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廈將傾
剩下儒家各部也紛紛講畢,便輪到盧川穀師傅。Www.wenXuemi.Com
那時候約莫又過了兩個時辰,太陽不太狠毒了,師傅講的無非是如何治國勤政愛民之策。盧川穀環顧四周,那個方才掀起了腥風血雨的嬴扶風早已不知去向,彷彿從未發生過什麼事情。
講道還在繼續,氣氛又轉而熱烈。
到了傍晚時分,令官頒下齊王敕令,說,今日講道便到此為止,明日日出時分再繼續。眾人略略收勢一下,便各自回館驛去了。
「川穀,你去將東西拿上,咱們這就回去」
「是,師傅」
一干弟子尾隨三位師尊往道家館捨去了。夏天傍晚的暖風若是深深的吸起來,便會有一股柔和的熱力在裡面,盧川穀常常覺得在夏日黃昏做些呼吸吐納之術定是大有裨益。可是今日這官道上塵土飛揚,盧川穀只得皺了皺眉頭。
道家館舍離有風台不遠,就在臨淄城的南門邊上。是處不小的宅院。其實各家館舍倒也多聚在一起,也製造了不少麻煩。
這一天實在是令人驚嘆,盧川穀還沒經歷過這樣大的場面,他三年前來到臨淄,那時上次的稷下講道剛剛結束,在盧川穀眼裡,儒家向來是較之於其他諸家厲害的很,唯一遺憾地便是好好的一個門派卻要分成了七流,便是七流也就罷了,卻又要時常爭吵。
盧川穀走回自己卧房,他是道家二弟子,在稷下便算是第二代弟子中的領頭人物,有一間單獨卧房,便可以時常沽些酒來,藏在卧房裡。他將腰中長劍解下,掛到牆上,掛好后,又倒退兩步,仔細端詳,這時候他想起了日里漆垣折斷的那柄寶劍。
那嬴扶風究竟是何許的人物?漆垣先生明明是打贏了的,為何要將寶劍折斷?這中間到底是怎麼回事?盧川穀想不明白。
便索性不再去想了,離開飯時間為時尚早,可以先睡一覺。
齊國慣例,便是要在掌燈時分將王宮前邊那口無射大鐘敲響,這大鐘純以青銅鑄就,聲聞百里,猶若龍吟,是臨淄城百姓一大自豪之事,往往敲鐘時候,百姓便知道要可以用晚膳了。
嬴扶風在宮人的安排下已經換上了頗為乾淨的絲緞長袍,方才他已經洗浴完畢,身上配上了香囊,連那一蓬黃須,也已經打理好了。
嬴扶風要去覲見齊王。
穿過長長的偏廊,便進入到正殿,兩側是青銅宮燈,閃著黃綠色暗暗地燈火。門裡一長紅色地毯,直到殿的彼端,令官在前面帶路,嬴扶風穿過了一排排雕著朱雀的立柱。嬴扶風緩步在這條極盡豪奢的長廊里走著,宮殿的穹頂很高,大概是天將黑的緣故罷,兩旁的立柱筆直的伸向房頂的黑暗中,卻看不立柱的盡頭,頭頂上是一篇漆黑,他突然覺得這就像北方黑色的天空,他的族人此時在做什麼呢?圍坐在篝火邊吹鬍笳罷?北方夜裡的天空是極深沉遙遠的。單于的大帳也不過是這相鄰四根立柱的方圓罷,可是這些也都很遙遠了,他最後一次見到單于還是在二十多年以前。這二十年是怎樣的過去,他自己也不知道。不知道他們兩個現在是怎麼樣了。
「王殿就在前面了」
前面的宮人停下,等待著嬴扶風略加準備。
他深吸一口氣,往前面走,在遙遠的彼端,他能看得到到一個深沉高大的身影。
前面的令官低下頭,弓著腰,急趨向前,假聲假氣的說:「奏齊公,鬼方賢人嬴扶風到。
座上的人站了起來。伸手將嬴扶風的手握住
「先生駕到,寡人未克遠迎,失敬,失敬。」
嬴扶風退身行禮,道:「久聞齊王求賢若渴,今日一見,果然是鄙人之幸也!」嬴扶風起身,這才細細打量眼前這位東陸的霸主。
緡王並無多大年紀,一張方臉上生了許多虯須,倒是威武雄壯的模樣。兩眼炯炯,彷彿有無數的雄心壯志。他看著嬴扶風時候,眉目含笑,右手捏著嘴角上的鬍鬚,這鬍鬚修剪的極整齊,看來齊王對自己這兩綹虎髭頗為愛惜。
「先生請坐!」
齊王攜了嬴扶風的手,將他引至右首第一張矮几邊上,待嬴扶風落了座,他才回到自己座上。這時嬴扶風才有空隙環視四周,席上還有數位將軍。
「先生今日一番大道講的真神人也!直說的寡人心馳神往,回宮的路上便有些食不甘味,急欲與先生一唔,還請先生教導寡人!」
嬴扶風略一欠身,笑道:「鄙人末技,何足掛齒?」他低頭看著眼前鼎里煮著的魚和乳豬。這肉煮著已經有些時候了,從裡面隱隱的開始飄出香味。魚大概是黃河鯉魚,從黃河邊運到這裡,需要不止一天的時間。
齊王正色道:「先生大道豈可兒戲?眾卿以為何如?」他隨即將臉轉向幾個在做的大臣。
嬴扶風也轉頭看在座的幾個老臣,表情格外嚴謹深沉。
坐在左手的是個面露紅光的文官,正閉了眼嗅鼎里煮著的羔羊肉。聽到齊王的話,趕緊睜開眼睛,笑道:「嬴先生神技了得,將那一幫儒家老頭兒戲弄的不敢說半個不字!我可是真真切切的看到了,當時便以為先生功夫了得!了得!可以做個征戰沙場的大將軍!」又轉頭向齊王道:「大王果真有好眼光,我齊國從此便要日漸強大了。」
嬴扶風點頭但報以微笑,齊王聽了卻是眯著眼不住的捋須,彷彿做了個極其偉大的決定。嬴扶風暗笑,便是在愚蠢的人也知道這是不靠譜的奉承,齊王卻又為何這般高興?只聽自己左手邊有人彷彿是極其不屑的哼了一聲。
眾人盡皆側首,是個鬚髮盡皆皓白的武將,他雙手撐膝,意極其肅穆。臉上流滿了不屑。
方才那個滿面紅光的大臣放下筷子,清清嗓子,斜睨了那個老將一眼,笑道:「將軍認為是怎麼樣呢?」
那名老將軍道:「嬴先生講道時候,我並不在場,我今日中午才從莒趕回來,大王月前令我去視察莒的城防,范先生你知道我路上見了些什麼?」眾人面面相覷,老將並不等人回話,自顧說下去,「今年黃河又泛濫,眾多百姓流離失所,到莒城逃難的人絡繹不絕。城門口到處都是面黃肌瘦的百姓,我想這也就罷了,便又進城,誰知道還沒走到城門邊看到城牆的東南角遠遠地坍塌了一塊,角樓上懶懶散散站了幾個士兵……
「將軍!我們大王不是正要說同意嬴先生的改革之策么!」滿面紅光的大臣爭辯。
「哼,在來王宮的路上,我倒也是聽說了一些,嬴先生果然是神乎其技,架只木鳶便能從鬼方飛臨我朝,這可不是一般儒家辯士能做到的啊。」
嬴扶風聽了倒是臉色一緊,那老將接著說:「家臣對我言道,嬴先生主張勤政愛民,這自然是不錯,可是要我齊國十年之內一統天下,這恐怕是難說吧?」
眾人一陣沉默。將軍接著說:「現如今我齊國再不是曾經那號令天下莫敢不從般風光,嬴先生說我們若是號令各附屬小國一舉攻下燕國不在話下。這恐怕是有些個困難吧?」
嬴扶風笑笑,方待答話,卻聽到彷彿是極其不耐煩的聲音道:「無射將軍倒也不必著急,你若是仔細聽了嬴先生的對策,自然是喜上眉梢!」隨即轉首朝向大殿,「來,上舞姬給老將軍壓驚!」
田無射將軍臉漲得通紅,方待說話,陪侍在側的眾伶人已經吹起了竽,一片嗚咽聲中,一隊身著粉色薄紗的少女舞著長袖細步走了進來。
眾少女在殿上翩翩起舞,捲起了一陣陣香風,四散到眾位在座鼻子里。
香風陣陣在嬴扶風眼前晃動,他忽然有些心襟動搖,有多少年,多少年,沒有見我這樣青春的容顏,北地沒有這樣婀娜的身影,沒有這樣楊柳般的細腰和細膩的臉。眼前恍惚間有張臉在他眼前浮現,露出微笑。他心裡忽然的湧出一陣難過。
「嬴先生,我齊國舞姬怎麼樣吶?」
嬴扶風定神微笑「齊地泱泱,果然有傾國傾城之女,只是鄙人一心向道,別無他念,還請大王見諒。」
齊王依舊捻須微笑,嬴扶風暗想,原來齊王對他這幾縷鬍鬚還是很珍惜的。
「先生真高士也!」
嬴扶風不答話,自顧屏息凝神。儒家最講究養氣,到至高境界,外物便不可擾心。他將法訣又念了一遍,氣息又繞了一個周天。這時候眾舞姬已經退下了。
啪啪兩聲脆響,眾人將一座蒙著紅色輕紗的龐然大物推了上來。
眾人議論紛紛,田無射道:「大王,這是……?」
齊王大笑:「揭開!」
旁邊令官將輕紗慢慢拖下。露出一個方形大架子。
「鐺」一聲輕響。繼而是綿綿不絕的回聲。大幕緩緩的被拉開。是一排架子,嬴扶風能看到上面掛著一個個的青銅大塊。
是編鐘!
果然是編鐘。一串串的大鐘裂成上中下三排,約莫有六十枚。架子下面一併站著三名綠衣少女,架子兩邊列著兩名僕人。三名少女卻不是東陸打扮,兩手各持金質小錘。
這下更令田無射大吃一驚!「大王,這,這,六十一枚編鐘乃是天子之樂,公侯逾禮,大逆不道!」
「將軍息怒,將軍有所不知,這編鐘乃是秦公所贈,逾禮之事,與我等無關!我等但享其樂,又有何干?」湣王的鬍子得意的翹起,他邊漫不經心的安慰將軍,邊抬手起樂。
三名秦女款款施禮,便轉過身,開始奏樂,奏的是《小雅》
「哼!先王臨終前曾託付我叫道大王日夜勤政愛民,卻不料更喜歡在這裡受苟且之樂!」
嬴扶風抬頭看老將軍,他鬚髮上指,顯然是氣憤之極。可是齊王並不答話,反而迷了眼睛仔細聽那音樂。
「停!」樂聲戛然而止。老將軍將手拍在案上,兩眼瞪著齊王。顯然是被方才齊王的無視激怒了。齊王微笑:「將軍稍安,寡人自有安排。」
「大王但享其樂,老身偶感不適,先回去了。」言罷不等齊王答允,徑直出去了。
眾大臣遙望著田無射憤憤而去的身影,長出了一口氣。左手那名大臣拿眼鏡巴巴的望著齊王,彷彿等待指示添酒重開宴。
「今日宴畢。眾卿請回吧。」
眾大臣都是一愣,才發現齊王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上了一副冷峻的神色。大家在愣著的當兒,齊王又說了一遍。
眾人連忙起身,退了出去。
只留下嬴扶風在那裡,宮女上前來收拾東西,齊王自言自語嘟囔了幾句話,嬴扶風聽到了,他說的是:「豎子不足與謀。」
嬴扶風依然侍立在側,頗有些尷尬。這時候齊王走過來,拉著嬴扶風的手笑道:「先生,這邊請,今日講道寡人受益匪淺吶。」
「齊王過獎了。」
「今日先生講的霸王之道,寡人可再聞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