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夏王朝的氣數(4)
第四章大夏王朝的氣數(4)
雒靈也謹慎地用心語呼喚著,力圖不給江離發現:「快起來,有危險。」眼見有莘不破還是沒有動靜,正想用「心語呼名」之法,卻聽一聲很柔和的心語先她而呼喚了出來:「有莘不破,醒來!」雒靈微微一驚。心語雖號稱是心宗的獨門密技,但上達之士,一法通,萬法通,原也不奇,可江離小小年紀,竟然也能旁通諸家心法!
江離剛才的喚魂之術,本來一呼名字,就算有莘不破睡得再死,也會有反應的。「難道有莘不破不是他的真名?」江離沉吟半晌,閉上了眼睛。「多安寧、多深邃的心聲啊。竟沒有一點人間的雜念。」雒靈心中讚歎著,「這心聲沒有殺氣,我們暫時不會有危險。但是他到底要幹什麼呢?」
雒靈暗用瞳透之術——瞳術並非心宗所長,但雒靈也已達到旁通諸門的境界——眼皮不啟,偷偷看了江離一眼,只見江離的雙眼,竟似變成兩個深不可測的空間。「天眼!」雒靈不敢再看,收了瞳透之術。
江離睜開天眼,觀有莘不破之骨色:其色介乎青紫之間,骨骼中有山川之象,筋髓間含河洛之韻,雖未成形,但大富大貴之相已顯露無遺。江離不由喃喃道:「看來他不是一國儲君,就是一方貴胄。或者是一個大族的最後遺民。」
江離閉眼運息,睜開慧眼,辨有莘不破的氣色:肺吐虎息,心動雀火,肝盤龍脈,脾土穩,腎水靜——奇經流先天真氣,八脈藏三象之元。江離吃了一驚:「這是絕頂的正宗心法。他哪裡學來?不像血宗,不像心宗,難道是洞天派?」
江離收了慧眼,睜開法眼,察有莘不破之命色:先人有積善之厚德,自幼有存良之訓誨,是非之心未固,好動之性天然,血氣之剛常轉斗殺之暴。江離猶豫著:「善惡之際,也就五五之數。」
江離收了法眼,頗感疲憊,運氤氳紫氣盤旋了一個小周天,精神稍振,閉眼,收鼻,耳垂上貼,舌頭上抵,斷了六感,塞了七竅。
江離斷絕六感之後,原本一直伏在他肩頭、恍若冬眠狀態的小九尾靈狐突然睜開眼睛,骨碌碌地環視周圍環境。三十六彈指后,江離的額前逐漸凝成一股青色的氣團,空間開始扭曲,青氣慢慢顯出龍的形狀。
雒靈感覺有異,再以瞳透之術偷看,不由一凜:「原來是太一宗!怪不得這樣了得。他年紀這麼小,怎麼就能召喚青龍?不過看來這青龍還不是實體形態。」青龍的五官漸漸成形,身體約小指大小。雒靈收了瞳透之術,抑住體內躍躍欲試的氣息,整個人進入「平凡」狀態。小九尾靈狐眼見青龍成形,也把眼睛閉上,彷彿從來就沒有醒過。
江離慢慢睜開雙眼,眼神空靈,不沾半點人間煙火。那氣體狀態的青龍驚道:「你功力未到,怎麼就把我呼喚出來了!還開了神眼!」
江離道:「有個人我怕看不準,所以只得請你幫忙。」
青龍道:「江離,我雖然不知道你出了什麼事情,但你現在的狀態很危險啊。當年你師兄若木遇到有莘羖(gǔ)之後,有一段時間對一些事情很猶豫,你現在和他當時一樣,有遊離太一正道的危險。」
江離聽到「有莘羖」三個字,心中一動,問道:「有莘羖?他是誰?和師兄什麼關係?」
「他是有莘國的罪人,也是你師父的一個好朋友。他和你師兄的事,我不好多說,以後你問你師父吧。」
「他有兒孫和後輩嗎?」
「應該沒有,有莘一族除了他以外,都已經死盡死絕了。你到底要幹什麼?是要測看這兩個孩子的運色嗎?廢話待會再說,你的神眼維持不了多久的。」
青龍在半空中一個盤旋,自江離的左眼遊了進去。江離運神眼,測看有莘不破的運色:前事已定,後事茫然……右眼一痛,青龍遊了出來,江離眼中那種空靈的神采也消失了。
江離黯然道:「我的神眼功夫不到,看不清他的運勢。」
青龍道:「但我看他卻十分危險:如果他是一個普通人,徘徊於善惡之際,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他的運色中卻有天子九五之徵,這樣的人若居高位,一旦惡念佔據上風,那非塗炭天下不可。保險起見,殺了他吧。」
江離嚇了一跳,躊躇道:「殺他?他都還沒犯下該殺的罪行呢。」
「大夏目前大有低落之勢,有這樣的人存在,以後……只怕想殺也未必殺得了他。」
「那也不能這麼武斷,我看不清楚,師父一定可以,找到師父,由他老人家決定吧。」
「我怕你還沒有見到你師父,先遇見阿衡。如果阿衡護著他,那就算你師父來了也勝負難知。」
「阿衡?」「我在他身上聞到了阿衡的氣息,他多半是阿衡的徒弟。真搞不懂,阿衡明知道這小子這麼危險,怎麼還會收他!」「阿衡到底是誰?」青龍沉吟了一會,才道:「是你師父的師兄。」江離訝異道:「我師父的師兄?那就是我的師伯了?怎麼從來沒聽師父說過?」青龍嘆道:「他是太一宗始祖以降最了不起的人物。他的思維窮究太一宗的極限,卻放棄進入天外天,甚至質疑太一宗一脈數百年來被奉為天下正宗的生命觀。當年他和你太師父一場爭辯,互不相干,從此破門而出,不知所蹤。
」江離道:「他入魔了嗎?」青龍又思量了很久,才說:「不是,入魔者不可能有這麼清明的心境。他只是希望人類的未來走向另一條道路。」江離問道:「這麼說師伯並非邪道?」青龍道:「他和你師父理念不同,但也是堂堂正正之人。」江離又問道:「師伯能用神眼吧?」青龍笑道:「他早已達到馭六氣以游無窮的境界,六感通靈,瞭然無礙。」江離道:「既然如此,我相信師伯的眼光,他收了有莘不破做徒弟,自有他的道理。」青龍逼視著他,問道:「你到底是因為相信阿衡,還是因為相信這小子?」江離脫口道:「有區別嗎?」青龍道:「當然,如果你是因為這小子而止殺念,那說明你心中已有了牽挂。你應該知道,無論什麼樣的友誼與情感,對你來說都會是一
種障礙。你要進入天外天,必須把這些羈絆你的東西堅決割捨。」江離默默不語,青龍說的,是他最不想去思考的問題。青龍嘆道:「你師父已經失去了一個徒弟,阿衡雖然和我交情不
錯,但我不想見你師父再失去一個徒弟。再說我怎麼看都覺得這小子太過危險。既然你搖擺不定,我來幫你一把吧。」它身上光芒閃耀,一陣水木清香把滿車的穢臭驅散得乾乾淨淨。
雒靈猶豫著:「要不要救他?要不要救他?我能降服青龍嗎?我沒有把握啊。」突然心中一緊:「我為什麼要為他冒險?咦,他醒了!」
有莘不破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看見面前一條又細又長的青色長龍猙獰著向自己慢慢逼近,以為是幻覺:「哈!又喝大了。」一轉頭,見到了江離,信任地笑了笑,沉沉睡去。
江離愣了愣,心念一動。
雒靈暗中舒了一口氣,青龍卻是一聲嘆息,收起了光芒與清香。
「小江離啊,你會後悔的。」
「也許吧,不過我已經決定了,不管是因為他罪不當誅,還是因為我不想殺他。」
「既然如此,我走了,你保重。」
「等等。」江離道,「你知不知道我師父在哪?我們失散了,我找不到他。」
「等等。」青龍出了一會兒的神,彷彿感應到很奇怪的事情,回過神來,對江離說,「你該和他重聚時,自會見到他。」
「什麼意思?」江離問道,卻見一陣空間扭曲,青龍散化成一團青氣,慢慢消失了。
江離呆了一下,望了望有莘不破,轉頭出車。
雒靈緩緩睜開眼睛,半支起身子,眼中秋波嫣然,竟也運起天眼、慧眼、法眼、神眼察看有莘不破的先天骨相、後天修養、善惡之性、未來運程。這一輪神通完畢,只覺心神俱疲。「這個男人……」很多事情,她也摸不準。
夢中的有莘不破突然伸過他結實的手臂,攬住雒靈綢緞般的身體,挪了挪身子。雒靈被他擁得緊緊的,只覺一陣睡意涌了上來:「唉,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吧……」在有莘不破酣暢的心聲中甜甜睡去。
有窮商隊在外的時候,從來沒像今晚這樣,所有人都醉了——連最老重持成的蒼長老也醉了,連剛剛融入這個大家庭的銀環蛇也醉了。羿令符呢?他也醉了嗎?年輕人倚著車陣的轅門,似乎睡得很香。江離一腳還沒跨出轅門,羿令符忽然道:「有莘不破呢?」「攬著那女人睡覺呢。」「醒過來了?」「沒有,睡得像頭豬。」「你呢?打算去哪?」「我?找我師父去。」「有莘不破醒來問起,我怎麼說?」「就說我找師父去了。」「他如果問起你往哪個方向去了呢?」「連我都不知道,他問了你也沒用。」「如果他找到你,你怎麼辦?」「他找不到我的。」「他找不到,我可以。」江離看了看天上盤旋著的龍爪禿鷹,道:「它太累了,你還是讓它歇歇吧。」
有莘不破敲著腦袋醒了過來。他從一個聽話的好孩子變成了一個任性的商隊首領,時間還不長,還不很習慣這種狂飲爛醉。他緩緩放開懷中的雒靈,拉過一張毯子輕輕蓋上,唯恐驚醒了她的好夢,然後才靜靜地披上衣服,悄悄地推開車門。夜很靜,太陽還沒出來,風有點冷。酒勁過了,情慾也發泄完了,天還沒亮,自己卻已經睡不著了。男人在這種時候心裡想到的通常不會是女人,而是好朋友、好兄弟。他第一個想到的當然是江離,但卻不想去擾他的夢,於是向轅門走去——遠遠地他已經看到羿令符的影子。「嘿!」羿令符聽到聲音,抬起頭來。「早。」有莘不破在他身邊的草叢上坐了下來:「早什麼?天還沒亮呢!」「原來你也知道天還沒亮?」「聽你的口氣,好像被我吵醒有氣?嘿!你壓根兒就沒睡,怕什麼吵醒!」「誰說的?」有莘不破笑道:「你們不像我,這麼沒有責任心。如果所有人都睡
了,江離一定不會睡著;如果連江離都睡著了,那一定是因為有你在守夜呢。」「江離睡著了?」「當然。」「你怎麼知道?」「如果他沒睡著,一定會守在這裡的。」「他睡在哪裡?」有莘不破愣了一下,撓撓頭,感到有些不妙,站起身來在車陣繞了一圈,回來問羿令符:「他出去了?這麼晚出去幹什麼?是窫窳寨的餘黨還沒有解決嗎?」「這個問題他走的時候我問過他。」「他怎麼說?」羿令符一字一字道:「他說,他要去找他師父。」有莘不破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羿令符重複道:「『找我師父去』——他是這麼說的。」有莘不破的喉嚨咯噔一聲,全身一聳:「他!他!他什麼意思?」「什麼意思你還不清楚嗎?你這兩天殺人太多,他不高興。
」有莘不破怔了怔,道:「他臨走時是不是很生氣?」「沒有,很平靜。」有莘不破跺腳道:「糟糕,糟糕,那他真是往心裡去了,不就殺幾個強盜嘛!真是死心眼——他往哪個方向走的?」羿令符望了望東北方向:「在我的視線範圍之內的時候,是往那個方向去的。」有莘不破一躍而起,掠了出去,突然又跑回來對羿令符說:「大哥,借你的鳥兒一用。他要走遠了我怕找他不到。」羿令符聳聳肩膀:「你看。」有莘不破順著他的眼光望上去,龍爪禿鷹流著口水,歪著頭在轅門頂上睡得賊香。「它中了江離的毒,我也不知道它會睡到什麼時候。」有莘不破鬼叫一聲,撒腿向東北方向狂跑而去。看著他消失在江離遠去的方向上,羿令符喃喃道:「你還會回來嗎?……」「你會回來嗎?」雒靈抓緊了毯子,突然有些傷感。十七年了,她一直靜如止水的心境第一次有了波紋。
越往東北,越見千里流火的影響。但有莘不破卻不是懂得感懷的人,江山是否依舊,與他何干?
江離啊,你到了哪裡?無邊的曠野,哪裡都可能是他的去處。正在茫然間,有莘不破突然發現在死氣沉沉的曠野中有一線若斷若續的生氣,草木的種子在這一線生機中努力地生長著。
「這是江離無意中留下的氣息?還是他混淆我視聽的陷阱?」他沒有猶豫,憑直覺沿著這道生命線飛奔而去。江離一路走來,一路都在思考,認真地思考。像所有年輕人第一次
遇到需要獨立解決的人生難題一樣,他認真得有些可愛。「既然他肯為你救人,就能為你不殺人。」當時羿令符這樣說過。「我不是為他而存在的。」當時自己這樣回答。如果他不拒絕有莘不破的邀請,或許那場引起自己不快的殺戮就不會發生。但是如果他正式參加了那次夜戰,那麼他會失去自己的堅持。他一路走著,走累了就坐下,回了氣又繼續走。他並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散發出去的生命氣息,對這片受到天火餘威波及的曠野影響有多大。他只是自顧自地茫然地想著,茫然地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