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餓著肚子讀女則吧
日上三竿時才被丫鬟搖晃著叫醒的白玉梨。
剛睜開朦朧雙眼,看到的便是立在床前居高臨下瞧著自己的古嬤嬤。
古嬤嬤的顴骨有些高,門牙又有點微齙。
沉著臉抿著嘴時,上唇便高高凸起,顯得古板的臉更加嚴刻。
「嬤嬤」白玉梨沙啞著喉嚨喚了一聲,掙扎著起身。
古嬤嬤退後兩步,冷冷的朝她行了一禮。
「娘子昨夜縱情痛飲,今日又不晨起梳妝整潔容顏,就這般日上三竿坦然高卧,大失體統。
老奴昨兒剛說過女子當謹慎克己,貞靜守禮,想來娘子沒有聽進去。」
說著看也不看滿臉羞慚的白玉梨,扭頭沉聲斥責縮在角落裡的司桃司柳:
「你兩個都是王府的家生子,雖然父母不得大用,但也算老成可靠。
看這些份上,才吩咐你們來服侍娘子,誰料如此的不盡心。
娘子是新入府不知規矩,你們兩個也不知規矩了?
不單不勸誡,還助興兒搬菜抬酒,深更半夜開門啟戶,鬧得沸沸揚揚。」
兩個丫鬟垂首縮著脖子聽訓,大氣也不敢出一口,恰好似暴雨下的兩隻落湯鵪鶉。
白玉梨心裡愧疚,忍著頭痛向古嬤嬤福了一禮:
「不怪她們兩個,是王……是奴忘乎所以,不守規矩。
她們不過聽命行事而已,實是無辜,請嬤嬤寬恕,儘管責罰奴便是。」
古嬤嬤側身虛扶,乾巴巴的道:
「娘子又失了規矩。
娘子可知道依例持身契入府的婢妾,當從后角門而入。
但您是王爺吩咐中使陳公公用四盞紅燈從側門接進府的人。
雖然尚未開臉圓房定下名位,可也執了良妾的規格。
對著老奴不可自呼為奴,當以我自稱。
對王爺,當以妾自稱。」
北堂煥是用妾禮來接的我?
難怪來了那些人。
當初北堂昭不過遣的兩個僕役一乘小轎,兩盞尋常照明的氣死風燈籠。
白玉梨恍然大悟。
原來高門大戶規矩分明,男子用何等樣的禮節待你,你便是何等樣的身份。
不說三媒六聘的娶正妻,就是為妾也有三分九等。
前世自己那樣無名無分,草草扔在外宅的女子。
在旁人眼裡就是玩物而已,哪來的身份呢。
無怪那幾個丫鬟養娘百般嘲弄自己,實在是北堂昭從未給自己過一絲一毫的體面。
古嬤嬤雖然句句都是責備,但言語中將自己的身份禮儀點得分明,顯然是尊重自己的。
她心裡又有一絲暖意油然而生。
古嬤嬤乾巴巴的說教仍在繼續。
「昨日王爺在瓦舍因為娘子與二大王口角相爭,有違天家兄友弟恭的風範,已經十分出格。
晚來又不顧禮法與娘子深夜痛飲,今日一早宿醉未醒,便被宮中娘娘傳喚進宮去了。」
北堂煥一早就進宮去了?
想前世的自己,在北堂昭的畫餅里,無數次做過一個美夢。
夢裡自己成了王妃,披金戴銀,富貴尊榮。
帶著生養的一群小皇子公主和北堂昭坐在皇宮大殿里受人朝拜。
怎麼會蠢成那樣呢?她自嘲的露出一抹苦笑。
古嬤嬤的聲音越發嚴厲起來。
「娘子出身市井,不明白這其中的厲害。老奴恬為王爺乳母,卻是一定要為王爺的清譽著想的!」
白玉梨其實不太明白,王孫貴胄應該是這世間最尊貴最自在的一等人了。
在自己府里要飲酒也好,作樂也好,為何就不合禮法呢?
想那北堂昭常常在宅里與人飲宴作樂,甚至通宵達旦才止。
古嬤嬤見她一忽兒嘴角微哂,一忽兒神情疑惑,不由生起惱怒。
王爺就是胡鬧,這等江湖女子不聽勸誡,偏要抬回來生事。
心頭火起,正要疾言厲色的斥上幾句,卻見白玉梨鄭重的向她深深行下禮去:
「嬤嬤不要生氣,請受我一拜。
是我初入高門不懂禮儀規矩,令王爺受牽連,府中添亂嬤嬤憂心。
還望嬤嬤不棄,悉心教導我,使我明白,下回也好不再犯錯。」
唉……發火未成的古嬤嬤嘆了口氣。
其實闔府上下哪個不知道王爺的脾氣,向來隨心所欲慣了,一個初來的下民女子哪裡懂得。
自己只是擔心王爺入宮被娘娘甚至聖人怪責心焦,總歸是王爺自惹的禍,何必遷怒於她。
側了身子避開,雙手虛扶板著臉道:「既然娘子不嫌老奴啰嗦,那也少不得是要惹娘子厭煩的。
辰末針線房便已經遣過一次人來與娘子量體,誰料娘子未起,怕耽擱了活計才稟了我。
老奴現已將人帶過來了,正在外頭等候。
此刻已近午時,還請娘子先梳洗整妝。」
說罷輕輕擊掌,玉珠兒玉豆兒便彎著腰捧了水瓶銅盆等盥洗用具走進來。
司柳忙上前扶白玉梨在羅漢榻上坐下,拿大手巾圍了前襟,服侍洗漱。
司桃捧著一疊綾羅衣裳輕聲細語稟告:
「娘子,這是早起針線房黃大娘送來的兩套細棉寢衣並兩套常服與一雙繡鞋。
婢子收了,因尚未量體,是依照古嬤嬤估算的身量尺寸讓綉娘們連夜趕製出來的。
有蔥白綾提花內襯,外配杏粉色綉折枝花對襟,下頭是桃紅金線沿邊馬面裙一套。
水粉桃花枝葉交領上襦,下頭搭水藍百褶撒花襇裙一套,娘子要穿哪一套?」
白玉梨正要說隨意便是了,古嬤嬤已經吩咐抖開過目,打量了幾眼便替她決定:
「娘子身量高挑,皮膚白皙,這兩套顏色都是出息的。
只是如今天氣炎熱,等下還要去靜室誦讀女則,穿多了只怕悶熱,便穿那套水粉的罷。」
扭過頭又問一臉懵懂的白玉梨:「娘子可識字?」
好在前生所學都未忘記,白玉梨點頭:「也粗粗學過讀書識字。」
古嬤嬤略顯詫異:
「娘子能識字倒是意外之喜,免了老奴一句句教習。
你們兩個快些服侍娘子梳妝,待量體后隨我一道去靜室領罰。
至於膳食,誦過女則回來再用罷。」
娘子才入府便要去靜室受罰了,真是可憐。
我和司柳好歹還用了早飯,娘子卻是腹中空空。
兩個丫鬟心中戚戚然,麻利的給白玉梨挽好頭髮,古嬤嬤又開口指點:
「娘子今日衣著素淡,且未曾上頭,不必過於插戴。
只簪一支芙蓉粉玉簪子並前後兩朵絹花壓發就夠了。」
等白玉梨妝束整齊,綉娘們進來量了尺寸告退後,古嬤嬤上下審視了她一番。
嗯,秀頎挺拔,亭亭玉立。
不像尋常女子纖弱風流,穿這淡雅顏色,也能穿出一番明麗鮮妍。
剛露出些微安慰之色,眼光又掠過她裙下的雙腳,頓生遺憾。
凸起嘴唇吩咐小丫頭們:「爾等好生看守庭院,不可亂跑。」
小丫頭們心中暗念阿彌陀佛,悄悄朝垂頭喪氣跟著白玉梨出門的兩位姑娘送去同情的目光。
燕朝宮城周廻五里,前宮九所大殿,取九九歸一之數。
正殿名為明光殿,是皇帝舉行大典之處,如帝王大婚,冊封皇后時,便於此殿。
東面有昭乾殿,是為朝會、慶典受賀及外邦使臣謁見之所。
明光殿西側為垂聆殿,聖人平日在此聽政理事,召見朝臣。
昭乾、垂聆之間的崇德殿不大,聖人每日朝會前後,會在此稍作歇息。
另有宴殿為昇平殿、盛熙殿等共計四所飲宴之所,每逢聖人賀壽或科舉設瓊林宴等大宴便在這幾處殿閣之間。
先太祖皇帝尚未為帝時,前朝皇室喜好奢華,後宮廣置宮殿,嬪妃眾多,亭台樓閣,園囿無數。
宮中靡費至極,臣子為了討好皇帝,不斷搜刮民間珍寶膏脂,奇花異草甚至奇珍異獸充斥宮室以供賞玩,最終導致民心沸騰,怨聲載道。
因此燕太祖改朝登基后,一心勵精圖治,遏制後宮享樂,倡導簡樸。將前朝每年選秀改為三年一選,且多次開設科舉,親近士族,選拔人才入朝為官。
那時舉國勤勉,拓邊墾荒,人人奮力。瓦舍勾欄哪裡有當朝的興旺,瓦舍幾乎已近凋零,勾欄也不過苟延殘喘。
待到了太宗繼位時,已經有了國富民安,繁榮興盛的景象。
轉瞬數十年過去,皇室養尊處優已久,漸漸的有了驕矜之氣。
雖然不敢像前朝那樣奢華靡費,但已經懈怠了許多。
勾欄瓦舍之風漸長,便有人開始試探著蹴鞠賭勝,鬥雞博戲。百姓手中有錢,娛戲百廢待興,自然一拍即合,興盛無比。
如今的聖人北堂明禎是深宮長大的太子繼位,從未經歷過戰亂之苦。
雖然韃靼時時犯境,總歸天高路遠。還有朝中幹練老臣籌謀,邊關精兵良將抵擋,暫算是疥癬之疾。
帝王喜歡玩樂,百姓自然越發放縱,才有了如今瓦舍關撲爭跤,勾欄紅極一時的浩大場面。
北堂明楨一心寄情於花鳥書畫,關撲蹴鞠之中,對女色倒不是那麼看重,也並不大量選秀充斥後宮。
後宮中除了劉皇后外,四妃中崔淑妃,李德妃、姚賢妃,尚空缺首位貴妃之位。
九嬪也只有溫昭儀,陳修容,鄭充容等五位,秦婕妤早已失寵多年,只守著公主過活。
下位嬪妾中五皇子北堂安的生母明美人因生產傷了身子,一直抱病不出。
盛寵在身的趙美人是要封婕妤的,只等兩位小皇子三歲生辰時一道晉封,取雙喜臨門的彩頭。
余者深宮望月,數年也不得見聖人一面的無品貴人女御之流,不過聊以充數,使之不失天子威儀即可。
北堂煥是閑散親王,除非要事平時並不參與朝會。
因此他得了宣召進入宮城,直接奔後宮崔淑妃的靈犀宮見母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