但是他依舊把話說明白。
「你真的是為了那一家子還是為了你自己?」
見徐筱不言,蘇佑陵繼續說道:「這個世道,你怎麼知道下一個亭長會不會比馬六更加枉法作惡?」
說到底,誰心裡都有根刺,誰都有自己不願回憶的一幕,但這些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蘇佑陵並非冷血無情,徐筱也並非就是行俠仗義。
「你不像個普通店小二。」
徐筱古井無波的一句話確是立即在蘇佑陵心中掀起波瀾。她並不聰明,但女人有種天生的直覺。
輪到蘇佑陵心虛,他擺了擺手,臉上掛著店小二欠揍的標誌性微笑道:「哪兒能呢?我能有啥花花腸子,只是在民間混久了,自然知曉一些道理。」
徐筱淡淡一笑,也沒在說什麼。
「如果他們這幾天不再做出格之事,就放過他們,要是他們變本加厲,隨你心情。」
徐筱面色古怪問道:「你不攔我了?」
蘇佑陵挑了個眉:「本來也攔不住不是?」
徐筱默然,蘇佑陵再緘口不語,說多錯多,他對相處近兩三年的醉翁九姨都不能完全信任,何況眼前不到數天之交的徐筱?人生不如意事七八九,能與人言無二三,並非無人言,而是不敢言。
徐筱也並沒有繼續刺探下去,其一是因為她也知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的道理,互揭傷疤沒甚意思,其二是她覺得,至少目前的蘇佑陵不會害她。這兩點也確實如她想的一樣。
蘇佑陵當然不是普通的店小二,誰家店小二未及束髮便已是遊歷九州?誰家店小二身懷極品黑玉?這也是為何以後徐筱每念及此都十分後悔為何當時沒有依仗自己的武功強行搜他身子的原因。
那名為馬六的亭長卻也不敢做的太過,畢竟調戲女子至多也就是被罵一頓,若是敢強迫行男女之事被抓住至少都是要摘掉官帽子充軍的大罪。雖然他這頂官帽子實在是小的可憐,但好歹能在一地作威作福不是?
那掌柜的女兒幾餐飯下來也就是陪陪酒被戲弄幾次,每次都哭的梨花帶雨,掌柜的怒不敢言,那年輕人倒是每次都會護著,可他如蘇佑陵一樣年紀輕輕,又如何敵的過五個成年大漢?每每只是舊傷未好又添新傷罷了,後面兩次掌柜夫婦也是沖了進去在拳打腳踢中緊緊護著兒子。
住進酒肆的第三天日落,馬六等人照常讓掌柜的女兒陪酒,做哥哥的也照常憤怒的看著不敢做聲的爹爹,準備衝進去和他們拚命。那掌柜的和妻子二人一起過來死死攔著年輕氣盛的兒子。
蘇佑陵終於是從樓上緩緩走了下來,掏出一個銀元寶道:「掌柜的,我們還要住上半月,這……」
看著情況不對,蘇佑陵轉身便上樓,但那伙官油子卻早已虎視眈眈的看到了蘇佑陵手上的亮銀色。
為首的山羊鬍子自然是那名為馬六的亭長,他眼珠一轉,臉色立即陰沉了下來。
「廖老漢,你好大膽子,竟敢私藏逆賊,待我上去將之抓住再來與你問罪。」
說著便拿起身旁的短刀帶著自己的狗腿子一同向樓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