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盡覽眾生相 第三十六章 一根頭髮一條腿
彭濤是天生的江湖兒郎,最討厭的便是管束。父母早故之後更是小小年紀開始混盪江湖,所以他不喜和官府打交道,所幸結識了葉舴。作為彭濤的左膀右臂,葉舴可謂是名副其實。不但幫彭濤爬上了黑丞會在合壤郡的話事人位子,更是為其出謀劃策擴大了不少勢力。可以說,他彭濤有今天,全靠葉舴;而葉舴能有今天,一樣全憑彭濤。
不為別的,只是彭濤救過葉舴的命。
當初葉舴的父親上山打獵餵了老虎,娘親一人靠著幫人清洗衣物如何拉扯葉舴兄弟姐妹六人?即便是後來改嫁,那繼父也是終日酗酒,對他與弟弟妹妹動則打罵。母親也病故之後,葉舴作為家中長子主動擔起了長兄如父的責任,早早便一個人出來找活養家。哪曾想那繼父喝的醉醺醺的隔三差五來找他要銀子用,不給便是拳腳相加。幸虧彭濤與一幫夥計路過看不過眼,幫他教訓了一頓那個醉漢。
醉漢,這便是葉舴眼中的繼父。所幸那次之後,那個醉漢再也沒來找過他。
葉舴很清楚的記得那天彭濤說的話。
「他是老子罩的,你再敢動他一根頭髮,老子就斷你一條腿。」
至此,葉舴便一直跟在彭濤身邊教他為人處世。彭濤也將與官府打交道的一系列麻煩事俱都交給葉舴負責。
彭濤總與人說自己能有今天,全靠葉舴。
葉舴也總說自己能活到今天,全靠彭濤。
在葉舴心中,他欠彭濤一條命。
如今自己再回到家中,那個男人連惡語相向都是不敢。他的弟弟妹妹也俱是被他接到了身邊供其念書生活,至於那個醉漢。
自生自滅便是,與他何干?
黑丞會能在合壤郡站穩腳跟,一大半都是靠著葉舴和彭濤二人的傾力合作,但其中艱辛,只有二人自己知道。
所以即便如今已算是家大業大,但葉舴絲毫不敢掉以輕心。打江山容易,坐江山一樣不簡單。這一點葉舴最是清楚。水多易濁,如今的合壤郡黑丞會魚龍混雜,這也是發展過快的弊端。
勘隱司安插的眼,官府監視的諜子以及其他幫派的姦細。根本不用葉舴去查,閉著眼睛都知道有,只是有多少的問題。五六百口子的幫派,百里挑一的數,只會多,不會少!
葉舴此刻正端坐在會友樓頂層的一個雅間伏案沉思。其內只有一張桌子,並非宴席用的圓桌,而是辦理公務的方桌。這便是葉舴處理幫會事務的地方,即便是彭濤都不能擅自進來。葉舴做事素來一絲不苟,上次彭濤進來弄亂了桌上的公文被葉舴幽怨的眼神看的心裡發毛,從此便對那個地方產生了陰影,沒事還真不願意來。
今天倒是出奇,彭濤連門都沒敲,一進門就大聲嚷道:「舴子,走,官府來人敲定今年的漕稅。現在就在下邊坐著,我嘴笨,你幫我應付他。」
葉舴皺眉抬起頭又用幽怨的眼神看著彭濤。
彭濤心裡如被貓抓,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快步上前挽住葉舴的胳膊道:「行了行了,別置氣,晚上我讓人去城北給你買你最愛的雪梨酥。」
葉舴聞言倒是眼前一亮,也就順著台階任由彭濤將他拉扯出去,到快下樓的時候也舴將手抽回輕咳兩下:「這麼讓人看著,成何體統?」
彭濤咧嘴一笑,也不在意。
葉舴下樓瞥見那官府來人頓時大驚失色,因為來人並非小官小吏,而是合壤郡丞詹杭。真正的五品緋服官身。
葉舴一把拉回了弔兒郎當正準備徑直上前的彭濤,搖了搖頭無奈道:「你啊,平日總叫你與官府的人多打交道,如何連郡丞不認識,還把別人獨自撂在一邊?」
那彭濤本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如何會在乎這個,不以為意的說道:「不過是郡丞罷了,即便是太守來了,也斷然沒有……」
「你還說?」
葉舴微微有些慍怒,掐斷了彭濤的話。彭濤吐了吐舌頭也識趣的閉嘴。
葉舴拍了拍衣服,邁步走了過去,彭濤如孩童一般乖乖的跟在他的身後,模樣好笑。也不知誰才是合壤郡黑丞會的掌舵人。
彭濤走到桌旁正欲落座,邊上的葉舴又是冷眼一瞪,彭濤只得訕笑。詹杭正嘬著茶水,葉舴上前拱手作揖道:「不知是郡丞大人親臨,招呼不周,還望大人恕罪。」
詹杭淡淡一笑,輕輕放下茶杯伸手道:「落座便是。」
二人這才落座。詹杭首座,彭濤坐於詹杭左手,葉舴則坐在彭濤的左手。
彭濤不喜這種場合,一時如坐針氈,不斷的做些小動作。葉舴看在眼裡也只是心中無奈,當著詹杭的面也不好出言訓斥。
詹杭倒顯得並不在意,開門見山道:「近來我大幸多難,彭幫主應該有所耳聞。」
彭濤笑著應道:「是,邊境戰亂剛剛平穩,確實如此。」
詹杭微微頷首繼續開口道:「今年賦稅上漲了兩個點,黑丞會作為我郡首屈一指的大幫,想來應該以身作則。」
彭濤繼續附和道:「對,對,我們完全服從官府的安排。」
詹杭沉吟了半晌道:「官府最近準備設立水漕司幫助貴幫管理漕運,往後煩請彭幫主賦稅交到水漕司即可。」
彭濤正準備繼續點頭附和,邊上的葉舴卻搶先問道:「不知這水漕司如何幫助我幫管理漕運之事?」
詹杭移開視線到了葉舴身上,欣然答道:「你合壤郡黑丞會官府記錄在案者共六百二十八人,雖少有尋釁鬥毆之事,但畢竟不可不加管束,平日放縱也就罷了,如今國有難,凡事變都得小心一點。」
葉舴淡然一笑道:「水漕司若只是代替官府收繳漕稅,完全是多此一舉,想必應該還有其他的事務。」
詹杭聞言眼神晦澀翻轉數次:「當然如此,往後水漕司會攏聚各幫派合成商會。雖名水漕,但鹽鐵之事也替官府全權監察,並且各幫骨幹都能錄在水漕司當官,豈不兩全?」
彭濤連連點頭說道:「好,好,我這就回去讓幫中骨幹來一趟,你……」
「此事非同小可,合壤郡黑丞會需要一些時間考慮,詹大人,還請容彭幫主慎思一二。」
葉舴很少在這種官面上打斷彭濤的話,但只要是打斷了,畢竟有其道理,彭濤對葉舴從不懷疑。
詹杭眯起雙眼掃了掃二人:「不知黑丞會如今誰才是話事人。」
彭濤不語。
葉舴輕笑道:「自然是彭幫主,但彭幫主昨日處理公務到極晚,近來又偶感風寒,身體不適。今日本欲讓我與大人商討,又恐失了禮數,這才抱病前來。」
詹杭聲調不知不覺便高了一度:「彭幫主,可是如此?」
那彭濤尷尬的笑笑,連忙扶著額頭道:「近日確實身體有恙,郡丞大人,咳咳……真是不好意思。」
詹杭站起身子便欲離去,到樓梯卻又是開口緩緩說道:「三日,三日之後,本官便要彭幫主的答覆,聽人說今年大雪遲些便下,還請彭幫主保重身體。」
直到詹杭走遠,彭濤才忍不住站起身來好奇的問葉舴道:「為何不答應詹大人,咱們有了官身,做一些事情不是更容易些?」
葉舴對彭濤的話置若罔聞,只是仍舊端坐在椅子看著窗外的枯枝呢喃。
「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