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盡覽眾生相 第三十七章 飄鵝毛
乾仁十四年的大幸天有異象。雖說喻州地處偏南,但若是如去年一般早在小雪時節便已是飛雪漫天。今年卻只是在大雪之時斷斷續續下了幾天雪后便再不見白影。
如今已是乾仁十五年立春,突然一連數天雪虐風饕。一場不間斷的茫茫大雪鋪天蓋地的湧進了整個喻州。
蘇佑陵與徐筱的客棧在臨十三巷口,徐筱獨自一人正臨窗瞧著外邊的大雪出神,依稀記得自己娘親投河的那天也是這般漫天鵝毛飛雪,想來那時投河應該怪冷的。
蘇佑陵則是在一樓大堂里與那店裡的小廝把酒言歡。
「唉,今年的賦稅又要再漲,公子,到哪裡都不好過喲。」
那小廝已是微醺,蘇佑陵倒是神色如常。只是歪著脖子聽那小廝說些酒話。
兩日前他與徐筱剛分別便又碰頭,並非是徐筱想跟在蘇佑陵身邊,而是無奈接頭人已經不在當初雲文詔給她的接頭地址。蘇州之事想必也傳到了這裡,臨時變更據點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徐筱接下來就得在喻州城打探消息等著雲文詔和徐燦了。蘇佑陵之前跟徐筱說自己來喻州是來投奔自己的大伯,徐筱不走,他便只好繼續畫大餅,說自己大伯在喻州偏北邊的呈海郡。
茶館酒肆青樓一向是打聽消息的絕妙之處,其中青樓蘇佑陵是不敢去的,所以他這兩天跑了跑茶館和酒肆,也打聽到許多市井消息。合壤郡的地下如今確是由黑丞會一手把控。要說黑丞會的人倒也好認,他們有統一的黑色馬褂,上邊俱是用紅線綉著「義」字。只這幾天蘇佑陵便在街上看見許多。彭濤為人講義氣,合壤郡的地下世界在他的管理下大抵沒流過多少血,多是和氣生財,連帶著與人談到他也多是聽到讚賞。
另外除了黑丞會穩坐合壤郡地下世界的頭牌,還有三個幫會勢力也是不容小覷,分別是掌管合壤郡大小賭坊的白蛇幫、掌管合壤郡風月場所的曲殤閣以及玉行的真玉盟。
不多時,整個合壤郡便已穿上白襖,路上行人更是稀少。正月本該是走家串巷拜年的熱鬧時候,也被這場大雪遮掩的萬籟俱寂。
「夜來瓊芳起,空我多寂寥。」
蘇佑陵隨口誦了句曾被那人點評矯揉造作,無病呻吟的詩句,看著眼前已是伏案醉倒的小廝不由想起了醉翁和九姨。也不知道他們過的如何?
正想著客棧掌柜的從裡間走了出來,見著小廝喝的酩酊大醉便有些惱火。正欲上前將其罵醒,蘇佑陵伸出食指放在唇間示意噤聲,又掏出一兩銀子擺在桌案上:「今日應是不會再有客了,讓他歇著便是,這銀子就當是補償了。」
許是蘇佑陵干過最長的夥計便是店小二,所以遇到客棧茶館的小廝小二總會生些惻隱之心。
那掌柜的見錢眼開,一把抄起銀子諂諛道:「好說,客官有其他需要儘管開口。」
蘇佑陵舉起白瓷酒瓶輕輕晃了晃,其內早已一滴不剩:「再拿瓶酒來,要陳年老窖。」
「好嘞。」
那掌柜應聲完連忙去前櫃拿酒,蘇佑陵則用一隻手撐著腦袋閉目養神。
他不是醉翁,其實他也並不喜歡喝酒,只是不知從何時起,他便再難喝醉。
……
天色已晚,夜幕至,大雪未停。
徐筱臨床而望,房間本便在三樓,視野寬闊。忽的只見一紅點在一片黑夜之中顯得十分突兀,徐筱不由皺眉,那紅點上方不多時便映出黑色濁煙向四周散去。
走水?在這等大雪天?徐筱兀自驚異,那紅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大,凶焰的火苗向四周亂竄。一陣馬蹄聲在這等寂寥的氛圍里更顯刺耳。
「天降暴雪,官府封路,提前宵禁,各自在屋內不要出門。」
徐筱微微眯了眯眼正滿腹疑惑,正巧趕上蘇佑陵上樓開門,徐筱回過頭立即揮手散了散直衝入鼻的酒氣不悅道:「你喝酒了?還喝這麼多?」
蘇佑陵也不知道他今天喝了多少,只知道末了那掌柜的如同見了鬼似的對他說:「客官,陳年老窖已經被您給喝完了,小店實在沒有存貨了。」
蘇佑陵也不多言,步伐並不虛晃,除了身上的氣味並不像是喝醉了的樣子,他徑直走到窗邊看著那滔天火光回過頭對著徐筱問道:「看看去?」
徐筱聞言疑惑道:「你不是不喜多管閑事?」
蘇佑陵淺淺一笑輕聲道:「今日例外。」
徐筱只有一套夜行衣,但所幸有多餘遮面的面罩,蘇佑陵便只好穿著他那布襖戴著面罩與徐筱一同從窗戶翻了出去。
蘇佑陵畢竟是在邊塞歷練過,雖未觸及武道,但身體素質遠高於同齡人。徐筱在屋檐上不斷縱身,如同一隻矯捷的貓,若非是故意減慢了速度,蘇佑陵是如何也追趕不上。
還未接近起火之處,便能聽到人聲鼎沸的叫喊拼殺之聲。徐筱和蘇佑陵不明所以,面面相覷。最後找了一處院落游廊的犄角處靜靜觀看態勢。
黑丞會的人俱是清一色的黑色馬褂,非常容易辨認,而另一波人的衣服就雜亂了許多,但並沒有見到身著官服之人。這本身便很不正常,哪有幫派發生如此大規模的械鬥,官府不出面調停的道理?那便只有一種可能,這一架,本便是官府授意的。
黑丞會的人氣勢洶洶,其中不乏好手。蘇佑陵方才看見一位身高九尺的魁梧大漢身披黑馬褂如同猛獸一般舉起一人甩了出去,連帶著砸倒了四五個人。
戰場的邊上有一鶴骨霜髯的老者,他的身後站著十數名護衛。那老者雖是年邁,但說話中氣十足:「彭濤,你好大的膽子,連詹大人的話都敢不聽,我看你今日如何能活著走出這條巷子?」
戰場中有一位風華正茂的男子頗有遊俠兒的狂浪之氣。他手持一柄鋼叉,方才貫刺兩人,來不及抽出鋼叉,轉身又是一腳踹飛一個掏出匕首想要偷襲的漢子,顯然是陷入苦戰。
男子聽完那老者說完話卻是放聲大笑,手腳卻依舊不停,翻轉手中鋼叉旋刺一圈呵退了想要近身了三人:「白毛蛇,我彭濤只要一日還在,你便一日是老子腳底下的一條狗,你不是對老子的漕運油水很是眼紅么,老子今日就告訴你……」
說著,彭濤身上的氣息再度陡然飆升。他向前疾掠兩步,那把鋼叉在空中劃出一彎皎月,在黑夜裡更是能清晰的看到那到銀光一掃而過。頃刻間,彭濤身前的七八人胸脯上俱是出現了一條足足貫穿整個胸圍的傷口,鮮血噴洒,分別向不同的方向栽去。
彭濤已然渾身浴血,卻一時如同煞星,見周邊眾人再不敢上前,他將鋼叉往邊上使勁一杵,那地磚竟是生生崩裂!
「蹭」
鋼叉震破地磚發出刺耳的嗡鳴。
「合壤郡的漕運,只有老子才能吃,你們這些雜毛吃不下,也吃不了。」
一位黑丞會幫眾拿著一把短刀早已殺紅了眼,見到彭濤如此之霸氣,立即舉刀高聲喊道:「幫主無敵。」
一人帶頭,周邊幫眾也頓時醒悟,連連舉起手中兵器齊喊:「幫主無敵。」
黑衣聲聚,如猛虎嘯谷!
「白毛蛇鬥不過你彭濤,若是再加上我二人呢?」
一道不合時宜的女聲驟起,只見從巷口另一邊走出一女子。那女子身著豹裘,身姿豐腴,面露媚態緩緩走來。即便是那白毛蛇已是到了對某些事已經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年紀,依然滿眼熾熱,盯著那女子不斷蠕動著喉結:「原來是花妹子,近來可想死白哥哥我了。」
那女子聽著白毛蛇的幫派大哥說話卻是絲毫不留情面的媚笑道:「白毛蛇,你可真是老不知羞,哪來的哥哥一說?糟老頭子還差不多,你如此不濟事,如何讓詹大人放心將那漕運的油水交給你。」
邊上另外一位形似女子卻是男人的青年搖著畫扇,聽著那嫵媚女子的話語也是用扇掩嘴笑道:「花妹子不必置氣,那白毛蛇的能力與他下邊一樣沒用早已人盡皆知,這可是妙色坊的老鴇親口說的。」
那嫵媚女子與那女相男子自然便是合壤郡另外兩處幫派曲殤閣與真玉盟的話事人。兩人一左一右站定,身後幫眾一字排開,竟是封堵住了黑丞會的退路。
彭濤眼神閃爍,戰意更甚,周圍黑丞會的幫眾紛紛向其靠攏。
只見彭濤舉起鋼叉指著那二人。
「我彭濤的命在此,有膽的,來拿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