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大夏王朝的氣數(3)
第四章大夏王朝的氣數(3)
羿令符馬近轅門,問江離道:「車陣一切安好?銀環老實嗎?」江離點頭道:「沒發生什麼事情。弟兄們傷亡嚴不嚴重?」羿令符道:「還好。」轉頭對有莘不破道:「我守轅門,你歇去。」有莘不破在馬鞍上蹦了幾下,道:「歇什麼,我現在精神正旺呢!」他從昨日黃昏一直奮戰至今,本來十分疲憊,但身後貼著那個沉默而可人的女孩,自然而然地覺得神清氣爽,一路來竟把疲倦驅趕得一乾二淨。
羿令符道:「那好,你守轅門,我睡覺去。」說完揚鞭馳入轅門。江離道:「我也要睡一覺去,這一夜好累。」有莘不破道:「等等,我還有一件好東西呢。」說著手一揚,有人把一輛木頭車拉了過來。江離眼前一亮:「七香車!」「你也知道?」江離點點頭。「喜歡嗎?」江離道:「我手無寸功,憑什麼拿戰利品?」有莘不破道:「怎麼會是手無寸功呢?沒有你鎮守大本營,又搞出那些蠱惑札羅的幻聲幻象,我們哪能安心殺敵?札羅又哪會在流雲峽的那一頭上當?」江離道:「就算我有功勞,那也要論功行賞,不能私自授受。
」有莘不破想了想道:「其實我和四老商量過了,他們也覺得這件寶物歸你最合適。」「真的?」「真的。」「真的?」「真……唉,假的了。反正我待會和四老說一聲,沒人會反對的。」有莘不破道,「你怎麼這樣彆扭?明明喜歡的,卻推三阻四,不爽快!」江離不語。有莘不破又道:「話說回來,這輛什麼七香車又沒人懂得其中竅門,在你手中是件寶貝,在別人手裡卻只是一堆爛木頭,只適合拿來劈了當柴火燒。」江離笑道:「這倒是真話。不過我還是不要。我睡覺去了。」看著江離轉身離去,雒靈感到有莘不破心中說不出的不痛快。看穿了這一點,她的心突然有一種異樣的不愉快。「他到底怎麼了?」有莘不破喃喃道,念叨著,全然忘記背後還有一個偎依著他的女孩。
太陽照著戰後酣睡的有窮勇士,也照著野貓林外的百人坑。有莘不破擔心有變,當晚把所有投降的俘虜都就地處決;又怕麻煩,任由這些強盜暴屍曠野。後來在羿令符的堅持下,回程時才由第二撥人馬將屍體埋了。
但窫窳腐爛的身軀卻沒人願意去碰,因為那惡臭誰也受不了,只是遠遠揚起一些沙土把它掩蓋。日已過午,沒有掩蓋實的爛肉堆中,鑽出一隻老鼠大小的紫色怪獸。這隻小怪獸嗅著札羅被晒乾了的血跡,挖出札羅被砍下的斷臂,舔著咬著蹭著,嗚嗚哀叫著。野貓林的生靈聽到這哀叫,無不驚悚。
小窫窳走了,一切又恢復平靜。只要下一場大雨,這個地方所有死亡氣息都會被沖洗得乾乾淨淨,風播下種子以後,新的生命會吸食舊的死亡而迅速成長。一切將重新開始。
「少主!再這樣下去,那個有莘不破真會成為新的台首——他連連大勝,又將搶來的財物大肆分賞,他正在收買人心。」四處無人,但蒼長老仍壓低了聲音,只是激動的情緒卻無論如何掩蓋不了。
「他行賞不均?」羿令符隨性地倚著一個車輪,他剛剛睡醒,只見月上梢頭,整個下午一直興奮的銀環蛇卻睡著了,靜靜地把頭搭在他肩膀上。
「那,那倒沒有。他讓老二統計財物,所有財物三成賞眾,七成歸公。老三老四論功行賞,我做監督,這樣安排,眾人心裡也服。」「他貪沒財物了?」蒼長老想了想,嘆了一口氣道:「他並沒有插手分配財寶,只是主張窫窳寨三寶少主、江離公子和他各得其一,有窮之海仍歸少主,這個,倒還公平。」「兄弟們不喜歡他?」「這……唉,我們從來沒像今日這樣得這麼多財物,孩兒們都歡喜得很,連幾個老傢伙也……唉……」「既然這樣,他做台首有什麼不好?」蒼長老憤然道:「但有窮商隊的台首向來是羿家啊!不但商隊,舉國都知道。就是國主來了,也奪不了您這個位子。」
羿令符看著沉睡的銀環蛇,痛心道:「母親的仇,我沒法報;妻子的仇,我沒法報;父親的仇,我更沒法報。像我這樣無能又不孝的男人,怎麼能做商隊的領袖?」
蒼長老道:「少主,你要振作。夫人和少夫人的事情已經過去,我相信她們在天之靈一定會安息的。至於台侯的仇,窫窳寨已經被我們端了,元兇已被擒住,我們已經無愧於台侯的英靈。」
「元兇?」羿令符苦笑道,「如果真是窫窳寨下的手,父親臨走前不會說那樣的話了。」蒼長老嚇了一跳,道:「難道兇手另有其人?」羿令符道:「你不要胡亂猜測,父親說過,這個世界上能殺死他的人,只有他自己。他已經去了,這件事情,已經結束了。」
蒼長老呆了半晌,羿令符又道:「有莘不破如果有心接手商隊,不是你可以推翻的;如果有一天他要離開,這個商隊也羈絆不住他。你們以後只要安安分分地做好自己的事情,他不會虧待你們的。」
蒼長老急了,道:「我們對他沒辦法,但少主你可以。只要你振臂一呼,孩兒們都會跟著你的。」羿令符反問道:「我為什麼要反對他?這除了讓我加上一個所謂有窮台首的空銜,對我又有什麼好處?」
蒼長老一愕。羿令符又道:「我願意奉有莘不破做商隊的台首,並不僅僅因為父親臨終前的囑託,實際上,是因為我自己也很期待,想看看這個男人會把我們帶到什麼樣的地方去。年年來回走動,規矩行商,都走了幾十年了,對這種一成不變的生活,難道你不想換換口味?」
蒼長老喃喃道:「我,我只想平平安安過完剩下的這點年頭。」「但我卻想讓這個商隊更加精彩,讓這些男兒們走得更遠、飛得更高,把這短短的生活過得更有意思。」
「但是,但是你看他殺人的樣子。我簡直不想再看。雖然他殺的是強盜,是仇人,但那種嗜血的恐怖仍讓我每次想起都膽戰心驚。更讓我擔心的是,孩兒們,特別是那些年輕的小夥子們都已經被他感染了。我們現在不像一個商隊,我們像一夥強盜。」
羿令符默然,良久才說:「但他對自己人總算不錯,對嗎?」「但是這樣的人……」羿令符截口道:「好了。總而言之,我支持有莘不破。如果有一天我改變了主意,我會堂堂正正地站出來告訴他,告訴你,告訴所有人。這就是我的意思。」蒼長老知道這位少主話已說完,他有些不快,但少主的剛毅和果斷卻並沒有令他失望。他相信,只要少主足夠堅強,萬一有一天有莘不破倒行逆施,少主也一定能夠制衡他。他心事重重地走向篝火群,酣睡了一個下午的商隊正開始他們的狂歡,為他們的勝利,為他們的財富,為他們的尊嚴,為他們的明天。
蒼長老被幾個年輕人發現了,眾人擁簇著他向半醉的有莘不破敬酒。他老練地笑著,卻發現偎依在有莘不破懷中的女人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彷彿洞悉了他的所有心思。老人冷不丁打了一個冷戰:這個女人來歷不明,危險,危險。
銀環蛇醒了。它喝了兩碗酒就醉了,在眾人的圍簇中半瘋半癲地跳起舞來。對於這條大毒蛇,眾人本來十分懼怕,但看到它的憨相以後,都消除了戒備之心,無不大笑起來。羿令符混跡在人群中,若有所思地看著它,他知道,它已經不是她了。
「醉了嗎?」不知什麼時候,江離站在羿令符的背後。「沒有。」江離不再說什麼,走開十幾步。羿令符站起來,跟了過去。在這個酒氣瀰漫的夜晚,沒有人注意他們。「戰況怎麼樣?」「很順利。」「順利?」「有莘出手夠狠,光是那份狠勁就把對方嚇跑了,氣勢一邊倒,我
們贏得很順利,損失很小。」「俘虜呢?」羿令符黯然道:「全殺了。」江離怔了怔,顫聲道:「全殺了?」羿令符道:「全殺了。」「誰下的令?」「他,或者說我們。因為我最終沒有反對。」
「為什麼?」「我們人少,時在黑夜,身在客地,留著一大群心懷叵測的強盜,隨時隨地會變生不測,所以我覺得他做得並沒錯。」江離看了他半晌,道:「你沒有反對,是因為你的仇。」「仇?」「你父親的仇。」羿令符仰望夜空,慢慢道:「你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但這些事情我卻不想知道。我父親生前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
江離沉默了一會,眼前這個男人雖然情感豐富,但精明並不在乃父之下。他頓了一下,道:「既然不是因為仇恨,那有莘不破的做法,你是完全贊同的了?」
羿令符沉思了一會,道:「他的有些手段我不喜歡,但也不反對。
這是一個亂世,他的手段很有效。」「有效?但我受不了!殘暴是會累積的,殺人是會上癮的!」羿令符默然。江離道:「他太任性了,任性得不把別人的死活放在心上。他才多
大年紀。現在就這樣暴戾,如果成了氣候,誰製得住他?」羿令符道:「他也並不是完全沒有愛心,至少在壽華城曾支持你,要求葛闐開城救助平民。」江離冷笑道:「我當時也這樣以為,現在我才知道我錯了。他幫助的人是我,不是那些平頭百姓!」羿令符道:「既然他肯為你而救人,就能為你而不殺人。」江離冷冷道:「我不是為他存在。」他望著遠天道:「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現在和你們在一起,並不代表我會永遠和你們在一起。」「是嗎?反正只要他不逾越我的底線,他留在商隊一天,我就會在他身邊幫他一天。如果他要走,我也不會挽留。這就是我的意思。」突然,遠處爆發出一陣喝彩,那是無數狂醉男人的齊聲高叫。「殺了他,殺了他!」「為台侯報仇!」
「為弟兄們報仇!」
兩個渾身是血的人被架了起來,兩把刀架在他們脖子上。江離和羿令符一驚,一起掠了過去。醉眯眯的有莘不破手一揚,刀落頭斷。衛皓的頭滾到羿令符腳下,死前猶帶不忿;再一揚,遭受一夜殘疼的札羅的頭滾到江離腳下,一臉憂鬱。
衛皓是個不合格的強盜,他整天夢想著逝去的時光。札羅表面上是一個合格的強盜,他以符合強盜身份的活法活著,又以符合強盜身份的死法死掉。但他那偶爾出現的憂鬱彷彿在不斷地提醒別人:其實他並不喜歡做強盜。
有莘不破擁著雒靈飄飄然走向「松抱」。有這個女人在他身邊他感覺超爽,雖然她一句話也不說,但那笑眸甜如蜜,醇如酒。有莘不破潛伏在心裡的那些原始的衝動全被她激發了出來,甚至連周圍的人也被這種痛快所感染。痛快地殺人,痛快地喝酒!從出生到現在,他從沒這麼痛快過。沒有祖父的拘束,沒有師父的訓導,只有互相欣賞的朋友、艷光四射的女人、忠心耿耿的屬下和邪惡厲害的敵人。男人,就應該這樣活著!
有莘不破醉醺醺地擁著雒靈,走進「松抱」。
江離喃喃道:「他入魔了,他入魔了……」
雲朵上的人
有莘不破赤裸地躺著。
雒靈赤裸地伏在他身上。這個男人是一塊很適合自己的土壤,他的心聲和肉體都能為自己帶來無窮的快感。
江離走進大車「松抱」的時候,眼中見到的是一副不堪的畫面:兩個赤條條的年輕人肉體相疊;鼻子聞到的是各種氣味交織而成的污臭:男人下體噴出的腥臭,女人身上散發的香臭,酣飲無度以後殘留的酒臭,劇烈大動以後渾身的汗臭……他不禁捂住最敏感的鼻子。作為朋友,他本來不應該這麼不識情趣地闖進來。不過,此時此刻,他並不是來看他的朋友這麼簡單。有莘不破睡得像個孩子。江離喃喃自語:「為什麼羿之斯要把商隊交給你?」他回憶著羿之斯臨終前的狀況:有莘不破跳起來說什麼「你知道我是誰!」
「你是誰?與你的身份有很大幹系嗎?」對於有莘不破的真正身份,江離原來並沒有了解的興趣,但現在卻突然很想知道,因為這會影響他的決定。
「殺氣!」雒靈心中警戒著,馬上發現眼前這個有莘不破很重視的人心聲波動十分厲害。和面對有莘不破、羿令符時一樣,她本來無法捕捉到江離心靈深處的思緒,但現在江離這種不穩定的狀態,卻是致他死命的好機會。不過她還是沒有出手,是因為沒有十足的把握,還是因為考慮到有莘不破的想法?
「有莘不破!起來!」江離叫道。有莘不破睡得像頭豬。「有莘不破,再不起來,我殺了你!」有莘不破仍睡得像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