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白玉梨的兩個丫鬟
兩個貼身丫鬟,一個叫司桃,一個叫司柳。
司桃十四歲,司柳十六歲。
兩個三等丫頭玉豆兒和玉珠兒年紀小,都是虛齡十二,正是伶俐快捷擅跑腿的好年歲。
兩個粗使婆子四十上下,手腳粗大,很是樸實有力。
丫鬟婆子們都已經給新來的娘子磕過了頭。
被古嬤嬤提點過的白玉梨拿幾個小銀錁子賞了她們,現在留風苑裡人人都很開心。
司柳服侍白玉梨用過了清淡的晚膳,又好好泡了一個加柏子葉新鮮荷花瓣的熱水澡。
此時她穿著一套寬大的松江布寢衣盤坐在羅漢榻上。
烏黑的長發用木槿汁和零陵香細細的洗得清爽柔順垂在身後,司桃小心的拿著一條大布絞乾梳篦。
寢衣是男子式樣的,司柳說因為娘子身量太高,府里一時沒有合適娘子的寢衣。
這兩套是王爺新制還未穿過的。特意遣人送過來,娘子先將就穿著。
不過古嬤嬤已經吩咐針線房的綉娘們趕製了。
還有好幾匹顏色花樣各異的紗羅綢緞,等明天娘子過了目就開始縫製日常的衣裙。
司桃羨慕的說,娘子肌膚白凈無暇,想來穿什麼顏色都是好看的。
還有這屋裡的屏風紗櫥,牆上的字畫掛扇,桌案台幾和多寶格上的陳設擺件,都是古嬤嬤依照王爺吩咐親自挑選了送來的。
若娘子覺得不合意,也可以叫人更換。
兩個丫鬟神色恭謹,細緻體貼。絲毫沒有因為服侍一個市井女子出身的主子而露出鄙夷的態度。。
看來古嬤嬤果然調教有方,是一位擅長執掌內宅的能手。
前世在北堂昭的外宅生活,身邊只有他安排的一個丫鬟和兩個養娘。
雖然北堂昭也給她置辦了許多脂粉綾羅,珠玉首飾。
但自己從小貧寒,除了在軍營為奴就是在瓦舍爭跤,根本不會妝飾自己。
丫鬟和養娘們經常在北堂昭不來的日子裡,把她妝扮得稀奇古怪。
或將臉擦得粉白,兩頰胭脂抹的通紅。
或將金銀首飾插滿一頭,衣裙配色花哨繁複無比。
然後轉身便在外頭笑成一團。
自己要是覺得妝扮不妥當,略一提出來,她們便拿腔拿調的說,娘子,這可是當下京中最時興的妝飾。
也不怪娘子不通,畢竟是瓦子里摔打的人,又整日在外宅住著,哪裡懂得這些正經閨秀圈兒里的東西。
甚至偷偷在背後議論,說自己舉止粗鄙,身材壯碩,腳大得像兩條船。
而且目不識丁,既沒有半點才華技藝,又毫無女子柔婉綽約的氣質。
二大王那樣溫文俊逸,才華出眾的貴人怎麼會瞧上這樣一個女子。
簡直是雞棲梧桐,平白的玷辱了無暇美玉。
現在想來,只怕是北堂昭刻意指使縱容的。
讓自己覺得自卑低賤到泥塵里,才會死心塌地的聽命於他吧。
不然奴婢怎麼會有那樣大的膽子任意編排主子呢。
自己雖然是外室,可在那宅子里就是她們的主子。
她們何曾把自己當過主子......她們的主子是北堂昭這個陰毒惡人......
後來自己氣的悄悄哭了幾回,鬧著求北堂昭給她尋個女師來。
教自己讀書寫字,學一學彈琴繪畫,免得行動處處被人嘲笑。
北堂昭倒真給她請了一位女先生回來,是位喪夫的寡婦,娘家姓曾。
曾先生不單教會了她寫字讀書,還誇她手指纖長有力,是一雙彈琴的好手。
那一二年也只有她對自己耐心關懷,能聽到一些尊重的話與真心的教導勸慰。
先生教得很細心,自己也日夜拚命的練習。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能寫出一筆像樣兒的小楷,畫幾幅精緻的花鳥,彈數套,動聽的琴曲了。
後來北堂昭用迷藥設計了她以後,丫鬟養娘們都一口咬定自己水性楊花勾引貴客。
姓曾的女師被辭去不知所蹤,身邊再無一人可以傾訴倚靠。
前世種種痛苦密密麻麻,如尖針般鑽進腦海。
白玉梨忍不住用力將頭晃了一晃,眼裡泛起水光,撲簌簌滾下兩滴淚珠來。
「哎呀,娘子這是怎麼了,可是婢把頭髮拉扯痛了。」
司桃慌慌張張的放下篦梳,屈身請罪。
司柳丟下正在調配給自己擦手的花露跑過來,遞上柔軟的絲帕:
「娘子息怒,司桃她手腳不知輕重,想是弄疼了娘子,待奴來伺候娘子篦頭。」
白玉梨接了絲帕,倒有些不好意思,擦掉淚水勉強扯出一絲笑容:
「不是司桃扯痛了頭髮,是我一時有些傷感,亂動起來。倒叫你們擔心。
司桃舒口氣拍了拍平平扁扁的小胸脯。
「還是婢子粗苯,以後一定仔細著。」
她歪著頭小心的看看白玉梨:
「娘子這樣好看的眼睛,可不要哭泣。若是哭傷了眼睛,可了不得。
是不是娘子剛剛進府,王爺還不曾過來探望,娘子心裡有些不自在。」
白玉梨漲紅了臉,正要解釋自己不是這樣想的。
司柳已經捧起她纖長的手,往上仔細塗抹調製好的花露。
輕聲細語的安慰:
「娘子不知,咱們王爺好武,每夜必定要在演武廳與府里的親衛們操練上兩三個時辰。
操練完后還要歇息片刻吃些點心,更衣沐浴,是會來得晚些。」
她抬起頭看看擺在黑酸枝木雕喜鵲登梅高架上的刻鐘。
「已經快到亥時了,也該散了。娘子且安心等等,說不準王爺一會子就過看您了。」
白玉梨尷尬又無可奈何……
這兩個一廂情願自猜自答的丫頭,只好打岔問她們:
「王爺這樣勤勉,每夜都要習武嗎?」
「可不是么,咱們王爺不單隻夜裡習武,每日清晨雞鳴既起,在府內的校場上射箭跑馬,打拳摔角。
待用過早膳,又隨府里的掌傅大人學習軍事兵法,好生忙碌呢。」
司桃嘆了一口氣,清秀小臉上露出幾分忿忿的神情:
「饒這樣還有人說咱們王爺性情頑劣不思正業,只知吃喝玩樂,真是冤枉死人了!」
「不要信口開河,妄議主子!」
司柳拍了司桃背脊一巴掌「回頭被古嬤嬤知曉了,就該罰你跪石子兒。」
提到古嬤嬤,司桃頓時脖子一縮,乖巧的住了嘴。
輕手輕腳的給白玉梨繼續篦頭髮,嘴裡小聲嘀咕:
「奴又沒說什麼不敬的話,不過是替王爺抱打不平罷了。」
白玉梨對先前神情刻板的古嬤嬤也有幾分好奇,前世除了曾女師偶爾教導幾句,再無人對她提過規矩二字。
想了想,開口問道:
「古嬤嬤是王爺的奶娘,又執掌內宅,想來十分嚴苛吧?」
司桃與司柳都點頭又搖頭:
「也不是這般說,嬤嬤先前是淑妃娘娘母家的人,夫君是崔大儒少時的書童。
後來幼子夭折,淑妃娘娘產下王爺,崔大夫人特將她送進宮中做了乳娘,自幼照顧王爺長大。
古嬤嬤為人端正守禮,獎罰分明極重規矩。
咱們做奴婢的只要勤勉謹慎,本分當差,嬤嬤是從來不肯胡亂苛責的。」
白玉梨點點頭感嘆:
「這樣也好,像我出身寒微,又流落市井無人教導,吃了許多虧。
你們行事禮儀都有嬤嬤教導,也是一種福氣。」
司桃將白玉梨光滑的頭髮梳篦通暢,細心的挽了一個燕尾髻。
鬢邊挑下兩綹青絲,襯得瓜子臉兒越發尖巧。
舉著靶鏡過來給白玉梨左右照照,由衷讚美:「娘子臉龐小巧,眉長眼大,梳這個髻十分相宜。
先前陳公公去接娘子時,府里都傳娘子是舊京關撲第一人。
奴還在想,莫不是個鐵塔般的女好漢呢,哪裡知道娘子這樣白皙美貌。」
鐵塔般的女好漢......
這丫頭還真是會描述,白玉梨不由失笑出聲。
「司桃放肆,當娘子面也敢胡亂說話,實在該狠狠掌嘴。」
但凡出身寒微的人,發跡后往往想盡法子粉飾往事。不願見舊日來往之人,也唯恐有人提及落魄往事。
司柳一邊呵斥司桃,一邊屈膝向白玉梨請罪:
「娘子切莫介懷,司桃年紀尚小,說話口無遮攔,絕非是有意唐突。」
白玉梨搖搖頭,伸出雪白素手將司柳輕輕拉起來:
「我不過是蒙王爺抬舉買進府里的薄命人,沒有那麼多講究。
你們成天關在深宅後院,哪裡去過那些市井地方。司桃好奇也是人之常情,不必動不動就自責請罪。
我孤身一人進府,既有緣你們兩個來陪伴我。人前或是主僕,人後便和姐妹是一樣的。」
說著她彎了眉眼,兩個酒窩盈盈漾起,向司桃笑道:
「若說鐵塔般的女好漢,那和我賭賽的黑三娘算一個。她身高七尺,魁偉胖大,一個能裝下三五個你。」
兩個丫頭都瞪大了眼睛張開小嘴:「啊......真有這樣的女子啊,那娘子如何打得過她?」
「我力氣比她大啊,技藝也遠勝於她。」
這是前世今生頭一回有正經的女兒家這般真心實意的好奇問她,白玉梨冰涼心底不由有一絲暖意微生。
「娘子力氣比那鐵塔般的女漢子還大?」
司桃下意識的看看自家娘子圓潤白嫩的皓腕與纖細腰肢,抓了抓頭上的丫髻,滿臉迷茫。
「可是不信?」白玉梨伸出指頭戳了一下她的小腦袋。
四顧瞧瞧,看見桌上乾果里有些核桃銀杏,笑著叫司柳取過來。
用兩個指頭拈起一個核桃,輕輕一捏,核桃四分五裂。
果仁紛紛的掉了一地。
兩個丫頭驚為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