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第十章

朦朧的月色中，李桂榮站在院子的大門口，向著進山的方向不停的張望。

等看到村路上回來的李美鳳和徐詩夢，她這才放下心來。

接過女兒扛著的鋤頭和籃子，李桂榮向著另外一個孩子招呼道：「美鳳，天晚了，來我們家吃一口飯吧。」

「不用了二舅媽，我姥姥應該已經把飯做好，就等著我回家去吃。」這些年李美鳳每一次下午放學去山上的時候，家裡的晚飯都是這麼吃的。

「哦，那你就快回家吧，別讓嬸子等急了。」

徐詩夢聽了老媽的話，踮起腳向著李美鳳揮手道：「美鳳姐，明天下午咱倆在結伴上山。」

「知道啦，我走的時候過來找你。」

與小表姐約定好的徐詩夢風風火火的進了屋，一進堂屋就直奔灶台，上山消耗大她又回來的晚，早就已經餓的前心貼后心了。

「飯給你在鍋里留著，先去洗把臉，洗洗手再吃。瞧瞧你現在的樣子，上樹后都不用化妝，直接就能當猴看了。」

李桂榮嘴裡面埋怨著女兒邋遢，手上卻沒有停下來，掀開還留有餘火的灶台，把裡面溫著的飯菜給女兒端出來。

徐家今天的晚飯是玉米面、豆面、小麥面三合面貼大餅子，菜就是豆腐燉白菜，燉的菜裡面除了咸鹽、農家大醬之外其餘什麼滋味都沒有，簡簡單單普普通通的一頓農家飯。

對於後世來說，這頓晚飯營養豐富粗細糧搭配，低鹽低油是減肥減脂的優秀組合，但對於徐家村的村民們來說，這是無奈的選擇。

雖然市面上對大米白|面的限制已經不那麼嚴重，基本上有錢就可以到糧店買到，前提是得有錢呀。

對於土裡刨食的農民們來說，他們的日常飲食還是以自己土地上種植的糧食作物為主。

南皋鄉及其附近村鎮的氣候地質條件，並不適合種植小麥和水稻，所以這邊的主要農作物是玉米、穀子（小米）和高粱。

剩下不好種植主糧的山坡窪地，村民們根據地形會穿插種植一些紅薯、土豆、花生芝麻還有各種豆類。

為了豐富餐桌上食物的種類，這些食物收割后，有些會被磨成麵粉，有些則會被送到粉坊製作成粉條。而那些玉米面、小米麵、高粱面、黃豆面之類的東西，在食用的時候會被按照一定的比例，摻和著白|面一起食用。

會這麼做不是因為要豐富營養，純粹是為了平衡口感，純玉米、高粱面做出來的饃饃吃著不但口感粗，拉嗓子還傷胃。

大人們還好，小孩子根本就不願意吃，家長們也捨不得，所以各種混合麵食物就誕生了。

徐詩夢本來就餓，看到她媽端出來的飯菜后更是忍不住，把手洗乾淨之後，隨便捧起水抹了幾下臉，毛巾都不用，扯著袖子往臉上乎擼幾下，然後一手餅子一手菜就吃了起來。

「慢點，你慢點，沒人跟你搶。鍋里還有吶，能讓你吃飽。」看著女兒狼吞虎咽的樣子，李桂榮真怕她噎著。

餓急眼了的徐詩夢已經顧不得去聽她媽都在說些什麼，巴掌大小的貼餅子，她三兩口就下了肚，嘴裡面還嚼著食物，手就已經伸向了下一個貼餅。

兩個餅子下肚，徐詩夢這才有了點飽的感覺。

按照她以往的飯量，這兩個貼餅子肯定是夠用了，但今天卻總覺得還差一點，於是她又把手伸向第三個餅子。

然後她伸出去的手就被她老媽給攔住了，深知女兒飯量是多少的李桂榮把一個餅子掰成兩半，遞給她其中一半說道：「再吃半個就成，多了就要積食了。你現在就是剛回來那個餓勁兒還沒過，等胃消化一下就好了。」

徐詩夢聞言沒多話，接過那半個餅子就吃，反正一會要是還餓就再找她媽要吃的，她媽也不能真餓著她。

「媽，我奶我爺他們都到哪裡去了？」填飽肚子之後，徐詩夢幫著她娘收拾碗筷，這才發現家裡面的人好像都出去了。

「大隊今天晚上放電影，你爺奶帶著他們過去看了。」

「咦，那你咋沒去？」知道自己老媽喜歡看電影的徐詩夢驚奇的問。

「我去？我去了誰給你留門熱飯，你回來等著喝西北風？」在大鐵鍋里刷碗的李桂榮斜了自己閨女一眼。

「嘿嘿，老媽你真好。」徐詩夢貼到她老娘的胳膊上膩歪。

「去去去，寫作業去。在外面瘋到現在才回來，作業還一點都沒寫那吧？要是寫不完，看明天上學的時候你老師咋收拾你。」

都沒用媽媽多嘮叨，勤奮的徐詩夢挺著微微凸出來的肚子，回到西廂房寫作業去了。

此時鄉村小學還沒有太承重的課業壓力，只有主課語文和數學會在放學后留一點作業。

高年級的會多一些，低年級的兩科加起來都沒多少。

雖然還沒有那麼明顯，但徐詩夢這一個多月努力學習堅持閱讀的好習慣已經為她帶來了回報。

那些讓班級內同學們撓頭的課後作業，對她來說簡單無比，她寫兩科作業都沒用上半個小時，就這還加上了檢查的時間。

作業寫完之後，徐詩夢開始迫不及待的清點今天自己上山的收穫，她從廚房翻出一個大玻璃絲袋子，把柳條筐翻過來扣在上面，將裡面的東西都倒出來，然後根據品種一樣一樣的分開。

徐家村附近的山物產並不豐富，能夠食用的蘑菇只有那麼三、四種，還有兩種是產量非常稀少的。

野果藥材的品種倒是不少，只是有經濟價值的不多，徐詩夢她們主要採集的，是遠志、柴胡、桔梗這三種。

這三種藥材中，遠志的收購價格是最高的，一斤能夠賣到七、八塊錢。

這個價錢聽起來很高，想要賺到卻不容易，因為收購藥材的二道販子們只要遠志的根皮，其它的部位一概不要。

所以徐詩夢在處理刨回來的遠志時，就得先用擀麵杖或者啤酒瓶將遠志的根壓在地上滾一滾，把它的根皮壓裂之後用手擼下來，剩下的葉子和根中間的部位就都沒有用處了。

一顆藥材最後只剩下一根皮，重量有多輕可以想象，徐詩夢曾經算過，要想湊夠一斤遠志的根皮，最少得刨上一個多月，這還是收穫好的時候。

所以別看遠志價格貴，徐詩夢還是更喜歡刨柴胡，這種葉子細細開小黃花的藥材雖然收購價一斤才幾毛錢，但是數量多呀，徐家村周圍漫山遍野幾乎到處都是。

這幫傢伙能賣錢的部位也是根，是一整個根部，湊一斤要比遠志容易多了。

桔梗則的收購價格介於遠志和柴胡之間，但徐家之前很少會賣它，因為這種植物的根部除了能如葯之外，還能製成非常好吃的鹹菜，名字叫做狗寶鹹菜，做成之後非常好吃。

徐家老太太是製作鹹菜的高手，所以徐家人每次刨回來的桔梗都會自己留著，就是為了等到春秋的時候給老太太做鹹菜用。

徐詩夢也愛吃奶奶做的鹹菜，尤其是狗寶鹹菜，只要一想起來都會有流口水的衝動。

可是在想想借書證的押金，徐詩夢硬是把口水咽了回去，將收拾乾淨的桔梗放到一旁，準備晒乾后讓家長帶走，拿到集上去換錢。

等到徐詩夢把帶回來的山貨分門別類的放好，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多，結伴到大隊去看電影的徐家人都回來了，徐詩夢跟著家人們一起簡單洗漱，上了火炕後幾乎沾上枕頭就睡著。

累了一天，她睡的特別香。

接下來的幾天，徐詩夢一直處於很忙碌的狀態，白天上學下午放學后就跟著美鳳姐一起到山上去尋找山貨。晚上回來后隨便吃點東西，把作業寫完，然後將一下午的收穫分門別類。

這種忙碌勞累的生活，不該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過的日子，李桂榮心疼閨女，曾經勸她不要幹了，大不了她先到婆婆那裡去借十塊錢給孩子用，等宏偉回來在還回去。

但是徐詩夢卻沒有同意，因為她很滿意自己現在的狀態，從過去到現在這是她第一次為自己想要的東西而努力。看著家中那些堆積起來的各種山貨，徐詩夢就覺得有種滿滿的成就感，她喜歡並且享受這種積累拼搏的過程。

累並快樂著！

十月底，秋風瑟瑟，根據天氣預報說，這幾天龍城將會迎來一場大降溫，最低氣溫將降到十度以下。

將入深秋的徐家村內外一片豐收的景象，玉米棒粗壯高粱穗飽滿，金黃的谷穗壓的秸稈低頭彎腰，看起來就像老公公一樣。

村裡，有種地比較早的人家已經開始了秋收，老徐家也已經在準備，就等著外出打零工的男人們回家。

西廂房內，徐詩夢端著秤，一樣一樣給晒乾的藥材還有蘑菇們稱重。

按照之前集上收購這些東西的價格，徐詩夢在心中默默的計算了一下，倒是勉強能湊夠十塊錢了，也不枉費她這一個月的辛苦。

只是收購價這東西總是變來變去，昨天七塊今天八塊明天又變成七塊五，漲漲落落很正常。

但徐詩夢現在卻承受不起這種上下起伏，因為怎麼算這些東西也只是在之前的收購價錢上才能夠得上十塊錢，若是最近山貨藥材降價，那也許就不值十塊錢了。

已經都這麼辛苦，要是還不能在馬老師下一次去圖書館之前湊夠借書證的押金，徐詩夢真的是無論如何都不甘心。

可是現實卻是，隨著氣溫的降低，山上現在幾乎已經看不見蘑菇，藥草的葉子也開始枯萎，辨識變得很困難。

現在外出一趟的收穫，還沒有之前的一半多，而隨著氣溫的繼續降低，這種情況只會越來越嚴重。

也許只差那麼一點點，徐詩夢就可以得到那張夢寐以求的借書證，她不想在等一個月。

思來想去，徐詩夢最終扯著一個***袋上了石頭山。

石頭山就和它的名字一樣，山上到處都是***的石頭，只在石層上和縫隙中覆蓋著一些泥土。.五

在那些泥土上生長著荊條、雜草和酸棗樹，而徐詩夢的目標就是那些結果了的酸棗樹。

傍晚，又給自家姑娘留飯的李桂榮疑惑的看著牛棚那邊的鋤頭和柳條筐，心想這孩子啥都沒帶上山幹嘛去了？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徐詩夢小小的個頭扛著一個大大的麻袋回來了。

李桂榮一看那麻袋就猜出來女兒做什麼去了，她走過去問道：「你上山擼酸棗去了？咋弄了這麼多？手，給我看看。」

「媽，我沒事。」

「手給我看看！」

瞅著她媽好像是真生氣了，徐詩夢這才放下麻袋，慢吞吞的把手伸了出去。

李桂榮扯過女兒的手翻過來一看，只見那雙小手上布滿了刮痕，一道一道的血印子密集的彷彿漁網一樣，割得徐詩夢的小手上一塊好肉都沒有。

！！！

「不幹了，不幹了！不就是十塊錢嘛，媽想辦法去。」瞅著女兒的手，李桂榮急了，扯著她就往屋裡走。

「媽，不用了，再加上那十幾斤的酸棗錢應該是能湊夠。你要是得空，能拿針幫我挑一下手上的刺嗎？葛針扎肉里挺疼的。」

李桂榮聞言眼淚瞬間流了下來，她頭一次如此痛恨自己沒用，叫孩子跟著吃這種苦。

十塊錢，就只是十塊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