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王爺真的有好消息
正午的烈日當頭高照,曬得人身上一片火辣。
白玉梨的心頭卻只余冰寒透骨,腳下信步胡亂匆促而行,茫然不知身在何處。
她害怕,真的害怕,淚水如斷了線的明珠顆顆滾落臉頰。
若是又落到北堂昭的手裡,恐怕下場會比前世更加悲慘。
如果真再次落到他手裡,她咬緊牙關竭力思索。
北堂昭與自己相比,可算手無縛雞之力,自己隨便動手,就能取了他的性命。
但殺了他自己也難逃一死。
可笑自己既沒有爹娘的血氣孤勇,又毫無扭轉命運的才能。
浮萍草芥般的賤命,本來早該一死。
其實自己是怕死的罷,芸芸眾生,又有幾人是真正不畏死的呢?
爹娘舍了這人世,是被逼無奈,若有一線生機,爹娘也不捨得拋下老邁高堂,稚齡幼女自決吧。
前世那樣難熬,自己也苟延殘喘的活到了元軍破城之時。
不舍一條薄命,只因自己想留在這世上看看,這人世到底變成了什麼模樣。
古往今來又有哪個不想知曉身後十年,百年,甚至千年的人間又是何等情狀呢?
她茫然的伸手揪下身畔一朵月季,花枝尖刺深深扎入皮肉,指間血珠滴落也渾然不覺疼痛。
方才靜室默坐時,還想著這王府里雖然嚴苛,規矩禮儀繁多,好歹算有一處安身之所。
能暫保偏安一隅,徐徐籌劃,現在看來,自己想的還是太簡單了些。
若是被發賣出去,尋機會逃離實在難於登天。
燕朝律法對逃奴極為嚴厲。
即便一時逃脫,身上既無路引又無照身,只怕連城門都未出便被查獲。
蒼天啊,為何讓我重活一回?
既讓我重活一回,為何偏偏在與黑三娘關撲的前夜。
哪怕早個一半月也好,至少也能有些時間籌謀,不至如此為難。
她無助的蹲下身子,捂住臉低聲哭泣起來,連不遠處匆匆的腳步聲也未聽見。
高大身影擋住陽光籠罩下來,溫熱的大手扶住她的雙臂,將她拉了起來。
白玉梨茫然睜開滿是淚光的杏仁大眼,只見一張黝黑的臉龐俯在自己面前。
離得太近,少年下巴上根根青色的須茬都看得分明。
「小梨兒,小梨兒?好端端的為何在這裡哭泣?」
北堂煥額角滿是汗珠,急切的問道。
白玉梨恍若夢中,流著淚哽咽難言:「王爺...王爺可是要將我發賣了?」
「發賣?是哪個胡言亂語,說本王要發賣你?」
北堂煥本來最厭煩女子動輒哭泣,可看著小梨兒哭得淚如雨下,只覺心頭一陣發疼。
他抬起手小心拭擦白玉梨臉上的淚水,溫聲與她說話:
「本王方才回府去你房裡尋你一道用膳,婢女說你隨古嬤嬤去靜室誦讀女則了。
我找到靜室也不見人,便到花苑來,就碰見司桃她們在到處尋你。
說你一個人走的極快,轉過幾重花木便不知去向了,本王吩咐她們先回去預備午膳。
自己四下來尋你,遠遠的聽著有人在此哭泣,趕過來瞧果然是你。」
說著抓起她的手來細看:
「本王不過出去半日,究竟出了何事如此傷懷?看手指也被刺傷,流了這許多血,豈不疼痛。」
少年忙亂的在懷中摸出汗巾來,抓著手指小心撥去扎入肉里的尖刺,將手包裹起來。
撫著她的頭道:「莫哭了,本王帶你回房去。」
白玉梨淚眼朦朧,胡亂點點頭。
北堂煥伸出大手,抓住她未受傷的另一隻手,帶著她東拐西繞,轉過重重花木往留風軒走去。
直到了竹苑的小路上,白玉梨才漸漸心緒平定,輕輕掙扎被北堂煥緊緊抓了一路的手。
「王爺,放開奴...妾的手吧,苑中人多,瞧著不便,怕不合規矩。」
聽她改口稱妾,北堂煥嘴角一彎,古嬤嬤定是講規矩將小梨兒嚇著了,這般傷心都不忘規矩。
緊了緊掌中的小手一昂頭:「這是本王府里,你是本王的人,有何不便。」
見她有些抗拒,又哄勸她:
「你看你滿臉淚痕髒兮兮的,瞧著極丑。
還不趕緊回去洗漱收拾,還有這手也該上藥。」
一邊撮哄著一邊拉著她不由分說的走回留風苑。
玉珠兒和玉豆兒正在院里往外張望,看見二人來了,歡天喜地如見了活寶貝,一疊聲的通報:
「司柳姐姐,司桃姐姐快出來罷,王爺與娘子回來了。」
司桃司柳急急忙忙的從房中跑出來迎接,看見王爺緊拉著娘子的手,互相一喜。
又瞧見白玉梨雙眼紅腫,手上尚有血跡,嚇得趕忙吩咐玉珠兒火速打水來,玉豆兒去前頭取常用的葯。
北堂煥這才鬆開白玉梨的手,司柳服侍白玉梨進內室盥洗包紮。
他擦了擦額上的汗,坐到正堂的太師椅上伸開兩條腿舒了口氣。
司桃倒上薄荷蜂蜜涼飲來,北堂煥一口喝乾,向她細細詢問今日究竟出了何事。
若是司柳便老成些,當會謹慎回話。
小司桃孩子心性,兼著一肚子義憤填膺。
嘰嘰喳喳比手畫腳的將花苑裡發生的來龍去脈說了個一清二楚。
「碧雲姐姐和碧芝姐姐就這樣,這樣。」
她綳起清秀小臉,高高的抬著下巴,努力昂首挺胸。
「這般不理不睬的從娘子身邊擦過去了。
然後還說瓦舍女卑賤,污了眼,如何如何......」
北堂煥沉著臉越聽面色越黑,稜角分明的雙唇抿成了一條線。
他對母妃賜下的這兩個宮人並無喜愛之情,只是歷來皇子長到十五歲,宮中都會賜下曉事宮女以知人事。
自己年少精力充沛,兩個宮女又曲意逢迎,也曾偶爾幸過幾次。
古嬤嬤早隱晦的教導過,這等曉事宮女不過例行之舉,只可作為啟蒙之物,而不可動情。
一來避免少年人血氣方剛,元陽過旺有損身體。
二來便於大婚時行事順暢,與王妃魚水和諧。
只是府里沒有王妃,胡奉儀又十分老實,自己從不在意這些內宅瑣事。
古嬤嬤看在同是崔妃宮中所出,對她們不太約束,兩個宮女便有些自尊自大起來。
難怪小梨兒那樣傷心。
才入府便被自己一時縱情拉著飲了半宿酒,自己又早早被召進宮去。
累得小梨兒先受了古嬤嬤一頓教訓,還讀了兩個時辰的女則。
好端端的又受了兩個宮女一番排揎,哪有不難過的道理。
若是一般的女兒家,這會子只怕自盡的心都有了。
哎,說來說去都是本王的不是。
他沉聲吩咐司桃去膳房催促擺飯,自己起身輕輕走進內室,去看白玉梨。
司柳已經服侍娘子洗漱梳妝完畢,手也上了藥油包裹得妥當。
眼皮紅紅的小娘子默默的坐在榻上垂頭不語。
北堂煥示意司柳外頭聽命,自己撩起衣袍,坐到白玉梨旁邊。
伸手拍了拍她圓潤肩頭,語聲放得從未有過的柔和:
「本王不在府里,讓你受委屈了。」
白玉梨揉著眼睛,嘴唇紅紅潤潤。
抬起一雙水汪汪的漆黑大眼看看向他。
臉上白皙晶瑩,隱隱泛起兩團紅暈。
北堂煥看著她嘆了一口氣:
「那時本王在關撲台上看到你,何等的光彩奪目,威風凜凜,令人一見便心嚮往之。
迎你回府前還對你說過,無人敢委屈了你,哪裡知道才兩日工夫,便讓你委屈到這般地步。」
白玉梨語聲清澈低婉:
「是王爺厚愛,妾不委屈。只望王爺不要將妾發賣了。」
北堂煥摸不著頭腦,皺起濃黑雙眉認真問她:
「是誰跟你說本王要發賣你?」
「王爺與二大王在撲園相爭原是妾的緣故,今日娘娘召王爺進宮責罰,天家規矩森嚴,定然不能留妾在府內了。」
她忐忑的看著北堂煥,黛眉青青,一抹深重憂慮顯而易見。
原來是為了這個,北堂煥心下恍然,倏地笑彎了一雙眼。
「你這丫頭,真是胡思亂想,既好容易把你接入王府,再沒有放出去的道理。
慢說是母妃,便是父皇責罰,我也不能從命。」
他雙眼光燦燦的看著白玉梨:
「你可知道本王開始來尋你用膳時,是有極好的消息要告訴你的。」
白玉梨眸光盈盈流轉,帶上了幾分好奇:
「王爺有什麼好消息要告訴妾?難道宮中娘娘不曾責備你?倒教我好生擔心了一陣。」
北堂煥正要說給她聽,外頭司柳稟報飯菜已經備好,請王爺娘子先用膳罷。
他笑著跳起身,拉著白玉梨道:
「本王奔波了半日,肚子早就餓扁了。
你一定也餓了,走,咱們先用膳,邊吃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