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又要被發賣出去了
撲通兩聲悶響,溫昭儀和北堂昭結結實實的跪在了聯珠殿的金磚地上。
北堂昭背上冷汗如瀑,母妃真正是糊塗至極,怎麼把這件事給忘了。
莫說溫昭儀忘了,宮裡就沒有幾個人記得這回事了。
老娘娘出身農家,是老皇爺的糟糠原配,患難夫妻。
老皇爺還是個當兵吃糧的軍漢時,用省吃儉用積攢起來的的半貫錢作下聘禮。
娶了劉老村正家的大腳長女劉玉蓮。大腳婦人進得廚房,下得田地。
漢子時常在外東征西戰,大腳妻子在家耕織忙碌,哺育兒女奉養雙親。
時過境遷,北堂氏一朝君臨天下,尊貴至極。
軍漢已成過世的老皇爺,大腳劉玉蓮成了現在的老娘娘。
昔日寒微不再提起,老娘娘的一雙大腳也成了宮裡的禁忌。
一晃許多年過去,宮人選入放出,來來回回換了一撥又一撥。
除了幾個陳年貼身服侍的老人,誰還會想起慈恩宮裡至高無上的老娘娘裙下是一雙大腳呢。
溫昭儀趴在地上,以頭觸地,北堂昭陪著闖禍的母親,長跪不起。
老娘娘冷笑了兩聲:
「爾等士族閨秀三寸金蓮是為高貴,大腳女子低下粗鄙。
如今你這士族女還不是俯伏在大腳女子的足下了?真是可嘆可笑。」
溫昭儀渾身顫抖,叩頭不止。
永昌帝面沉如水,撩袍朝老娘娘單膝下跪。
「皇祖母請息雷霆之怒。
這溫氏不孝不悌,口出妄言,有失婦德,腆居九嬪之首。
著即貶出九嬪,降為婕妤,罰俸二年。」
看看伏地流淚的北堂昭,沉吟片刻道:
「望皇祖母念在昭兒妻子已有身孕的份上,給她留一分體面,暫不遷宮。
容她每日在宮內誦經百遍為皇祖母祈福,半年方可出。」
老娘娘也不理他,伸出手搭著北堂煥,拄著拐杖篤篤的往外走,邊走邊道:
「哀家就喜歡大腳女子。
小三兒啊,你府里那個大腳丫頭,有空兒帶進宮來給哀家瞧瞧,是個什麼模樣讓我曾孫兒這樣稀罕。
對了,這無品外婦不得入宮,我說皇后,你抽空下個旨,消了她的奴籍賜個典儀吧。
有了名分,也好專心服侍我曾孫兒。」
老娘娘帶著北堂煥與福清嬤嬤,頭也不回的出了聯珠殿。
坐上轎輦,四個小內侍抬上肩揚長而去。
丟下聯珠宮面面相覷的一群人和暴怒責罵溫婕妤的永昌帝。
北堂煥王府後花苑東北角上有幾間小室,原是預備給賞花遊樂的女眷們更衣休憩所用。
三大王未曾大婚,王府里沒有女主人,自然也不會有女子來飲宴遊玩,便空置了。
正好被古嬤嬤用來做了靜室,偶爾來誦經念佛,恰給受罰的白玉梨派上了用場。
靜室內,最後一柱寧心香的火頭漸漸熄滅,化為灰燼落進香爐里。
白玉梨與兩個丫鬟老老實實的在靜室里誦了兩個時辰的女則和女訓。
直到臨近午飯時分,才剛剛誦讀完畢。
三人從蒲團上攙扶著爬起來,揉一揉因跪坐太久而麻木的膝蓋,走出靜室緩緩的往留風軒方向回去。
憋悶了半日,她們決定從后花苑聯結的石徑穿到碧清池岸邊走回去,正好可以看一看花,散淡散淡心情。
司桃齜牙咧嘴的走著,不時扭一扭腰,向白玉梨建議:
「」娘子早膳未進,這會子肯定餓了,想吃些什麼,婢子去廚房傳喚。」
幾隻忙碌蜜蜂在香噴噴的茉莉和繡球花間嗡嗡嗡飛進飛出。
白玉梨覺得頭還有些隱隱作痛,沒有胃口,想不出來要吃什麼。
司柳籌劃著給娘子叫些清淡的粥與爽口小菜。
主僕三人邊看著花邊說閑話,繞過一棚開得茂盛的紫藤架子。
見對面分花拂柳,裊裊婷婷的走來兩個宮裝打扮的女子。
兩人容貌秀美,身姿窈窕,梳著一樣的婦人髻,戴著赤金鑲白玉華勝,鬢邊斜插珠釵。
一個水紅褙子,一個粉綠褙子,底下裙擺逶迤,蓮瓣尖尖。
如兩朵輕雲般款款的走來,與她們對了個照面。
司桃和司柳站定,端正的行下禮去:「見過碧芝姐姐,碧雲姐姐。」
碧雲和碧芝放緩了腳步,身姿紋風不動,雙手交疊腰間。
下巴微抬朝她倆點點頭,目光落在白玉梨身上。
司柳忙引薦道:
「這位是昨日入府的白娘子,暫住在東廂竹苑留風軒里。
娘子,碧雲姐姐和碧芝姐姐是王爺的身邊人。」
白玉梨剛準備給她們見禮,只見兩個女子互相對視了一眼,揚起臉目不斜視的從身邊擦過去,連眼角都不曾掃自己一下。
身後兩人並未壓低的對話聲清楚傳來......
「我猜便是王爺抬進來的那個瓦舍女,府里哪有如此高大粗鄙的眼生婢女。」
「這等女子低賤如塵,骯髒不堪,竟還想跟咱們姐妹敘禮,真是厚顏至極,多看她一眼,都嫌污了咱們的眼。」
「王爺真真是越發的……」
聲音漸漸遠去,白玉梨聽在耳朵里,略頓了頓,妍如桃李的臉上平淡無波,木獃獃的繼續往前走。
司桃邁開兩條小短腿急急忙忙趕上來連聲勸慰:
「娘子別聽她們兩個胡言亂語,只是淑妃娘娘賜給王爺的曉事宮女罷了。
無品無級,不過和我們一樣是奴身,仗著宮中來的,一向自恃身份目中無人。」
老成的司柳也憤憤不已:
「古嬤嬤說了娘子是王爺用良妾之禮迎回來的,身份原就比她們明白。
待娘子開過臉,便是正經的侍妾,她們見了娘子是要行婢禮的。
她們不過說來好聽,娘娘宮裡賜下的人,只是用來服侍王爺曉事的罷了。
明年王妃進了門,開恩么給她們個名分,不高興打發出去也是有的。
娘子不要跟她們計較。」
兩個丫鬟怕白玉梨心裡難過,爭相安慰。
白玉梨其實並不在意那碧芝碧雲她們說什麼。
前世比這更難聽的話她聽過許多。
她只是覺得前後兩世加起來二十餘年,自己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風姿優美,儀態出眾的上層女子,雖然她們瞧不上自己。
原來皇宮裡的女子是這樣的啊。
僅是兩個宮女都這般優雅,做得王妃的一定是天仙樣的貴女吧。
與寒微的自己是天淵之別。
重生一回,白玉梨察言辯色的心思比前世縝密了許多。
女子總是對優勝過自己的女子滿懷敵意。
前世那幾個丫頭養娘也常常說些難聽的話,但總是含著滿滿酸意。
北堂昭跟自己柔情蜜意的那段日子,她們分明是艷羨嫉妒的。
但這兩個宮女不是故意鄙薄作態,更沒有羨慕嫉妒的意思。
她們的神情流露出來的,是真正從心底里瞧不上自己,不屑與自己為伍。
就好似,好似人雨後在路邊青苔里發現一隻渾身黏糊,濕嗒嗒的癩皮蟾一樣。
令人生厭,生怕跳起來撲到裙角上而忙不迭的躲避。
連兩個宮女都瞧不上自己,北堂昭怎麼可能喜愛自己呢?
唯一的可能,便是利用自己而已。假如前生能看破這些,或許下場就會好一些吧。
白玉梨垂頭漫步而行,默默的想著自己的心思。
所以,北堂煥又怎麼可能喜愛自己呢?雖然他瞧著與北堂昭是有些不同。
不過是昨夜糊糊塗塗的在一起飲了一場酒,聽他醉呼呼的說了些酒後不經之語。
什麼只有小梨兒堪陪自己同游,策馬觀花,豈不快哉。
什麼最討厭軟綿綿哭啼啼的小娘子,像小梨兒這樣天生神力,性子爽朗的最好。
林林總總荒誕不經。
適才在靜室跪坐讀書的時候,還有些擔心他。
因為和北堂昭爭搶自己的事,一大早便被宮裡的娘娘召去責罰。
現在想想,自己不過是個玩意,宮裡的娘娘真正在意的是兄弟相爭如此荒唐,失了天家臉面吧。
娘娘親生的兒子,不過訓斥幾句做做樣子。
為了維護王爺的聲譽,還會將自己這個罪魁禍首發賣出去。
北堂煥總不會因為自己這等低賤卑微之人忤逆娘娘。
也許過會子古嬤嬤就會叫人來將自己發賣了。
若是又發賣到瓦子里去,豈不還是要落入北堂昭之手......
一陣徹骨寒意從足下升起,直掣上白玉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