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大夏王朝的氣數(5)
第四章大夏王朝的氣數(5)
黃沙中,草叢上,一個熟悉的背影懶洋洋地躺著。有莘不破歡呼一聲,沖了過去。江離躺在地上,既不驚訝,也不激動。對他而言,重要的不是有莘不破能否找到他,而是他決定怎麼處理和他之間的關係。
有莘不破蹲了下來,笑眯眯地看著江離。陽光照在他的背脊上,有點灼熱,原來已經中午了。
「別擋我曬太陽。」江離說。
「回去吧,最多我答應以後少殺……這個,不殺人了——除非遇到壽華城那種不得已的環境。」
「回去?回哪裡去?」
「商隊!我是新的台首啊!當初不是你那番話,我也不會真的當這勞什子台首。你對你說過的話不能不負責任!」
「我的歸宿在天外天。」江離彷彿沒有聽到有莘不破的話,悠悠道,「那是一個還沒有存在的境界,一個由我去創造的境界,一個僅僅屬於我的境界,一個最完美的境界……」
「這個世界就很好了,要酒有酒,要肉有肉,要朋友有朋友,到什麼天外天去幹嗎?」
「一輩子到底要幹什麼?我原來以為我知道,現在才發現我不知道。以前那些,都是師父告訴我的。」
「對啊!怎麼都得有自己的活法。師父再怎麼偉大,但他們是他們,我不會像他們一樣,否則我就完全成了他們的影子、他們的附庸!我們帶著商隊,一起到天涯海角去闖蕩,好不好?我們去尋找毒火雀池,好不好?找到那段世間最美麗、最憂傷的愛情,想辦法扭轉他們的不幸,好不好?」
「遇到師父以前的人生對我來講是一片空白。我兜兜轉轉了這麼久,到現在卻發現自己回到了什麼也不知道的原點。再過十幾二十年,當我耗盡了我一生最美好的時光,是不是會再一次發現自己回到了這個原點?」「……」
「也許二十年後我會發現,師父的說法是對的,那麼我走了二十年的路不是會白費了嗎……但也許是另一種可能,唉,未來充滿可能,但也充滿不可能。」
「……」「也許,到我臨死的那一刻……」有莘不破突然站了起來,讓開了身子,強烈的陽光直射江離的臉,逼得他睜不開眼睛。江離停住了說話,揉了揉眼睛,慢慢習慣眼前的光線。「這裡好曬。」江離說。「你知不知道祝融城?」有莘不破不接他的話,問道。「蒼長老說過,在南邊,有窮的銅車就是在那裡打造的。」「我們的商隊現在破破爛爛的不成樣子,什麼雜車雜獸都有。挑了窫窳寨,風馬和牛都有了,做生意的本錢也有了,士氣也起來了,但是卻少了銅車——我們總不能趕著那些三輪木頭車去闖天下吧。」江離問道:「所以你要到祝融去買銅車。」有莘不破點了點頭:「買車,同時也做生意。蒼老頭說過,那裡比壽華城還繁華呢。」江離道:「但我為什麼要跟你去做這些事情?」有莘不破道:「有些事情就是一百年也想不通的,但這並不妨礙我們先做。」江離側頭想了一會,道:「也對。」他站了起來,撣了撣衣服上的塵土,道:「走吧。」有莘不破道:「去哪?」江離道:「回商隊吃飯啊,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我一直餓著呢。」兩個年輕人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線以後,茈(zǐ)草叢不遠處一個若有若無的影子突然彈起,膨脹、豐滿,恢復到人的模樣。
「哼!好不容易逮住這香小子失魂落魄的機會,又讓這臭小子沖了!」靖歆咬牙切齒,突然一揮手,沙土間多了一個洞,一頭小怪物跳了出來。靖歆冷笑道:「紫奴!你要給札羅報仇嗎?哼!憑你這點能耐,只怕白費心思。不如這樣,你認我為主人,我幫你殺有莘不破那臭小子,怎麼樣?」
那紫色的小怪物眼睛滴溜溜地盯著滿臉笑容的靖歆,充滿警戒。突然往土裡一鑽,隱沒在沙土中。它剛才站立的位置,一個若隱若現的黑影成鉗子形,已經合圍。
「可惜可惜。」靖歆嘆道,收了影陷阱,整整衣衫,又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氣派,彷彿和剛才那個埋伏、欺騙、偷襲的人一點關係都沒有。
靖歆走遠之後,無垠的曠野突然出現一個比山嶽更加雄偉的男子。他彷彿一直就站在那裡,又彷彿是剛剛出現。他身上明明穿著雜役的衣服,但那氣勢卻連絕代箭雄羿之斯也有所不及。
紫色小獸從土裡鑽出來,在這個男子腳下戰慄著,連眼光也不敢向他看去。
男子揮一揮手,小妖獸如逢大赦,匍匐著、倒退著遠去了。這偉男子若有意若無意地望了望天際的兩朵白雲,一聲清笑,大踏步向東南方向走去。
天際白雲間,不見人影在,但聞人語聲。
「看來季丹洛明又要多管閑事了。」
「……」
「這兩個孩子在一起,自保綽綽有餘。我要回亳都去了。你呢?」
「我要去帶江離走。和你徒兒待在一起,對江離來講太危險。」
「危險?」
「青龍說的沒錯,我不想再失去一個徒弟。我不會在這個世界再待很久,沒有時間再找一個傳人。」
「我卻以為讓這兩道水流繼續隨性流淌更好些。畢竟,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好的是你的徒兒,不是我的徒兒。」「強扭風向,非自然之道。」「又來了。五十年前你破門而出后,師父從此不曾說得一字之言語,直至飛升。三十年前那場七天七夜的激辯以後,你我見面再不論道,今天怎麼又提起?」「我說服不了你們,你們也說服不了我。但我希望今日之事,你不要介入影響年輕人的選擇。」「如果我仍堅持要帶江離走呢?」「……」「你難道要和我動手?」「下面這塊土地才脫得天災,若你我同門操戈,只怕下面又是一場大難。
你徒兒的汗水氣息無意間播下這一線生機,你我何苦做這等大煞風景之事。」「那你為何還要攔我去路?」「你我來一場賭賽如何?」「我不賭博。」「若與我一戰,你有幾成勝算?」「……」「我也沒把握。既然如此,何不付諸賭賽?免傷和氣。」「怎麼賭法?」「這天劫百年一次,雖然周邊諸侯各有避難之法,但百年一次,未免令人煩擾。」「難道你想賭賽補天?」「你在這大荒原徘徊不下十次,難道每次都僅僅是因為路過?」「……」「既然你本有此意,何不就以此作為賭賽,於天下、於生靈、於你我,都了了一件心事。」「補天……這不是人的事情……這是神的事情,女媧的事情……」
「如果人道已足,何必空求茫不可知的神旨?」「不要趁機撩上這個話題。」「那你到底賭不賭?」「補天非一日之功,等你或我功成之日,只怕早已人事全非。」「你我僵持下去,只怕耽誤更久。」「也罷。我太一道數百年延續至今,自有長存之理。我相信不會至我而絕。」「好,你我擊掌為誓。」「且慢。」「哦?」「現在不阻止江離,過些時日,他的命運就完全脫卻我的掌控。」「他的命運,本應由他自己思量抉擇,你我當年不也是如此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什麼人在一起,還是大不相同的。總之現在我不下去見他,後事難言,再說什麼也沒用了。所以江離的事情不能做賭注。
由他去吧!」「妙極。那你想要的是……」「成湯統一天下的志向,世上有識者誰人不知?你要補天之缺,化解這荒原上百年一次的天劫,是想打破商國與東南蠻夷之間的隔閡,為商國開通東南一路,將三苗、臷(zhí)國也納入商國的版圖吧?」「開通東南之事,事關華夏教化之普衍、疆域之東進,倒不僅僅是為了天下之爭。」「是與否,你們心中自知。現在只說賭約。」「這個世間除了江離,居然還有你掛懷的事情?」「閑話少提——我要你下的賭注是:若成湯得天下,需繼續奉我太一為正道,貶斥群邪。」「……」「你亦是太一宗出身,此事於你有何難處?」「你不是不知道,我心中另有一套想法,與現有諸道都大不相同。
也罷,不過你也得下相應的賭注才是。」「自然。你說吧。」「若天下形勢傾向於東方,你需助我。」「……」「自禹啟之時,大夏便奉太一為正道。你的難處我知道。但自孔甲以降,數代共主親近血宗,於太一道虛尊遠敬,為求長生,常有暴虐之事。諸侯離心,四方多叛。」「人間政事,易知勝負,難言道德。」「以勝負之數論,若天下形勢傾向東方,你的助力也不過令天下早定罷了。」「……」「東西之爭,你舉棋不定,那又何必指望大商成湯得天下后奉太一宗為正?」「你說的也有道理。」「既如此,擊掌為諾!」「啪——啪——啪——」迴音久久不去。山嶽風雷都不足道,或者只有天地才配為這三聲擊掌作證。
巧遇火神祝融的後裔
輕裘,駿馬,美女。有莘不破和羿令符賽馬,在歧路失散了。「啊!那裡有一個人,我們去問問路。」勒韁,銀角風馬人立長嘶,雒靈卻仍然穩穩地坐在有莘不破的背後,臉上微笑依然。「這位大哥,你好,請問您知道祝融城怎麼走嗎?」那人搖搖頭,說:「你問我弟弟。」「你弟弟在哪裡?」「我弟弟給了我一個麥餅,對我說,哥,你坐一坐,我不回來你別走開,然後就走開了。」雒靈聆聽這個胖子的心聲,空蕩蕩的一無所有,心想:「原來是個白痴。」「那你弟弟往哪裡走了?」胖子隨手指了一指。有莘不破道:「謝謝了。大哥你怎麼稱呼?」「什麼?」「你叫什麼名字?」「我叫馬尾,我弟弟叫馬蹄。」胖子很自豪地說,「他是一個很驕傲、很驕傲的人。」有莘不破拿出一方布幣,對胖子說:「大哥,這個給你。」「我不要,」胖子咬著粗糙的麥餅,說:「我要什麼東西,問馬蹄就行,他什麼都有。」
小湖如鏡,湖邊一所很突兀、很古怪的房子,房子門前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少年坐在一個離湖岸數丈的地方,拿著一根數丈長的魚竿,凝神垂釣。
馬蹄一動不動地蹲在水邊,很遠的地方,一隻文鰩魚張著翅膀在灰暗的光線里飛掠而過。突然水面破裂,他回過神來,只見一尾活蹦亂跳的魮(rúpí)魚被一根由蠶絲擰成的魚線釣得飛了起來,摔在青草坪上,魚尾敲擊地面發出悅耳的聲音。馬蹄衝過去,小心翼翼地按住,取出魚線,捧到少年身邊,躬身奉上猶在掙扎的魚,卻聽少年道:「扔了吧,我今天要的是金鯉。」馬蹄不敢違拗,他知道這種魚肚子里有珍珠,但也只猶豫了一下,便扔了魚。少年重新上餌,遠遠拋了出去。過了半晌,似有波紋異動。馬蹄小聲道:「金鯉!」少年急道:「別說話。」眼見魚線一動,再動,少年就要扯竿,突然地面震動,一匹風馬沖近前來,湖水漾起了一圈漣漪,魚線再不動了。
少年一愕,向來騎怒目而視。馬蹄抬起頭來,見到了有莘不破。輕裘、駿馬、美女。雒靈聽到了一個無限艷羨的聲音,順眼溜了馬蹄一眼,這個男人心聲中所充斥的慾望,比以前所見過的任何人都來得強烈。不過她對這種慾望毫無興趣,只是稍微溜了一眼,便不再理睬。「你知道我為了釣這尾金鯉,等了多久嗎?」少年怒氣沖沖地道。有莘不破一愣。少年跳起來道:「一個時辰!我整整等了一個時辰!」有莘不破看了看釣竿,明白過來,順口道:「才一個時辰,也不算久啊!」「什麼?」少年驚叫道,「不算久?一個時辰夠我燒出六十六個小菜,釀成八十八壇美酒,整治出一百零八個點心!」
有莘不破笑道:「我曾見一個人花了整整三個時辰,才準備好佐料、炭火、器具,又花了整整一個時辰,才做出一味清湯,我偷了一勺吃了,只是一勺,那味道卻終生難忘。」
少年本來暴怒,但聽到他講到烹飪,竟不覺獃獃聽著。有莘不破繼續道:「那人對我說,一飲一食,不過適性而已。但若論起烹飪之技,似乎並不是菜做得快就了不起。」。