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大腳女子不得入侍
聯珠殿里亂糟糟的。
忙著給永昌帝順氣的劉皇后。
假惺惺攔著勸慰崔淑妃的溫昭儀。
痛心疾首,兄弟情深的二大王,還有擰著脖子倔強不語的北堂煥。
果然被劉皇后說中了,長樂宮今兒當真有戲看,好熱鬧的戲。
宮女太監們屏息凝氣,如鵪鶉般躲在一邊,生怕一不留神波及到自己。
好在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打斷了這場熱鬧。
「這是鬧哪一出呢?誰是惹事的禍根啊?」
糟了!永昌帝三步兩步跳下龍椅,身手敏捷的衝到殿門口。
頭髮花白的福清嬤嬤扶著滿頭霜發如銀的老娘娘。
拄了鳳頭仙翁獻壽紫竹拐杖顫顫巍巍的往殿里走。
永昌帝小心翼翼的趕著扶了老娘娘另一隻手,攙著她跨過高高的門檻。
劉皇后春風拂面的笑臉迎上前,服侍老娘娘坐到太監們搬來的大圈椅上坐下。
順便拋了一個眼神給崔淑妃,瞧瞧,救兵給你搬來了。
淑妃娘娘心領神會,從懷裡抽出帕子開始擦眼淚。
溫昭儀和北堂昭趕緊上來給老娘娘叩頭請安。
永昌帝陪著笑問道:
「皇祖母,您怎麼來了。」
又瞪起眼睛訓斥皇后:「你是怎麼打理的宮務,老娘娘都到殿門口了,外頭這麼多人連個通傳的都沒有。」
「別嚷嚷了,是我不叫她們通傳的。要不然怎麼看得著淑妃娘娘打兒子呢。」
老娘娘指著崔淑妃,眼睛卻斜著永昌帝。
得了,皇祖母這是給老三撐腰來了。
永昌帝苦笑一聲,向老娘娘陪話:「您聽孫兒解釋,老三他……」
「不用你說,我自家問小三兒,他有嘴。」老娘娘拿拐棍敲著他的腿。
仰起臉笑咪咪的沖北堂煥招手
「小三兒挨打了?來,到老祖這兒來,讓老祖看看疼不疼。」
北堂煥響亮的答應了一聲,跳到老娘娘跟前。蹲下身子,將下巴擱在老娘娘膝蓋上。
骨節粗大的手摸小狗兒似的摸著他的後腦勺。
「可憐見的,我的小三兒,看看你母妃多捨得下手啊,這小臉都打紅了。」
呸!溫昭儀偷偷地翻了個白眼。
老偏心的,三皇子這麼大的一張黑臉,您是從哪看出來小臉都紅了的。
「老娘娘……」崔淑妃舉著帕子,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轉,委委屈屈的欲言又止。
「皇祖母,是這麼回事,昭兒他跟......」
永昌帝不死心的湊上來,倒把親自走去端茶上來的劉皇后給擋在一邊了。
於是他再一次被老娘娘用拐杖給戳開。
「不用解釋,哀家還沒老到耳聾眼瞎的地步,這宮裡宮外的事啊,多少還能知道點。」
老娘娘端起熱度恰到好處的杞菊蜂蜜茶飲了一口,氣色紅潤的臉上露出舒適的神色。
「不就是小三兒抬了個瓦子里的小娘兒進府嗎?這也值得你們跑到皇後宮里勞師動眾的三堂會審?
屁大點兒事,你叫小三兒到我慈恩宮去我說他兩句就完了。
還鬧得喊打喊殺的。知道的是老子審兒子,不知道的還以為鎮府司擒拿逆黨呢。」
永昌帝不敢開口,綳著臉呆坐回椅子上拿眼角瞄皇后。
劉皇后沒看見,桌上這大櫻桃今年上的格外早,紅彤彤的可惜皇祖母吃不動。
北堂昭出來替父親分憂了,他單膝跪下,親昵的喊了一聲老祖祖。
「父皇並沒說什麼。先前曾孫兒原說了三弟不過是一時糊塗,下回改了就是了。
您也知道三弟這個脾氣,一時跟父皇駁了幾句嘴,就鬧成這樣了。
也怪我做二兄的沒勸住,都是曾孫兒的不是,老祖您要罰就罰我吧。」
「哎喲喲喲,起來吧,快起來吧。
溫氏啊,你倒是給我養了個好重孫子,看這小嘴巴巴的多會說話。
不像我的小三兒,嘴笨心直,成天的吃虧挨打受氣。」
北堂昭尷尬的站了起來。
老娘娘瞧瞧他一身風采翩翩的文士打扮,又看看半截鐵塔似的北堂煥,咂咂嘴:
「老祖知道你們都是孝順的孩子,不過我說昭兒啊,你下回孝敬曾祖母的時候能不能換個樣。
哀家是守寡,不是做姑子。這每回都送哀家些個佛珠子,經卷子。
知道的哀家是靜心禮佛,不知道的還以為要削髮出家呢。
小三兒就知道哀家深宮寂寥,上回還翻石鑽洞的給哀家捉了一對蟈蟈兒來,瞿瞿叫著好生有趣。」
崔淑妃與北堂煥好險沒笑出聲來。
永昌帝和溫昭儀臉上神色變幻,北堂昭手足無措:
「這...是曾孫兒考慮不周到,下回一定孝敬老祖些好玩意。」
老娘娘沒搭理他,頓頓拐杖:
「時候也不早了,哀家也不耽擱你們忙正事,說說小三兒這事罷。
不過一個瓦子里的女子,是做什麼的來著?」
「老祖,小梨兒是三盛園關撲的撲手,舊京女子關撲第一人呢。」北堂煥趕緊回答。
「哦,是個女跤手呀,那身段相貌如何啊?」
「個兒高」北堂煥站起來在下巴處比量。
「到曾孫兒這裡,大眼睛小嘴巴,雪白雪白的,還有兩個酒窩兒。」
「那很好啊,是北邊兒來的吧,咱們京城一帶可沒有這麼高的小娘子。」
老娘娘笑眯眯的點著頭問。
「是,是北面邊境被韃子侵襲流落過來的難民,身契上爹娘都沒了。」北堂煥垂下眼道。
「也是可憐人啊,你們久居深宮,富貴安定。
哪裡知道邊境將士浴血廝殺,百姓子民流離失所的苦啊。」
老娘娘眯起雙眼,回憶起燕朝開國時候的經歷。
「那時老皇爺率領手下軍隊南征北戰,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傷才有了咱大燕國。
天下是得了,他一身傷病,坐上那龍椅沒幾年就去了,丟下我老婆子一個人。」
提起自己的皇祖父,永昌帝與劉皇后等人都齊齊的站起來,垂首肅立。
永昌帝哽咽道:「皇祖母早年寡居,扶持父皇穩定朝綱,實是勞苦功高。
孫兒不孝,韃靼雖疥癬之疾,卻多年未能平定,令百姓受戰亂之苦,顛沛流離,孫兒有罪。」
老娘娘嘆了口氣,有些昏花的眼中淚光隱現:
「有什麼功勞,你母后也去的早,深宮裡就是我跟你父皇兩個前朝後宮苦苦的撐持,還要防備他那兩個不靠譜的皇叔。。
你父皇好歹還跟我們經歷過些苦,你是打小我瞧著長大的孫兒,咱們北堂氏人丁不旺,從小就把你金尊玉貴的養著,順順噹噹的繼位登基。」
永昌帝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抽搭,北堂煥重新蹲下,紅著眼睛拉住老祖的手指搖晃。
北堂昭也扭過頭用袖子遮住面龐揉眼睛。
劉皇后抿著嘴垂頭給老娘娘又換上一盞新鮮溫熱的茶湯,柔聲勸慰:
「皇祖母,天氣炎熱,您要保重萬金貴體,切勿傷懷。」
「嗯,不說這些陳年舊事了,沒的讓人不樂。
就說小三兒這事,憐惜了一個難民女子收進府。
雖說先前流落市井,只要清白未失,不是勾欄賣笑的娼優。
蹴鞠,爭跤也算是個正經技藝,皇上不也喜歡看嗎?」
果然是祖孫,連說的想的都一模一樣。
永昌帝尷尬的咳嗽起來。
「又不是大張旗鼓的娶正妃側妃,不過收個房,大不了做個侍妾。
他既然喜歡,就遂了他的心愿,無需這麼苛責。」
「老娘娘,嬪妾聽說那女子是個天足大腳。
咱們大燕國皇子選妃納妾的規制,可是規定了閨秀貴女,三寸金蓮。
大腳女子粗鄙,不得入侍。」
溫昭儀實在忍受不了偏心偏到關外去了的老娘娘,硬著頭皮嬌滴滴的搬出國朝規制來說事。
永昌帝的臉瞬間變得鐵青,轉頭惡狠狠的瞪著溫昭儀。
「溫氏,你說大腳女子粗鄙,不得入侍。」
老娘娘慢條斯理的搭著福清嬤嬤的手站起身來。
微微提起茶褐色富貴萬壽聯花紋的裙邊,抬起一隻大腳朝她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