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老娘娘的小三兒
長樂宮很大,佔地寬闊,和崔淑妃幽靜精緻的靈犀宮廻然不同。
劉皇后喜歡明亮。
長樂宮大小各宮室殿堂的捲簾在白晝總是高高捲起,殿頂的琉璃明瓦也用的比別處都多。
宮室里到處散發著一陣濃郁的龍腦香氣,聞之令人頭腦清明,精神振奮。
在皇后親手服侍下換了一身杏黃寬大綢袍的永昌皇帝北堂明楨,正舒舒服服的躺在皇后的椒房殿里黑漆雕花酸枝木嵌玳瑁羅漢榻上歪著。
頭戴小巧米粒碎珠銀冠的皇后穿著同色大袖寬袍,盤膝坐在皇帝對面。
細心的用羹勺將白玉碗中的杏仁羊乳酥酪調到溫熱適口遞給皇帝。
皇後生的很美麗,雖然比崔淑妃大兩歲,卻額頭飽滿肌膚勻凈,皺紋細不可見,眉眼明凈,是位端莊清爽的中年美婦人。
劉氏一族雖然出身寒微,所出的女子卻都很美貌。
自從太祖開國至今,劉氏已經連出了三位皇后,早逝的太后也是個出色的美人兒。
皇帝卻沒有繼承到母親多少優點。
北堂家的血脈很強大,皇帝依然像故去的先帝。
方臉黑膚,鼻大嘴闊,一派炯炯武夫的形象。
好在到了北堂元這一代,太子的相貌大部分隨了劉皇后,明凈端方。
北堂昭更是像極了溫昭儀的俊秀文雅,五皇子也斯文白皙。
只有北堂煥跟聖人的臉龐膚色一般無二。
北堂明楨是很希望自己像個風流儒士的。
可惜無論他怎麼打扮得衣履風雅,醉心書畫,尊崇儒學,也甩不脫祖宗給的根底。
因此他不僅看重端方沉穩的太子,更喜歡儒雅俊秀的二兒子北堂昭。
高齡健在的老娘娘卻十分喜愛北堂煥。
說自己這些兒孫里,小三兒是最像曾祖父的,尤其是高大魁偉的身材和稜角分明的嘴唇。
聖人平時很少到皇後宮里來,只是礙於祖訓和老娘娘。
每月初一十五在皇後宮中留宿,其他時候罕見人跡。
眼下不年不節,下了朝就跑來,還不是為了昨日那件荒唐事。
皇帝不提,只一心喝酥酪。
皇后也不問,纖細雙手帶著四根嵌金指套,小心的在銀盤裡挑揀可口的蜜餞出來遞給皇帝吃。
劉皇后資質平平,不是驚才絕艷的女子,最大的優點就是能聽進去勸諫,也能沉住氣管的住嘴。
有老娘娘在,只要不作死,中宮之位就穩如泰山。
何況自己還有已經生了小皇孫的太子,這大燕朝的江山,便有她一半。
「陛下,昨兒太子妃帶著咱們的小長樂進宮來給老娘娘請安,在我這坐了一回。景兒怕熱,也沒帶他來。」
劉皇后沒話找話,說起昨天兒媳婦和孫女進宮的事來。
「唔,天熱,景兒才滿周歲,你侄女兒是個細心的。」
永昌帝隨意應付了一句。
突然想起趙美人的一對雙生子,這樣的天氣一定也不好受,昨夜倒也還涼爽。
自己不在她宮裡留宿的時候,也不知道她的常例冰夠不夠用,回頭打發朱大伴遣個人去問問。
看著自己的夫君神遊天外,劉皇后無奈的悄悄翻了個白眼。
夫妻相對無言,幸好殿外及時的傳來了宮人的通報聲:
「稟聖上,皇後娘娘。有淑妃娘娘,溫昭儀娘娘,二大王,三大王在殿外求見。」
霍,來的還真不少,今兒有戲看了。
她向永昌帝笑道:
「我這長樂宮向來冷清,今日倒是貴客頻頻。
只是椒房殿狹窄,不如讓她們到聯珠殿去坐吧。
那邊當風,又寬敞又涼快,豈不好坐。」
永昌帝揮揮手允了,劉皇后趕緊吩咐將人迎到聯珠殿去,自己服侍皇帝收拾整理起駕。
聯珠殿里頓時熱鬧起來。
帝后二人高坐正中,崔淑妃高貴優雅,風輕雲淡的坐在右首第一張椅上,嬌小玲瓏的溫昭儀坐在她下首。
永昌帝半閉著眼,掃了兩個兒子一眼,沉聲發問。
「煥兒,你一向頑劣,終日鬥雞走狗,四處玩樂朕都懶怠管你。
現在越髮長本事了,堂堂一個皇子,朕親封的大王。絲毫不顧皇室禮法,國朝體面。
引著你二皇兄在瓦舍勾欄廝混還不夠,連勾欄的妓子也要納入王府,魚目混珠了嗎?」
北堂煥一張黑臉頓時脹的通紅,張口就要辯解。
穿著一身油青綉竹葉的素雅文士袍,作清流打扮的北堂昭已經搶上前朝聖人長揖到地:
「父皇息怒,兒臣有錯,不該與三皇弟去市井之地流連。
且未及時勸阻盡長兄的責任,還請父皇責罰兒臣。
至於那個女子,也並不是勾欄中人,只是一個關撲的撲婦而已。
二弟尚未成婚,那女子又穿的妖嬈裸露,想是一時被惑亂心思,還望父皇寬恕二弟。」
崔淑妃聽得臉色像萬年的寒冰,溫昭儀暗暗勾起嘴角。
北堂煥睜大眼指著北堂昭道:
「父皇,分明是二哥邀兒臣去瓦子里戲耍的。且那女子是兒臣先看中的,他卻橫插一腳,現在又在這裡......」
永昌帝怒沖沖的打斷他的話。
「住嘴!你二兄溫雅守禮,素有君子之風,方才還搶著將罪過攬在自己身上。
你不單不感兄弟友愛之情,還倒打一耙!簡直豈有此理!」
北堂昭適時的低下頭,做出一副無可奈何又包容弟弟的模樣來。
崔淑妃看的心頭起火,狠狠的掐著手裡的宮紗扇面。
永昌帝指著緊繃下頜,滿臉忿忿的三兒子:
你當朕糊塗了是嗎?昭兒說那女子妖嬈裸露,你只是一時被惑亂。
方才你說的什麼?你說你先看中的那女子,還誣陷你二兄橫插一腳。
前後言語分明就是你被那女子色相引誘要強買回家,你二兄勸阻不成反而生事。」
不得不說永昌帝還是從話中分析出了是北堂煥要納妓歸家。
只是沒想到北堂昭也一樣心思,只以為是三兒子推卸誣賴兄長。
崔淑妃心裡急得火燒火燎。
煥兒性子直率,不像那北堂昭自小便跟他娘一樣,外表溫順,內里陰晦,一肚子詭計。
可聖人一向偏信北堂昭,煥兒常常吃啞巴虧。
自己又不好為兒子辯駁,人家的母親優哉游哉坐在那裡看兒子演戲呢。
自己若插進去分說,豈不被聖人說護犢心切,以大欺小。
這裡是皇后的宮室,自己手上無人可用,只有求助劉皇后了。
她悄悄向菩薩般安坐在鳳位上的皇後娘娘投去求情的目光。
劉皇后是偏向崔氏母子的,她雖然資質平庸,卻不是一個傻子。
崔氏雖然整日一副清高樣子,卻性情恬淡,不屑爭寵獻媚。
養的兒子又是個直腸直肚的炮仗,既無野心又無城府,將來卻可以給太子用得。
這溫氏母子,一個玲瓏心肝,一個虛情假意,倒是要替太子好生防範著。
她木著臉,眼帘低垂,微微點頭示意崔淑妃本宮知道了,幫你這一回。
崔淑妃心裡略放了心,向北堂煥斥責:
「煥兒,男兒行事敢作敢當。
既是做了錯事,誠心向你父皇認錯,領罰就是。何必惹得你父皇動怒。」
嗯,愛妃還是很明事理的,不愧是百年士族出身的貴女。
永昌帝摸著頷下的烏黑長須點了點頭,面色和緩不少。
可惜養的兒子一點也不像她,也不像朕。這樣頑劣的性子,真不知像誰。
一肚子委屈惱火的北堂煥可沒發現母妃的良苦用心,一心要將事情辯駁明白,氣呼呼的繼續爭辯:
「二皇兄邀兒臣去瓦子看相撲,有何伴伴為證,兒臣本來在府里喂抱月烏龍駒的。
是二皇兄跑來說瓦子里新晉的女子關撲第一人十分有看頭,兒臣便去了。
那相撲的人本就穿的精簡,難不成爭跤還要裹著棉被去爭不成!
父皇也是最愛看女子爭跤的,上回父皇宮裡那些相撲的宮人,穿的比瓦子里更少呢!
怎麼到了人家身上就說是妖嬈裸露了?」
北堂昭一臉看傻子的神情,劉皇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雙肩微抖,憋的很辛苦。
永昌帝的臉色由青變紅,抄起桌上的茶盞便要擲過去。
我的小祖宗哎......這都是胡言亂語的些什麼呀。
崔淑妃也顧不得什麼禮儀,起身近前抬手給了兒子一個清脆的耳光
「你想是昨夜吃酒昏了頭還未醒來,在這裡妄議君父!
還不快向你父皇謝罪領罰,再滾回府去將那個什麼關撲的賤婦打發了!簡直就是禍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